第111章


第111章

        同样一套普普通通的杨家剑法,穆桂英开始了第二次的演练。

        这一遍,还是同样的招数,使出来的威势却大不一样,只见宝剑锋芒毕露,凌厉如电,不复之前的温文尔雅,而是如雷霆霹雳一般,摧枯拉朽。

        第三遍……

        第四遍……

        ……

        没过多久,穆桂英便将一套杨家剑连着练了七次。

        同样的剑招,每一次却能变化出截然不同的路数,有的如春蚕之丝,绵绵不断;有的如钱江大潮,汹涌澎湃;有的如飞燕穿云,小巧迅捷;有的如高山险峰,古朴雅拙……

        她如今地位已高,极少在人前显露武功,此番指导辛子秋练剑,便引得大厅中众人都凝神观看,每个人依照天资不同,都有所收获。

        资质平庸者,看了六七遍,连剑招都只能记住个五六成,其中变化精微之处,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如杨金花,杨排风这些高手们,却不止能记熟剑招,还能将各种变化都看得明白,均是暗暗点头,对穆桂英返璞归真的绝顶武功赞叹不已。

        场中的那个色目人,一直抱着双臂,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唯独在穆桂英练剑时,瞳孔微微一缩,暗暗吃惊:

        “中原人中,竟有如此了不起的高手!”

        而辛子秋初时还将每一剑的招数和不同用法默默揣摩,可到了后来,眼前的剑招慢慢模糊起来,留在脑海之中的,只是连绵自然的剑意,他心中似乎渐渐悟到了什么,既感迷茫,又隐隐有些欣喜。

        默记招式和变化,对他这样过目不忘的天才来说,根本不需要思考,反而是穆桂英剑法中的每一招,都似乎含着剑术的至理,与他所学的八卦剑诀中所述的诸般法门隐然若合符节,两厢印证之下,其中的奥妙昭然若揭。

        辛子秋学剑时间不长,也从没有人对他详加指点,因此是一块璞玉,毫无先入为主的各种约束,对于剑招中的道理领悟的比别人还要多得多,穆桂英的每一招,都令他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痛快之感。

        穆桂英打完最后一遍,收招定式,将宝剑归匣,见到辛子秋呆呆地瞧着她,两颗墨色眸子如大海般遥远深邃,眼中光华闪动,似乎有所明悟,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想这孩子的悟性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高出许多,只看了这一会儿,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也不枉她劳心劳力地指点一番。

        只听她继续总结说道:

        “天下没有无敌的招数,即便是千锤百炼的杨家剑,单拿出来一招一式,终究会被人破解而去。但剑法,又何必要一招一招分开来用?”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莫名其妙,剑法不是一招一招来用,那是怎么用的?

        可听在辛子秋耳朵里,却不啻于惊天霹雷,又好似醍醐灌顶,甘露降心。

        他对上乘剑术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就此被捅破了。

        不论如何精妙的剑法,只要有招有式,便有迹可循,不论使得再好,也能被人找到弱点,但若是能将离散的招式连贯起来,浑若一体,连绵不断,便即使有破绽,也能令对手无法攻击瑕隙。

        八卦剑诀中,也有“意如飘旗,气似云行,剑若游龙,疾如飘风,意在剑先,节节贯穿”这几句,说的就是八卦剑运用之时,剑要动起来,一旦停滞,便落了相,会被对手利用和破解。

        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其实真正能领悟运用到剑法实战当中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可天才与普通人的差距,便在于此。

        辛子秋初闻大道,喜不自胜,对穆桂英倾囊相授的情谊十分感激,抱剑在手,深深施了一礼说道:

        “多谢大帅传剑之恩。”

        穆桂英见他这幅表情,便知道他已经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容说道:

        “不必客气,我讲得都是最基本的剑理,你能领会到更深的一层,那是自己的本事。既然学完,那就去和这位贵客演练一番,看看是否真的有用。”

        辛子秋重新提剑下场,朝着那抱手而立的色目人拱手道:

        “让阁下久等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那色目人半张半闭的眼睛陡然睁开,放出两道精光,凛然答道:

        “我叫做Hassan,依你们中原人的习惯,也叫做霍山,咱们继续打过。”

        说着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一道黑影冲向辛子秋,快得不可思议。

        场中众人都是一惊,这霍山身法之快,武功之高,可远在刚刚的卓浦巴和完颜魁之上,难怪一直都是一副好整以暇,谁都不在乎的模样。

        辛子秋不敢怠慢,剑尖斜斜一指,似乎毫无章法,却令即将扑上身的黑影退了一步。

        只这一剑,便尽显上乘剑术中“意在剑先”的精髓。

        穆桂英看了,连连颔首,十分满意,

        只这一步之差,辛子秋宝剑顿时有了施展空间,只见他刷刷刷一连三剑,快得不可思议,仿佛习练多年的招数一般,却全是刺向空处,令人莫名其妙。

        可他每一剑刺出,那黑影便凝滞一分,等三剑出过,色目人霍山已经守住了身形,站在场中,脸上微微有些惊愕,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古怪的剑法!”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柄弯弯的短刀,抽刀离鞘,顺手挥了两下说道:

        “我要用兵器了。”

        辛子秋笑道:

        “原该如此,咱们继续打!”

        说着纵上前去,一剑刺出。

        ……

        杨金花刚刚看了辛子秋三剑逼退霍山,心下十分佩服,可也有些疑惑,便向母亲问道:

        “娘,这是咱们杨家剑法么?我怎么没见过有这种怪招?”

        穆桂英笑道:

        “是杨家剑,但也已经不是杨家剑了。对现在的小秋而言,此时天下所有的剑法,恐怕都没多大区别。唉,这孩子的悟性之高,当真不可思议。”

        马凤姑也是用剑的高手,此时凑过来说道:

        “说得对,这小家伙看了你演练的几套剑法,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我们峨眉派数千弟子,没有一个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就是我那小师弟剑魔白一子,号称武林中剑道天赋第一人,恐怕也及不上他。你可知道他的来历和师承?”

        穆桂英摇了摇头,看了贾宪一眼。

        贾宪捋着胡须笑道:

        “老朽也不知道小秋的来历,我们是在一处荒郊野地中巧遇的,他说师父姓张名坤,是位隐居的高人,不过那是他术数的老师。至于武功家数,老朽也看不出门道。但是那时的他,老实说武功还很一般,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工夫,居然进境神速,强横如斯,实在令人既高兴,又惭愧呀。”

        穆桂英也说道:

        “他这一身武功确实和中原各大门派都不相同,我也瞧不出来他的师承,只是看这孩子刚刚所用的剑法轻灵飘逸,实属上乘,不过用得不成章法,似乎没人指点过他,这才多点拨他几句,没想到他居然领悟得如此之快。看来这孩子以前并没什么高人做师父,大概是自己机缘巧合,捡到了前辈的剑谱拳谱自己练的武功。”

        马凤姑觉得穆桂英的推断很有道理,点点头说道:

        “应该是这样,否则他的武功造诣应远不止于此。不过小小年纪,凭借自己就能将武功练成这样,实在也很了不起了。”

        “只是外功好学,内功难练,剑法也就算了,可他的一身浑厚真炁,不知是怎么学到的。难不成是偶然得到了什么大补的丹药,又或者仙草神果之类?那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

        穆桂英微微一笑:

        “也许吧,谁知道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咱们习武之人,首重品性,武艺高低还在其次。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有古人任侠之风,能明辨是非,急公好义。就凭这一点,不论他武功如何,咱们都该好好结交,以礼待之。只可惜他年纪太小,不然把金花嫁给他,倒也是一桩美事。”

        杨金花在一旁双颊绯红,娇嗔道:

        “娘,这种话可休要再提……”

        穆桂英年少时就是胆大妄为,敢爱敢恨的侠女,曾经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绑了杨宗保到穆柯寨强行成亲。

        只是现在年纪大了,又坐镇天波府,有时不得不摆出一副威严端庄的面孔,但少年时的飞扬心性,却依然还在,尤其在女儿面前,有时候更显得为老不尊,常常出人意表。

        ……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辛子秋和霍山已经交手数十个回合,不分胜败。

        辛子秋自出世以来,会过的厉害人物也不少,其中不乏突破人类界限,拥有超凡之力的高手,但若论招数之精,却无一人能比得上眼前的霍山。

        此人身法如电,手中弯刀招数繁复多变,层出不穷,而且不遵循武学常理,出刀位置及其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辛子秋初窥上乘剑术,一时间还不能完全化为己用,面对霍山强大的压力,刚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应付不来,全仗着自己金钟罩神功护体,只攻不守,勉强应付。

        但二十个回合过后,他出招却越来越得心应手,渐渐忘却了是在应对高手的攻击,反而一心一意,将自己所学施展出来,宛如练剑一般。

        他脑子里此时所想,全是穆桂英那七套看似一样,却又大相径庭的剑法。

        区别天才与普通人的关键,往往并不在于智力与反应,而是知与行之间的距离。

        就好比做初等数学的习题,定理只有那么几条,简单易懂,每个学生都会,但做起题目来的效果就千差万别。

        能将定理领会变化到什么程度,解决掉多复杂的难题,就全靠各人的悟性不同了。

        大多数人,即便背熟了定理,面对习题时依旧束手无策,不知从何开始。

        少部分人,经过了大量的练习,总结了套路,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题目,但面对真正的难题时,还是绞尽脑汁也毫无头绪。

        只有那极少数人,才真正做到只要稍加练习,便能举一反三,知行合一,将所学知识融会贯通,对待任何题目,都有独出心裁的见解,什么都难不倒他。

        这样的人,在常人眼里,便是难以理解的天才。

        辛子秋便是这样的天才。

        穆桂英为他演示的,是剑术中的至理,也是无数人从大量实战中总结出的规律,这些东西,任你再如何聪明绝顶,也决计无法凭空想出。

        但一旦明白了这些道理,他就好像掌握了初等数学中的各种定理一样,面对各种复杂的场面,都自然而然地从其中生出应对之策,仿佛毕生研习一般。

        ……

        两人又斗了四五十招,辛子秋越战越勇,此时已然不须存想,各种奇招妙诣层出不穷。

        不论杨家剑法,还是他自己的八卦剑术,倶是信手拈来,圆转如意,毫无斧凿痕迹,同时他体内先天无极功自然流转,雄浑无匹的真炁随心而动,沛然而至,与剑招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连初学乍练的雷法,也在这不经意间发挥了出来。

        此时辛子秋身上透着一层金光,隐隐有雷鸣之声,正是五行雷法中的戊土阳雷。

        戊土雷法笼罩之下,在他身前左右形成一片无形的防御,霍山刀锋每每欺近他身体,便感到有排山倒海般强劲的弹力,将刀上的力道化掉,而且微微带着反击之力,不禁心中惊骇。

        戊土生辛金,辛子秋体内的戊土阳雷,自然催生辛金阴雷,一道道白光,伴随着阴戾之气,在他手中宝剑上盘桓缠绕,更添凌厉之意。

        两种神雷,已经是辛子秋目前内力能催使的极限了,但威力之大,仍旧骇人听闻。

        霍山每次与他刀剑相交之时,都觉得整条臂膀如遭雷齑,疼痛难忍,一个不留心,只听“嘶啦”一声,他右边袖子被辛子秋白虹剑挑开,露出了大半截胳膊。

        辛好他反应奇快,否则手臂都要被割开一个大口子。

        可如此一来,他小臂上一处纹身露了出来,那是一柄血色匕首,鲜艳欲滴,透着森森诡异。

        辛子秋一见这纹身,顿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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