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离魂（修）

　　“这是魔族的血纹。”郁槐合上书，眉心有一道凹痕。她还穿着隔绝热量的冰蚕丝外褂，长时间控制灵力使面色有些憔悴。

　　闻言，贺绮从书本堆里回过神来。“血纹？是魔族的符纹吗？”她从未听过这个词，但前缀的“魔族”已足够激起她的重视。雾雨宗属于中北，妖多而魔少，若是妖族闹事，还可以视作平常，魔族接二连三的出现情况，实在无法忽略。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不一样。血纹更像是你生来就有的东西，你不是靠符纹呼吸的吧？”

　　贺绮明白了，但此时并不适合学习新知识。“它的效果是什么？”

　　“我不清楚。血纹远比符纹难辨认。更何况你的拓印可能有疏漏。”她再度打开书，与玉简中的拓印对照。“不行，我必须亲眼确认。”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贺绮皱眉，她心里十分抗拒那个聚会，但又隐隐有种渴望。金色龙鳞闪现于眼前，扭曲为覆满尖刺的藤蔓。

　　清音咒唤醒了她的神智。郁槐放下手，琉璃盏内的精油已燃了一半。

　　“凝视血纹很容易迷惑神智。”她轻描淡写地翻过这页，“你对此没有经验，一次就够埋下祸患了，还是不要试第二次了。”

　　她理了理白色的丝质外袍，站起身来。“我自己去。”她说，“至于你，先把种下的心魔清干净，然后去找些援兵来。”

　　“援兵？”贺绮发现自己一直在提问。

　　郁槐点头，“不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光血纹和聚众就够喝一壶的了，你去找些人来一锅端了他们，多叫几个。”

　　“你是说找执法堂吗？”贺绮蹙眉，“还是要我报告百里长老？”

　　“随便你了，能叫到谁就叫谁来。我对雾雨宗的了解不及你。”郁槐说，“不过在此之前，你要闭关清心魔。不必着急，距离新月还有十五天。”

　　她将贺绮送到修炼室，把琉璃盏和精油留给她，便关上了门。

　　修炼室里除了青纹木什么都没有。贺绮静静地待了会儿，打开了储物袋。

　　她首先取出来的是瓶辟谷丹，这是在幻术森林剩下的，可以撑上一个月。郁槐做的太绝，关门时顺手打开了结界，她若清不完心魔连饭都吃不到。

　　贺绮服了一粒，缓解腹内的饥饿，她与郁槐查了两个时辰的典籍，实在有些吃不消。

　　她捧起琉璃盏。

　　里面的液体只剩下一半，但郁槐给她留了一壶备用。贺绮提起玉壶，将其倒满。

　　随着精油的注入，盏内液体轻轻晃动，荡漾出几缕幽光。她旋转边缘的透明圆环，轻烟随之升起，带着淡淡的香气，消散于封闭的室内。

　　贺绮运转灵力，呼吸轻而绵长。

　　精油的雾气随着呼吸进入她的体内，贺绮渐渐感觉身体变轻，仿佛要飘至空中。这种感觉并不算太好，带着一分奇妙和九分晕眩。

　　她继续运转周天，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

　　等她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已经升到了空中。

　　躯壳在下方盘膝坐着，呼吸仍在自发进行，但比之前的要微弱。贺绮绕着她盘旋，惊奇地打量着自己熟悉的面容。

　　她看起来最多十六岁，黑发垂落至腰间，即使在修炼与睡梦中，眉尖仍微微蹙起。

　　贺绮伸出手，想要触摸自己的脸颊，但刚碰到皮肤，指尖就传来疼痛。

　　她下意识的后退，灵魂却不自觉的飘起，撞在屋顶上。

　　她并没有像许多传奇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过去，而是挤压在一起——她的灵魂，像气泡一样挤压在一起。然后，砰的碎裂了。

　　她碎成千百片，被抛散至四周，这一回，她如愿以偿的穿过了青纹木所制的房间。

　　这些碎片流散到各处，有的近，有的远，每片都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当然，没有真正的贺绮那样清晰。

　　其中一片被抛到了郁槐的丹器房，落入了女子正在敲打的烧红金属片上。

　　难以忍受的炽热使她想要逃走，但郁槐的锤子已经砸了下来。女子神色严肃，一下下敲打着这块不足指长的薄片。贺绮的灵魂被砸入其内，二十四重离火阵的热量炙烤着她。

　　意识如湖水在烈阳下蒸腾，渐渐模糊成雾气，飘忽于上方。

　　她俯视着郁槐。

　　女子还穿着先前的冰蚕丝外褂，但即便如此，离火阵的高热仍使她双颊通红。她的锤击带着万千符纹，贺绮能感到它们在身体里生长蔓延。

　　丹器房陷入星力的海洋中，贺绮认出这片金属是她在乡萝镇所灌注过的，每次敲击都会使其重新震颤，但布置在周围的阵法将其滴水不漏的吸收掉了。

　　金属不断延展，塑型，星力的涟漪中它变得愈来愈光辉璀璨，牵星锤击打铁砧时溅起的火花向各处抛出，贺绮的视野也随之变换。

　　一枚青绿符隶躺在郁槐腿边，样子很是熟悉。

　　你拿了我的符隶。贺绮想要抗议，郁槐却变了姿势。

　　她双手交叉，组成法印，同时低吟咒文。

　　火焰升腾而起，屋内的星砂也旋舞着融入，银色火焰像是某种奇异的生命。

　　意识骤然下坠。

　　待火焰熄灭，郁槐才长舒了口气。她没有急着观察成品，反倒先开了窗，对着屋外的骄阳微微一笑。

　　长风拂起，刮动地上的符隶，也将无数碎片吹向更远的地方。

　　有一块碎片，不知是先前的那块，还是最初破裂时抛出的。总之她的意识浑浑噩噩，只是僵硬的记录所见的事物。

　　这是片砖房，隐没于金色高坡之下的一处小凹陷，四面有树林遮掩，如非知晓线路，不论从空中还是地上都会忽略它。

　　她最终的停留地点是后一间的窗台，在那里，她可以最大限度的看见里面人的举动。

　　砖房里的空间比外面更简陋，几乎是家徒四壁。如若说贺绮之前的弟子居是清贫，那这间就浸透了苦难的气味。

　　屋内很干净，只有位年轻男子，若贺绮意识清醒，定能认出他就是坊市见着的多宝峰弟子。

　　他趴在桌前，协力维持它不因第三根支柱缺了角而摇晃，神色倒是很迷离。

　　桌上放了块木板，几乎占满表面。他用灵力划开手指，于上用力一抹。

　　木板很粗糙，加上指尖本就有伤，这一抹直接掀开皮肉，血滴答而下。

　　他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几乎要退缩了。但紧接着神智又被某种特殊的力量钳制，他抓过案旁的酒杯，猛灌了口。

　　里面的液体颜色很怪，淡蓝中隐藏着些奇异的黑雾。贺绮的灵魂也受到其影响，意识回复了几分，显现出不安。

　　他继续刻画。内容很是简单，一条龙。不过是道长痕与几点红爪，若不是透出了些意境，看起来什么也不像。

　　多宝峰弟子收回手，将血肉模糊的指尖浸入酒杯里，他扭曲了下表情，瞳孔渐渐涣散。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幻境，呆滞的神情像极了聚会时。

　　木板上的血液渐渐凝固，颜色近乎于黑，但又放出点金光，令贺绮的灵魂挣扎着想逃走。

　　砖屋外盘旋着只纸鹤，似乎在寻找所送信的目标。终于，它朝这间屋子飞来，正好撞上了逃离的贺绮。

　　灵魂本该穿过它，但不知为何，她接触到的是实体。贺绮被撞了回去。

　　她感到疼痛，并非由于撞击，而是背后传来的点点金光。不过从灵魂角度来看，贺绮此时并没有后背。

　　意识仍然浑噩，但在疼痛的驱使下忍不住往里看。

　　多宝峰弟子发觉了她的窥视，无神的眼眸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他张开嘴，蠕动着吐出一个词。

　　那语言贺绮从未听过，尖锐到激醒她所有的感知。魂魄震颤了，她感到股难以抗拒的吸力，要将她碎裂的灵魂重新拼起来。

　　金光汇聚，凝结成高大的巨龙。

　　祂望向贺绮的方向，冰冷的竖瞳映出她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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