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池欢跟在林跃河身后，拿着手里那本暗红色的本子，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照片里的她微微笑着，林跃河眉眼弯弯，她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么开心。
“先去吃饭吗？”
林跃河脚步一顿，池欢刹车失灵，险些撞到他身上。
池欢心不在焉，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家跟池灼迟解释这件事情，连话都没听清，就胡乱点点头。
年轻有力的手臂挡在车门上，林跃河绅士一样地请她上车，池欢用手臂捂着自己的裙子，一溜烟儿钻进了车里。
不过，她死也没想到，这顿饭居然是在林跃河的家里吃。
还来不及开口，林跃河进门之后替她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半跪着给池欢穿好。
池欢脚被抓起来，上半身不断往后退，消瘦的脊背撞在冰冷的门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林跃河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总算能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不用了不用了！”
林跃河眼眶里盈着水，池欢猜这一定是从停车场吹风吹冷了。从她这个角度看起来，林跃河就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费尽心机地讨好主人，却无济于事。
双目相对，池欢先行泄气：“谢谢你。”
“不客气~”
男人站起身子来，一边走，一边把身上穿的、戴的都扔到客厅里去，径直走向开放式的厨房。简单洗过手，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些菜和冷冻的肉，扭头问刚刚跟上来的池欢：
“偏辣对吗？”
她踟蹰着，不知道是要过去帮忙还是坐在客厅里更好一些。池欢没有结过婚，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既不知道现在，也不清楚以后。
——可林跃河也没结过，所以他会谅解的，对吧。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嗡嗡地振动，她走过去从衣架上挂着的衣服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弟弟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以一种慌张的姿势跳动着。
她按下了接通，刚想转动把手出门，右脚踏出一步又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家里的钥匙，只得悻悻地又把脚挪了回来，乖乖地站在门口处放置的柔软地毯上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池灼迟焦急的声音：“姐！你在哪儿呢？”
池欢吓得用手虚掩住话筒，用力压底自己的声音：“我在朋友家呢。”
林跃河家里是单层，除了几个卧室基本都是开放式的布置，装潢也偏向简约风。他在厨房里找到一副手套，带上之后开始切肉，边切边留着耳朵听客厅方向传来的声音。
起初他的神色并不算太柔和，尤其是听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甚至皱了皱眉，手上一个不注意，均匀切好的肉块又被划上一刀。
耳边传来女生的声音，其实听不太清晰的，既断断续续又音量很小。林跃河感觉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老师曾经抓过池欢上课开小差，下课让她去办公室挨训。
自己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林跃河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来麻烦他，可有人真的来麻烦他的时候，他依然能自如地处理好力所能及的事情。
高中的班主任一向非常势利，池欢的成绩并不差，甚至能称得上半个学霸。可惜她偏科实在太严重，数学一向考不到及格分数的一半，任凭她耗费多少个晚自习、刷完多少套练习题都无济于事。
林跃河曾经也非常疑惑，真的有人能笨到一直坚持一件事情，坚持这样一件足以花费很长时间但却毫无结果的事情。奈何并不是全世界的孩童呱呱坠地就是天之骄子，总要有一些人不那么优秀，才能维系这个世界运转的平衡。
班主任轻蔑的语气也是从半敞着的门里传了出来，他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一只手稳稳地托起四十多份练习册，静悄悄地躲在暗处听完了这场对话——
“难怪呢，你没有爸爸，能做成这样对你来说很正常。”
很小很微弱的声音，一点一点划开黑白交织的灰色网络，刺进了林跃河的内心：“没有爸爸，就是正常的吗？”
“不正常啊，我只是说你这个行为是不正常的。”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沉默。楼梯拐角处传来两位男领导大声打招呼的声音，林跃河非常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低头假装清点练习册的份数。
池欢心存感激是后话，当下的她尴尬得无地自容，只能虚张声势，故作恼怒模样：“你都听见了？”
林跃河浑身难受，比带着一身泥归家，被爸爸更早发现时的尴尬还要加上千百倍。他手莫名其妙地松了一下，四肢乱颤地端好练习册，蚊子哼唧似的：
“没、没有。”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他才知道自己当时假装不知道的样子有多么可笑。
明明很多事实就摆在眼前，还要固执地教唆自己不要去相信，那是林跃河躲也躲不掉的儿戏。
在求婚以前……不，更准确的是，在用不寻常手段逼迫她同自己结婚的那一刻，他从来就忽略了一个现实：池欢真的能接受一份未知的婚姻吗？
“啊，什么，你牙痛？”
女孩陡然提高的音量把他从回忆里猛地拉出来。林跃河低头看自己手里拿着的菜叶已经被自己切得稀碎，无奈地摘下手套，重新翻了几页食谱。
“拜托，牙痛就别吃那么多甜品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卧室里有整整一箱的罐装西米露，冰箱里还有藏在罐头后面的几块巧克力……”池欢当真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算起来，但说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打断，大概是对面的人一直被抓包而不自知，一下子变得恼羞成怒。
女孩装得恶狠狠：“你知道什么了啊？把你藏好的零食都拿出来给楼下的弟弟妹妹们分着吃掉，我回去要是发现它们还在，我非宰了你不成！”
池欢看着一桌的清淡食物，最有滋味的可能还是糯米和蜜枣堆起来的那份甜点，其余不是青椒炒肉不放酱油，就是玉米粒炒虾仁不放盐。总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绿色。
“这……”
林跃河端来最后一锅汤，放在自己右手边的那侧，神色自然地为她盛了一碗米粥。他仿佛没听见似的。
可惜池欢好奇的时候，总会一直逼问。
短短三分钟内，她旁敲侧击过许多次，林跃河大概是忍无可忍：
“难道，结婚之后不应该了解一下对方的饮食习惯吗？”
池欢撅起嘴来，撂下筷子立马就不干了。她腹诽林跃河又当又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刚才明明问了自己喜欢吃辣一些的菜品，结果还上来这么一堆清汤寡水。
分明就是在和自己作对！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吃辣。”
池欢在心里想，反正以后不经常跟你吃饭就对了。她在心中反复默念“他也就管这么一次以后肯定不管了形婚而已嘛何必做的这么真啊对吧”，才终于让疯狂跳动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可万万没想到——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很伤身，你吃了会内分泌失调。”
于是，她刚刚重归平静的心跳又开始疯狂乱窜。
林跃河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寡言。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筷子撞击碗沿的声音。
桌上的甜品没人动，池欢嘴里的味道非常寡淡，以至于她本来能吃三碗饭的食量急剧缩小。她夹了一口米饭放在嘴里嚼，晚霞透过落地窗在地面上蜿蜒出瑰丽的形状，也打落了一些光亮掉在两人身上。
池欢没有想过此刻自己的模样，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真好看，不需要虚伪的月光衬托，就足以诠释每一个上帝精心雕刻的五官。
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他。
喜欢一个很多人都喜欢的人，池欢想，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手上的陶瓷勺伸向盘里装着的焦糖糯米。不料勺子陷得太深，直接打在了盘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林跃河没有抬头。天色在这时候突然暗了几分，池欢看到晚霞也跟着变得模糊，像是马上要从窗户那边溜走。她愣愣地把勺子里的食物送进嘴巴里，甜甜的，口感非常粘腻，但很厚实。
原本还想再来一块，池欢耳边里回荡着弟弟牙痛的哀嚎，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牙。林跃河用余光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一开口就吓了池欢一跳——
“你想不想搬进来？”
池欢当然是摇头。她感受到空气里莫名的怒气值在上升，大眼睛溜溜的转起来，试图想出一个不错的借口缓和一下气氛。
“嗯，知道了。吃完饭就走吧。”
没有依依不舍的送别，也没有嗟叹的惋惜，池欢摸不到头脑，她想过千百种林跃河表达不舍和遗憾的方式，独独没想到他居然让自己一个人回家。
她难以置信地凑近，林跃河面对着突然放大无数倍的脸颊，镇定自若地抬起眼皮，盯着池欢上下翻动的双唇：
“我？我自己走？”
林跃河无端吞了吞口水，胸腔里压出一个音符：“嗯。”
外面一阵人声沸腾，如潮涨时悉索吵闹却无可避免的无奈。池欢宛如行走在人群中央，脑袋瓜子里嗡嗡作响，全然没看到林跃河咬住勺子时嘴边泄露的那丝开心。
[著名男星林跃河傍晚时分同陌生女子出入公寓，疑似劈腿！]
“编辑脑袋没事吧？两个人从来没承认过在一起啊。”
“楼上你脑子没问题才对吧？花絮里那状态一看就知道很暧昧啊。”
“这年头还真有人拿暧昧当真啊。”
“这话题都偏到哪里去了……重点不是你们哥哥劈腿塌房了吗？”
“已脱粉。”“脱粉+1”
“不信谣不传谣，相信所有清白的人。”
照片里是林跃河清晰的侧颜，还有面庞稍显模糊的池欢。大概是做了些加工处理，不知道是哪位曾经结识过的圈内人士为她做的。
池欢冷漠地滑动手机里的新闻，放大看到林跃河手腕上亮眼的红绳，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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