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藏富
秦时的鄱阳湖还没有后世那么小。
后世因为气候变化、过度用水以及围湖造田等原因,面积恐怕已经不如先秦的三分之一了。
关于鄱阳湖有一个争议,便是它作为上古九泽之一,与彭蠡泽是不是同一个湖。后来发现彭蠡其实是巢湖,是因班固撰写《汉书》时出错,导致后人张冠李戴,将两者混为一谈。
彭蠡虽然没入九泽之一,却是“五湖四海”中的一员。五湖分别为洞庭、鄱阳、太湖、巢湖和洪泽湖,四海则是渤海、黄海、东海和南海。
上古时期大湖的面积都很可观,洪涝严重,大禹治水时也曾来过彭蠡。
还有湖泊研究学者指出,鄱阳湖在两汉时期恐怕还只是个河汊沼泽,东晋才渐渐形成湖泊。所以九泽之一可能指的是彭蠡而非鄱阳,秦时是先有鄱阳县,后来的湖才以此为名。
事实上,秦代时期鄱阳县不叫鄱阳县。
这里叫做番县,历史上的县令为吴芮。大泽乡起义时吴芮第一个响应,后来还被刘邦封为了长沙王。
番县在汉高祖时期改为番阳县,东汉末年孙权置鄱阳郡,鄱阳这个称呼才登上历史的舞台。番阳县也因为成为了鄱阳郡的治所,后来渐渐改名鄱阳县。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同人文作者当然不会去一一查验,毕竟她也没写过扶苏前往鄱阳的故事。在同人设定里,这就是个默认的背景,自然按照后世的状况来。
好巧不巧,洗脑包世界也是按照后世状况来写的。
除了众所周知的一些地貌变化,像鄱阳湖以前是个沼泽这样的冷知识,无人在意,编洗脑包的营销号自己都不知道这个。
于是扶苏成功在战国末年见到了本不该存在的鄱阳湖。
船队之后还要继续沿长江而下,所以并没有直接在鄱阳湖西岸停留。他们越过大湖进入东岸,以便后续行程,番县县令也在此地等候迎接王驾。
扶苏从船上下来,本想先去看看大湖东岸的风景,走了两步忽然在县令带来的人群里见到个有点眼[shu]的身影。
扶苏于是脚步一顿,问道:
“县令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接驾?”
这辈子的县令并非历史上那位有二心的吴芮,吴芮能当上县令纯靠乡亲推举。但如今的大秦不搞这种选官制度,番县县令是正儿八经通过官学出来的。
由于楚人一直不太安分,楚地的官吏大部分还是来自秦地官学,少数才是韩赵两地学成出来的。
目前的番县县令就是秦人。
秦人自然对大秦足够忠心,只不过任用秦人为官也有一个麻烦,就是在当地可能治理困难,会受到地头蛇的刁难。
因此许多秦吏抵达治所之后,就会结[jiao]当地富户。先以示好的手段打开局面,等站稳了脚跟再一一清算。
番县置下的时间不长,县令目前还没混出头。是以今[ri]来接驾这样荣耀的大事,县令为表拉拢,特意多叫了一些番县有名望的楚人随
行。
一来,这样可以显得重视这些楚人,拉进彼此的关系。二来,也可以借王上的威严震慑楚人,叫这群家伙以后收敛一些。
考虑到楚人不一定安分,筛选人选的时候县令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带来的都是一向表现得对秦国没什么怨言和异议的那些,另外还额外派遣了不少差役随行,防备有人借机行刺。
私自增加接驾人选这样的事情,县令不敢自作主张。提前有传信询问过王上的意见,得到准许才着手安排。
扶苏这些[ri]子沉迷玩乐,大事没落下,可像这等小事,他就不太清楚了。
听见太子的问话,县令诚惶诚恐。
一时以为王上是对这个安排又生出不满了,否则太子为何明知故问。一时又觉得应当不至于,王上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或许是在配合他演戏。
县令茅塞顿开。
是了,方才光顾着接驾,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介绍身边这群地头蛇。太子这么一问,他正好可以借坡下驴。
既然都带人来了,就是为了帮他们在王上跟前露脸的。否则只是迎接秦王的话,那些楚人哪里会觉得这是个荣耀,还不都是为了[ri]后能入官场平步青云么。
县令连忙一一为太子介绍起来:
“这位是我们番县的能人,他叫吴芮。王上灭楚之前番县附近总有动乱,当地庶民苦不堪言,多亏吴壮士组织家丁抗击流寇,才保得一方安宁。”
吴芮十八岁时就开始训练兵马,军纪严明,是个排的上号的将才。因为受父老乡亲的爱戴,才能在历史上被推举为县令。
奈何将才对大秦没什么真心,做了第一个响应号召起兵的县令。后续出兵横扫赣湘桂一代,威震江南,是个实打实的反贼。
扶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
楚人似乎都很把当初楚国喊的[kou]号“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当回事,所以楚人个顶个的不安分。
这个[kou]号的出处已经不可考了,有好几种说法。除了广为流传的《史记》所言出自秦末乱世之外,另有白起攻占楚国三户城、挖了楚王祖坟才导致楚人以此泄愤等说辞的存在。
反正这个世界的扶苏是听过这句话的。
听完之后并没有如楚人所料的那般心生气愤,反而觉得楚人果然不老实,需要格外警惕。
这个道理告诉我们,当你没本事翻盘的时候最好不要什么狠话都往外乱说。暴露了自己的野心没好处,低调发育才是王道。
扶苏听完县令挨个的介绍之后,不置可否,只微微点头以作了解。
而后他来到父亲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吴芮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很乖觉,眼里却有藏不住的锋芒。只不过不了解他真实想法的人不会觉得他是想要反秦,反而会当成这人可能想在朝中立足。
如今天下间愿意事秦的旧贵族不少,吴芮混在其中完全不显得突兀。他人也聪明,将自己的野心展现得坦坦[dang][dang]。
反贼哪里敢锋芒毕露
呢?
所以他必然不是反贼。
县令就是这么被忽悠瘸的。
秦王政听儿子提了一句吴芮有二心,没有细问。如今正在户外,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一会儿私下里再详谈。
县令早听闻太子喜爱吃鱼,虽打听不到王上的喜好,但他揣摩着王上爱重太子,讨好太子应当就足够了。
于是上了一桌鲜鱼,俱是鄱阳这里的特产。好些鱼其他地方都见不着的,自诩应该能给君上留下个好印象。
君上确实心情尚可,其他臣子却是吃得面有菜[se]。
没办法,在河上航行快两个月了,眼看着即将进入[chun]季。他们被迫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鱼,好不容易上岸居然还要接着吃鱼。
众人又不是爱吃鱼的君上,哪里受得了这个?
筷子齐齐朝着仅有的几道不带鱼[rou]的菜里夹,现在他们是尝着鱼味就觉得反胃。
县令迅速发现了自己的失策,宴席过后连忙备上了厚礼去给诸位重臣赔罪。
因为他并没有有求于人,这就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大家也就给面子地收下了。
之后县令为众人准备的吃食就不再是以鱼为主了,番县又不是只有鱼。当地人因为气候湿热,许多食物难以保存,倒是研发出了不少新奇的法子延长食材的保质期。
像是腌制之类的手法,各地都有不同的[cao]作方式。做出来的食物味道各不相同,也能算得上是当地特产了。
众人吃了个新奇,总算把之前被鱼伤到的胃[kou]养了回来。
扶苏倒是还没吃腻鱼,县令便给他送上了调味鱼干一类的小零食品尝。这东西十分耐嚼,一条鱼[rou]丝能吃好久。
扶苏尝过之后觉得味道还行,就总拿着磨牙打发时间。
秦王政看他跟看小猫似的:
“一条[rou]丝你都吃了半[ri]了。()”
小猫吃这个就会卡在牙缝里咀嚼不到,所以能吃许久。
扶苏咔擦啃下来一块:
嚼不动,许是我牙[kou]不好。?()_[(()”
零食做得这么硬,就是为了让人少吃点的吧。一小包就能吃上好几天,实在节省。
想来应是调料价贵,县令也吃不起太多,只能出此下策。
说起来西域引进的不少调料如今种植规模都不太大,产量有限。除却王宫中可以尽情使用之外,流入其余地方的少之又少。
县令看着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像这种价比黄金的香料,他是怎么买得起的?
扶苏便着人去问了一声。
得到的答案不出所料,县令自己吃的鱼干零食只加了点盐调味,根本没有扶苏手里的这么美味。扶苏这份是当地富户供上的,好巧不巧正是吴芮家为讨好王上所贡。
扶苏吃着人家送的东西,还要跟父亲告状:
“吴芮不过是落魄贵族之后,家中竟如此有钱。可见天下许多人看着不显,其实藏有巨富。”
秦王政深以为然:
() “寻个法子将他们的钱财充入国库。()”
这些富户大多没有犯罪,不好直接强抢家财。所以手法需要换个柔和一些的,好堵住天下悠悠众[kou]。
事实上秦军当初玩的抄家这一出,针对的也多是主动逃逸的贵族和被查验出为富不仁的贵族。
其余许多没犯什么罪的小贵族和富户,秦军也不好不管不顾地统统都抢了。尤其有些在乡里颇有名望的,就不能动,免得引起庶民反抗。
吴芮祖上是吴王夫差,国破后夫差之子逃入楚地。传到第八世的吴申之时,做了楚考烈王的司马。
楚考烈王便是昌平君之父。
吴申没多久又因为谏言获罪,被贬谪到了鄱阳,吴芮就是吴申之子。往上数八代祖宗都没什么建树,唯一有点能耐的他爹还被贬了,因此才算是落魄贵族②()_[(()”。
秦国料想他许是怨怼楚王的,加之此人乡间名声极佳,便放过了这人。却忘了,人家或许还惦念着祖上荣光,想自己封王呢。
扶苏眸光微转:
“吴芮当初响应起义,确实颇有能耐。如他这般的将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好在我大秦缺什么都不缺名将。”
由于上一世扶苏不曾陪伴父亲巡游,六国故地的旧贵们对这位太子实在不甚了解。
太子还经常陪父亲演戏,给外界错误的讯号。直接导致吴芮错估了形势,以为秦二世扶苏不足为虑,于是积极起兵。
然后他就悲剧了。
项羽都不够韩信打的,他吴芮更没那个本事翻盘。有靠谱的皇帝统御全局,各地守军的难缠程度直线上升,横扫三郡的光辉未来卒在了一开始。
这多不好意思,夫差本来就没剩几个有能耐的后人,还被秦国镇压了。
反观越王勾践,虽然越国公子不幸地去百越当了野人,但人家就能在百越混成什么闽越王之类的。
等到大秦一统天下之后,闽越王还能接着当闽中郡的君长。
吴芮这辈子应该不会造反了,但他也不见得会乖乖为大秦出力。这样的人没必要冒着风险去用,他又不是李牧那等绝世名将。
父子俩达成一致,决定派人盯着他。
他要是安分守己就让他一辈子在番县当个地头蛇,不安分的话有的是法子收拾。
至于那些钱财,用商业手段骗出来就好了。贵族大都爱追求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充面子,这些大秦有的是。
成本低售价却高的就有不少,譬如琉璃制品、各式香料等等。不是能自己制作,就是能自己种植。
扶苏见吴家制作鱼干时并没有放胡椒,想来吴家还没见过胡椒。
胡椒这东西香气特殊,虽然扶苏拿去当调味料了,但咸阳城中有不少贵族还是学着西方把它当香料用的。
价高时一粒胡椒就能卖上一两黄金,用来骗钱再好不过。
扶苏决定对外隐瞒胡椒的调料用途,毕竟要是让人知道这是个调料,可能就卖不上这么高的价钱了。
() 香料总比调料听着值钱。()
秦王政见太子想着事情还下意识捻着鱼丝往嘴里送,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好奇这鱼丝到底是什么味道,便也捏了一根送入[kou]中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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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放下了,放弃为难自己的牙。
想吃可以叫厨子自己做,不用做得这么硬,调味还能更好一些。
扶苏见状回神,笑了一声:
“父亲咬不动吗?”
秦王政眉梢微动:
“你仔细你的牙,吃多了小心老了掉牙。”
这个硬度让他觉得多吃一点,他就能加速进入牙齿松动的老年时期,虽然是错觉。
扶苏觉得还好,就是吃多了有点咸。趁机多喝了几杯蜜水,然后往杯盏中倒入新的茶水,假装它一直装的都是茶。
番县的县令确实很会看人眼[se],发现太子嗜甜之后,竟然安排人偷偷背着夏无且帮太子弄蜜水喝。
考虑到他们只在番县停留十几[ri],秦王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闽越和东越的首领早已等在番县,但之前迎接时没去。倒不是他们拿乔,而是前一天恰好吃错了东西拉肚子不好面圣。
番县这里进入[chun]季的时间比较早,前两[ri]刚下了一场雨。附近山林里的菌子长出了不少,百越部落常吃这个,冬季没吃到甚是想念。
县令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就随他们在县城附近乱窜了。左右有赵佗派来的卫兵随行保护,出不了什么事情。
结果就是他们自己在林子里采了菌子,回来吃出了毛病。幸好毒[xing]不重,只是拉肚子而已。
县令被他们吓得不轻。
和扶苏汇报时,还念叨了两句:
“臣听闻他们在百越常吃这个,怎的来了番县反倒吃出问题了?”
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不希望秦国和百越达成协议,故意下毒害人了。百越首领采菌子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坚称他们采的菌子肯定无毒的。
县令想着,人家一辈子吃这个长大,应该出不了错。既然不是菌子的问题,那就是其他东西的问题。
于是他把配菜、调料、乃至锅碗瓢盆全部都检查了一遍,愣是没验出毒来,银针依然闪亮亮的。
有人自告奋勇试吃了用剩余还未烹煮的菌子做的食物,这次严格检查了所有器具,结果做出来的食物依然有毒,县令这才敢确定真是菌子有问题。
扶苏沉默片刻,反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毒菌子无法用银针验出来吗?”
县令一脸茫然:
“竟然有这样的事?臣不知。”
扶苏无话可说。
基础医疗知识的科普迫在眉睫。
这些生活经验经过咸阳太医署的研究早就成为了关中居民的常识,但远离关中的番县依然一无所知。
连县令都不知道,更何况庶民。
所以说,想要在古代弄点验不出的毒来并不困难,毒菌子到处
() 都是。()
扶苏把这件事记下,官学不着急推广,医疗体系却要尽快铺设开来。哪怕短时间内铺不开,至少得多印一些基础知识的手册分发到各乡县,给大家扫扫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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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又补充了一句:
“很多菌子长得十分相似,实则一种有毒一种无毒,哪怕是常年采食的人也容易认错。百越之地或许没有这种和普通菌子相似的毒菌,几位这才中了招。”
主要还是没防备,大约百越那里这个模样的菌子全是无毒的。
县令大松一[kou]气:
“原来如此,是臣见识短浅了。”
拉倒虚脱的几位首领和他们的随从足足过了三[ri]才恢复元气。
秦王设宴款待他们,宴席上他们瞧见秦王桌上有菌子,还用蹩脚的秦语提醒大王小心中毒。
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能是怀疑番县当地的菌子都有问题。
厨子听说之后很不高兴,他才不是粗心马虎的百越人,不可能分不清食材有毒没毒。为了证明自己,他特意顿顿都给百越首领送一道菌子做的菜肴吃。
百越人一开始还有点担忧,但吃了几顿发现没问题之后就放下了心理负担。
后来和秦王会晤的时候,他们还问[ri]后能不能派几个厨子跟他们回百越。盯上的也不是别人,就是这几天掌勺的大厨师父。
虽然秦王出行带了好些御厨,但那些都是御厨,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借给旁人的。
秦王拒绝了这个请求,不过答应可以派别的厨子去百越。
扶苏顺[kou]就忽悠百越人:
“他们做饭好吃是因为用的调料美味,你们可以多种一些调料,吃不完的我们大秦商队愿意收购。”
让百越人去种调料,正好他们那边气候合适。这样中原各地的良田就能空出来,不用被经济作物占田了。
百越那边的[jiao]易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维持在以物易物的状态,商队不需要花大价钱跟他们收购这些贵价的调料。像是琉璃那般的好物,其实百越首领也喜欢。
等商队拿到了物美价廉的调料,就可以倒手以高价卖出去赚富户的钱了。这样百越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吃亏的,毕竟琉璃卖得同样不便宜呢。
扶苏的第一目标是赚楚人的钱。
百越正好距离楚地近,可以省去一些运输成本。等楚人没了钱,那么即便他们想招兵买马,也掏不出本钱来。
没钱养什么军队?
怕是连现有的护卫都要缩减编制了。
有了上次和岭南百越的商谈,这次和东南百越的商谈也十分顺利。
东越和闽越打听到南越三家已经和秦人谈好了价钱,一个两个全都坐不住了。偏偏双方都不肯细说他们谈的条件具体是什么,让他们完全没有参考。
秦国就是故意叫他们着急的,有竞争才有压力。
百越之间会互相攀比,类似于谁的待遇更好这些。不光是为了面子,更是为了叫自家能得更多的实惠
() 。
他们觉得秦国愿意提供的资源是有限的,必须得去争抢。而且秦国肯定会看谁更识趣,就给谁更多的好处。
东越和闽越因此越发小心翼翼,不敢随意翻脸。
扶苏见他们识趣,感觉这里应该用不着他盯着了。便只在一开始露脸配合了一下李斯演戏,之后就全权丢给李斯去办了。
等到最终定夺时,他再陪父亲一一梳理即可。
空闲下来扶苏就开始思索怎么削减富户贵族手里的护卫数量。
那些人养护卫跟养小型军队似的,要不然也不能一造反就有现成的军队跟随他们南征北战。
扶苏招来闲着的臣子一起商议对策。
除却蒙毅等几人要跟李斯一起应付百越之外,其余臣子基本都没什么事。有些人同样要参与百越的讨论,但不是现在,等聊到他们负责的部分才需要他们过去。
所以太子一召集人,闲得发慌的大家就都来了。
太仆隗状和典客启也在其中。
这两个家伙之前宣称自己的职位用不着留在都城,可以随王上出行。秦王政考虑到两位臣子确实为大秦奉献多年,便恩准他们伴驾了。
其余同僚偶尔还会收到咸阳那边传来的文书,需要去临时加班。他俩倒好,一个是真的没什么事,一个是把事情都托付给了张良,比王绾还清闲。
今天的商讨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扶苏要讨论的问题似乎和他们的官职也没什么关系。
尤其是启。
启是庶民出身,没有一个贵族家世。扶苏要讨论的是怎么削贵族,他甚至都没办法从自身出发提供经验。
事实上,启过来后也确实就窝在角落喝茶吃点心,纯粹看戏来的。
大家谁都没去管他,自顾自讨论正事。
扶苏说道:
“那些富户贵族不傻,不会为了买奢侈品倾尽家财。想要靠这招[bi]得他们没钱豢养私兵,委实有些困难。诸位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臣子们没有着急提建议,而是询问王上怎么没来。他们听从太子的召集过来,原以为太子是替王上召人的。
倘若只是太子召人的话,有些臣子就有点担忧了。这么多重臣和太子私会,王上会不会多想啊?
当然,他们是百分百信任王上和太子的父子感情的。只不过有些事情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不然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总会消磨干净的。
有些父子就是这样,一开始感情亲密。但是太子仗着宠爱屡屡越阶之后,当爹的父爱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君王的多疑和忌惮。
众人对如今的太子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想看到他们父子反目。
而且,王上万一当真生气了,不仅太子要倒霉,他们这些和太子私会的臣子也要倒霉。甚至太子好歹是亲儿子,臣子只会比太子下场更惨,没人想遭受无妄之灾。
扶苏:……
扶苏见这群人一个两个都[cao]心得不行,只好示意他
们去看隔壁。
父亲就在里屋处理奏折(),跟这里隔着薄薄的屏风?(),说什么都听得见,不算私会。
臣子们这才松[kou]气。
秦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寡人准了你们与太子私会,[ri]后不必再如此惶恐。”
臣子这才想起,方才他们追问时没有压低声音,都被王上听去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
扶苏体贴地转移话题,将方才的事情又问了一遍。
隗状赶忙顺着台阶下了:
“殿下顾虑得对,光靠价格奢侈的物品只怕很难达成目的。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bi]得那些贵族不得不花钱。”
寻常奢侈品属于贵族想不想买,而不是不想买也得买。如果能找到一些东西[bi]迫贵族必须购买,那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可是,要怎么做到这一点呢?
在场的臣子有不少其实也出身贵族,哪怕不是大贵族,如今随着他们官居高位,也阔气了起来。
解决办法不是不能提出,而是提出后太得罪人了。倘若只是自己私底下和太子提议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同僚在场,谁敢开这个[kou]?
扶苏看出了他们的顾虑:
“诸位爱卿不必多虑,这招自然是不会用在秦人身上的。”
他的目的是削弱地方上的豪强,谁没事去削自己人。就算要削,也得等外部矛盾解决之后。
臣子们也没说信不信,但有了这个遮羞布,大家确实可以畅所[yu]言了。
王绾就说:
“贵族间多有攀比,若是谁用了蜀锦,旁人家就也要有蜀锦制品。谁用了西域来的香料,那旁人家也不能没见识过。”
这不仅是贵族要面子的缘故,还关系到一个阶级划分的问题。
买得起用得起这样昂贵的东西,代表着你家财力和权利都很可观。尤其是一些需要掌权才能弄到的好东西,更是身份的象征。
贵族家族之间的[jiao]往,是要评估对方实力的。门当户对才好常来常往,谁也不乐意天天扶贫。
怎么看一个家族有没有走向衰落、应该早点和对方淡掉往来?怎么看一个家族是不是即将高升、应该抓紧时间培养感情?
不是光看他们家做官的人官职是否要变动的,很多时候那些事都没有明显的迹象,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来揣度。
《红楼梦》贾元[chun]风光回家省亲的时候,贾家看似盛极一时,其实中间隐藏了贾家衰落的迹象。
一个家族是否大厦将倾,并不只看他们前朝后宫的风光。
史官也难得开[kou]附和了一句:
“旁人家用得起西域最新来的好物,你家用不起,人家就会觉得你家落魄了,渐渐便不和你家来往。”
那么为了维持住自家的体面,将之前的关系也维系住,这家就必须咬牙花钱去紧追[chao]流。哪怕西域商人给出更高的价钱摆明了要宰你,你也只能接受。
史家对此深有感触
() 。
之前史家只是干着普通史官的活,没什么存在感,远不如旁的臣子在王上跟前有脸面。咸阳城中的贵族们就不是很把史家放在眼里,顶多不得罪。
可是自从史官的能力得到秦王认可后,尤其是史官和太子结成看热闹的同盟后,有什么好东西太子都会第一时间赏他一份。
这个待遇和许多重臣是差不多的,史家一下子就炙手可热了起来。
不是因为太子赏赐他的这个行为,史家低调,从不出去炫耀受宠。
只是史家的新奇好物多了,总会被旁人看见一两样,大家渐渐就意识到史家不再是那个小透明史家了。
咸阳城里有多少贵族能用得起大块的琉璃窗呢?听闻宫中许多偏僻的宫室还在排队等着换窗,等宫里换完了才有多余的往外售卖。
史家就有一扇,装在史夫人的暖阁里,很多人都见过。
其余家族也多有同感。
大贵族在追逐王室间的[chao]流,小贵族在追逐大贵族间的[chao]流。
甚至为了能跨越阶级接触到更高层次的贵族,帮助自家鱼跃龙门,小贵族愿意出更多的钱买这些充门面的东西。
扶苏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话题逐渐从这个风气本身,转变到了他们离京前咸阳城里什么东西比较流行、自家有没有买。
扶苏若有所思。
所以可以故意在大秦各地推行一些流行的好物,忽悠富户们贵族都爱用这个,不用它们的人会被大贵族看不起。
如此一来,有心想往上爬的,就会咬牙大出血了。
典客启看了半天热闹,见他们聊得开心没注意自己,偷偷摸摸凑到了太子身边。
他是庶民出身,家中人丁单薄,没有形成新的贵族世家,可不会和那些贵族共情。所以在这方面,他能给太子出更加毒辣的主意。
他对太子小声说道:
“贵族为了体面,一套衣服不会反复穿很多次,总要做新式的衣服。而且只是为了追随[chao]流的话,也得制作新款式的衣服。”
他们认为只有落魄穷酸的人家才年年穿旧衣,去年的旧衣怎么好意思今年继续拿出来穿的?
启接着说道:
“像是蜀锦之类价格昂贵的料子,对贵族来讲就是消耗品,一季就要买上不少。太子殿下不妨从这些方面着手,不仅可以拿捏小贵族,还能消耗大贵族的财力。”
多推出一些新的衣服样式,贵族就不得不提升更换新衣的频率,额外多买一些这种昂贵布料。
这个模式还可以套用到更多的地方上,启只是提供一个思路罢了。太子若能找到其他成本低廉的原材料,把它们摇身一变变成贵族必须花大价钱购买的消耗品,那是再好不过。
例如琉璃摆件这种能放很久不坏的,寻常时候就很难成为消耗品。可若是不断推陈出新,制作出新的摆件样式,情况就又不同了。
扶苏赞许地看向启:
“卿真乃大秦肱股之臣。”
他还没开始琢磨怎么打压世家呢,启先给他把计划续上了。
虽然世家成型并不只靠钱财,更多是在朝中形成权利关系网。但财力也是世家的一大优势,能削一点是一点。
扶苏问道:
“爱卿家中子嗣如今在朝中任职,不知官做得如何了?”
启没有姓氏,很难从名字来分辨哪个是他的儿女。扶苏也没闲到每个臣子的家世谱系都了若指掌的地步,只去刻意记过一些官位较高的臣属。
很不幸,启的儿子本事有限,目前还是个小官,在咸阳城中属于一抓一大把的那种透明人。
启无奈地摇摇头:
“劳殿下挂念,他们能力不足,臣也不指望这群臭小子能光耀门楣了。倒是孙辈中有几个看着不错的,过两年就能出来为大秦效力了。”
扶苏把此事记下了。
庶民出身还有能力、识时务的臣子数量有限,遇到一个都不能放过。哪怕[ri]后他们会形成新的小世家,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和世家站在不同立场上的,可以重用。
其余臣子聊尽兴了,回神才发现启挪到了太子身边。也不知道两人都聊了什么,看启一副悠哉吃茶的样子,想必也没说什么正经事。
众人说回正事。
隗状补充道:
“奢侈品只能从那些没有异心的贵族手里弄到钱财,若有人并不打算为秦效力,想必也不会追寻[chao]流,去购买那些物品。”
追逐[chao]流是为了往上爬,人家都不想爬了,自然会克制住购买[yu]。
扶苏却含笑摇头:
“爱卿此言差矣,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不是他们想不想的问题了。”
譬如吴芮,他之前已经积极主动地参与过了接驾的活动。在番县县令的心里,他就是一个为了能当高官努力在秦王跟前露过脸的人。
哪怕吴芮的本意是想来刺探情报,看看自己有没有反秦的可乘之机,那也晚了。
他给县令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就得一直装下去。如果哪天他突然不想往上爬了,县令一定会心生疑虑。
吴芮不见得愿意冒这个被县令怀疑的风险,很容易遭受调查从而暴露。哪怕他愿意冒险,要打消对方的怀疑他还得努力做出心灰意冷放弃官场的样子,这也不轻松。
而且,反秦之人其实更需要和那些大贵族打好关系。
一来把自己塑造成秦国的自己人,方便借势得到庇佑,护住家族。二来和贵族关系密切更能探听到第一手的消息,以便他们及时应对。
可若是不紧跟贵族的[chao]流,怎么和他们打好关系?
寻常贵族不往上结[jiao],顶多是继续落魄下去。反贼不积极结[jiao]关系,等着他们的可能是哪天因为消息滞后,被秦兵围剿上门了才发现危险。
扶苏还记得上辈子项家能一直苟到始皇驾崩才跳出来闹事,就是靠着他们和当地官吏豪绅打好关系。一出现风吹[cao]动,人家都会告诉项家。
不见得每个人都和项家一样有二心,里头肯定有人根本不知道隐姓埋名的项家是通缉犯。
他们只是十分寻常地和来往密切的家族分享最新消息,互通有无。项家却能从里头分析出最近可能有秦人来此地搜查反贼,然后提前跑路。
扶苏琢磨着,像这样的反贼家族岂不是一坑一个准?
他们肯定买东西买得特别积极,要是哪天意识到自己买不起了,为了豢养私兵坚决不肯再买,也会比旁人更加明显。
说不准还能[bi]出几个藏得深的苍蝇呢。
比如那种眼看着再不造反就没资本造反的,或许就会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反了。正好给各地的秦吏提供业绩,帮助人家高升。
散会之后扶苏就去把这个好主意分享给了父亲。
秦王政其实也听到了一些,但启小声说的悄悄话他没听见。见太子已经开始跃跃[yu]试地琢磨要怎么推行新的[chao]流花样了,秦王也不拦着他。
只是叮嘱了一句:
“不要在咸阳反复玩这一套,他们会察觉到的。”
在地方上反复更换[chao]流也就罢了,这本身就是大家说好的对策。可若是在咸阳也这么搞,被迫跟着一起花钱的秦国贵族必然要心生怨怼。
秦王政想提醒的是,太子你还记得你刚刚才答应大家这招不对秦人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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