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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不救


公孙佳咬死丁晞的心都有了!

        深吸了一口气,  公孙佳才问小林:“详情如何?”

        小林道:“是世子着人来通报消息的。”府里说世子就是指的延安世子章明,公孙佳的姨家表哥。

        京城里发生点什么打架斗殴的事情一般归延安郡王管,如果有人起兵了,那就是余泽的差使了。丁晞没那个起兵的本事,  当然就是京兆的事了。纪宸出行带着随从,  他虽也有些纪家好端着的毛病,  却不像纪炳辉那样有排场,且他只是个征北将军,在京城里排场也不宜过大。更不像公孙佳这样,  打小就横惯了,  出门就是两排护卫的。如果没有什么大事,  纪宸出行一般就带几个亲兵。

        丁晞没有一开始就冲上去,他远远地放冷箭。丁晞是在公孙府里养大的,  公孙昂是个武将,  丁晞的亲爹、外公也都是武将,寻常武艺还是学了一些的。只不过他的武艺一般,离百步穿杨差了五十步不止。纵然苦练,放箭的时候由于紧张他还是射偏了,擦着纪宸的脸颊伤到了纪宸身后的一个亲兵。

        纪宸的亲卫也是才从战场上下来的,  其娴熟程度非丁晞可比。一面将纪宸围起,  一面要拿丁晞。丁晞也有准备,  他没打算逃,还喊了一句:“纪宸,  还我父亲命来!”一面胡乱射箭。纪宸的亲兵不像公孙佳那样在城里还带盾,  舞起了刀花挡箭,一时之间,街上大乱,  人人闪避。

        这么大的动静理所当然地惊动了京兆,先是巡逻的,战战兢兢提着朴刀过来,还派了人往京兆府里禀报。等他们赶到,丁晞带的几袋箭也射光了,纪宸的亲卫也有所损伤。亲卫本不必有这么大的损失,他们是因为纪宸的命令。纪宸早认出了丁晞,一看丁晞这样子就知他不能伤了自己,喝道:“拿活的!”

        这就费了点功夫。

        丁晞射光了箭也不逃,见纪宸的亲兵围了上来,他也抽出利刃,不退反进。

        这哪里打得过?

        两下稍稍交手,丁晞就被擒住了,纪宸的亲兵也不

        客气,反手就是两刀,先伤了他的腿,再将他的两条胳膊拧脱臼,好叫他不能动弹也不能伤人。京兆府的人既已到了,就不能让纪宸把人带走,衙差不太怕郡王,但是怕世子。

        两下僵持,衙差也不是亲兵的对手,一句:“我们要禀告郡王的……”才说完,章明带人赶到了。

        经章明交涉,由章明与纪宸一同带着丁晞入宫去,等着皇帝发落,不过要先给丁晞裹伤口。章明带来的侍从知机,趁着请大夫的功夫,分别叫人去通知了各家亲戚。丁晞虽然不讨亲戚的喜欢,但毕竟是亲人,大家不能坐视不理的。

        公孙佳猛地直身:“更衣!”

        阿姜上前接了她的手杖,说:“您别着急,着急忙慌的才容易出错。既然世子在那里,丁郎君想必是性命无忧的。”

        公孙佳道:“纪宸不会让他死的!一个二愣子,留下来当个把柄多好呀!”她的口气非常不好,还是让阿姜留在府里,一定不要把消息让丁娘子知道。阿姜道:“怪不得要将妻儿送过来呢。还以为这么些年了,他终于想通了,要好好当个哥哥了。”

        就很生气,阿姜比公孙佳年长,算是与丁晞同龄,眼看着他们一家兄弟姐妹三个的关系复杂得一塌糊涂,也是着急。才以为丁晞这几个月跟公孙佳亲近了,还跟公孙佳说了好些个衙署里的事儿,虽然两个的位阶不同、格局不一样,但总是一片心意、能让公孙佳对下面的事情了解更多。

        哪知他玩了一手托孤!

        欠你的呀?一向稳重的阿姜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她们公孙府这些年容易么?孤儿寡母一步一步趟过来,连亲娘都赔出去了,才有如今的局面。这才刚有起色,丁晞又来这一出。

        公孙佳自己咬牙切齿的,还要说阿姜:“别冷着脸,不是大事儿!小元,让他们备车!小林,你派几个人出去,往外婆家、赵家、阿姨家……哎呀,不管哪家,只要是咱们亲戚家,都给他们送信,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先别急着进宫去哭诉!”

        小林答应一声,飞

        奔而去,元铮也拧身离开。公孙佳又派阿青去找单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让他也要有所准备。

        公孙佳此时却忽略了一件事情——她已是做了宗正少卿的定襄侯了,与她亲哥哥有关的事儿,别人第一个想到的是来找她商议,接下来才会是她亲娘、外婆等人。是以当她换好了官服,准备出门到外婆那里跟大家碰个头,统一一下下一步的行动的时候,他们已经或亲自、或派代表到了公孙府来。

        公孙佳要去钟府,是因为她最主要的亲戚们都在那一带,几座府邸连成一片,集合起来容易。哪知这些人都来了,不但有外婆家的亲人,连亲娘、亲姐姐,连同赵家的亲戚、容家、江家的代表也都到了。

        赵、容、江、李等人一则也算是姻亲,二则是事关公孙佳了。宗正寺常年不干正事,公孙佳上任之后,人人以为她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却断断续续地告病,非得顶头上司堵门来派活才肯动手。人人以为她要躺平的时候,她又上了人个表,将皇室近枝的婚姻给提了出来。这里面就包括了皇帝的一干年轻的子女,以及东宫的未婚子女们。里面还有皇后的亲生儿子,岷王。个个都很值得抢一抢。与公孙佳关系好,这事就会顺利。

        这些人前后脚的都到了,单良已知端的,将这些人一股脑地请到了大厅里坐着,上了茶。公孙佳也就出来了。

        钟府那里派来的代表是延福郡主和湖阳公主,赵家的是赵郎陪着钟秀娥前来,容家来的却是江仙仙——容逸正在衙里当值,李岳与章晴一对夫妇是同时来的。乔灵蕙到得不早也不晚,身边是一个拦不住她的余盛。

        公孙佳给了余盛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余盛膝盖一软,扶着乔灵蕙座椅的扶手半跪了下来,被乔灵蕙一把拎了起来:“出息呢?!”

        然后由乔灵蕙先开口:“药王,究竟怎么样,你拿个主意吧。这个事儿,他们肯定冲你!”大家都是异姓,但是按照风俗推论,丁晞就得是跟公孙佳的关系最近,有什么事一准先冲公孙

        佳。

        道理很简单,丁晞最亲近的是丁家人,但是他丁家的长辈死光了,妻儿算是无知妇孺。亲娘、亲姐姐都嫁了,算夫家的了。外婆家关系更远。公孙佳与丁晞虽然不是一个爹,但是,公孙佳未婚。本来也跟她一个年轻姑娘没太大的关系,可谁叫她袭爵又出仕了呢?

        湖阳公主先表明了态度:“怎么着也得把那小子保下来!就算带回来咱们自己打死他,他也不能死在别人的手上!”

        延福郡主也说:“我本该去找阿爹求情的,不过阿婆说,先来问问你,你想带什么话?”

        钟秀娥也说:“那个孽障!你先顾你自己!我说他怎么这么急着娶个好生养的媳妇呢!他既留了后,我管他去死!”她快气死了,外人很难理解这种“苦尽甘来”的时候再泼一盆冰水的感受。这儿子本来就跟大家不亲,只要一亲近,他就是要作夭,亲娘的爱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了。

        江仙仙劝钟秀娥说:“夫人勿忧,咱们这么些人求情,陛下也会三思的。再者,纪将军也未曾身故,不会罚得太重的。”

        公孙佳道:“不要求情!”

        所有人都看向她,公孙佳的神色一片冷漠:“谁都不要求这个情!绑匪拿了人质,你越重视,他讹得越多!仙仙说得对,哥哥犯的也不是死罪,只要人活着,以后的事总会有安排的。”

        单良放下一颗心来,也帮着劝说。他是怕公孙佳为亲情所困的,公孙佳这个人,聪明,冷静,不太知道人间疾苦,但是因为长辈们的爱护,还是有些人情味的。她做不到全然的冷酷,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公孙佳只要不头脑发热,单良就不担心了。

        公孙佳道:“我就奇了怪了,他说什么为父报仇,难道他爹是纪宸害死的?难道他爹不是死在当年的乱事里?还是当年的变乱别有内情?娘?舅母?”

        湖阳公主道:“害!还不是纪炳辉他们救援迟了,不但填进了他爹,你大舅舅也受了重伤呢……”

        钟秀娥张了张口,忽然福至心灵,一个锋利的眼

        神杀到乔灵蕙身上,乔灵蕙也正看她,母女两个都是要提醒对方——别说破!

        乔灵蕙说:“我想起来了!他阿翁阿婆才死不久,咱们还吊唁来着,别是这两位临终前有什么交代吧?”把锅甩给两位老人,她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她跟那两位一直不对付。

        李岳与章晴对望一眼,他们两个知道当年有个变乱,却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李岳想了一下,说:“既然如此,为父报仇可谓孝子!那朝上就有得辩了。”章晴道:“那这样,咱们该干什么都动起来吧。阿姐去东宫,咱们该回去回禀长辈的都回家。药王还是要进宫一趟的,那是你亲哥哥,不去不妥。”

        众人又稍稍商议,都一派轻松地各自散去。钟秀娥与乔灵蕙留到最后,钟秀娥还是担心丁晞的,公孙佳道:“我没让告诉嫂嫂。我先去见陛下,事情有个眉目了再看怎么安排她们母子。”钟秀娥道:“又要叫你操心了!这个王八羔子!”

        乔灵蕙道:“先别骂了,把人捞回家再说吧!不是说受了伤了么?牢里本来就是受罪的地方,别落下残疾才好。”

        公孙佳道:“我这就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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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皇帝已经听完了汇报,心里恼火得紧。

        都是他外甥女生的,皇帝对公孙佳就比较熟,以前也更关心一些,乔灵蕙与丁晞他就不怎么放心上。血缘远了,另两人的父亲也不出挑、本人也不算出色,在皇帝这儿根本没亮点,也就不大记得住。本以为只是个平庸的贵族子弟,哪知道他玩了把大的!

        还是冲纪宸!还是这个时候!

        但是纪宸把丁晞废了,皇帝也是恼怒的。纪宸又不是没认出来丁晞,丁晞那三脚猫的武艺,用得着下这么狠的手么?皇帝一生戎马,看得出这伤怕是不容易好。钟秀娥这个外甥女,一辈子过得也够苦,这都嫁了四回了,只有一个儿子。

        皇帝脑袋一圈一圈地发胀,并不想事情闹大。闹大了,朝廷不和,如何能御外敌?

        纪宸自己不说话,将

        人往皇帝面前一放,就由章明来汇报。纪炳辉也不提丁晞,就看皇帝怎么断案。皇帝要是想息事宁人,纪炳辉也不是不能答应,但是总得给他家一点补偿。比如近来争得比较激烈的太仆寺。如果补偿也不到位,那就别怪他把丁晞法办了。还有丁晞的那些显赫的亲戚们,怎么也得出点血。如果不出血,那他就要用丁晞打他们的脸了。

        纪炳辉很自然地忘掉了公孙佳,他现在还不大想提这个年轻的女人。趁这个破事逼她联姻是不可能的,能走到这一步的女人,心肠必然是比男人还要冷硬的。不过……联姻帝室的事情,倒不是不能妥协。

        至于当年的事情,纪炳辉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的。那件事,本是自由心证!纪炳辉虽不提丁晞,却老泪纵横地,非得自己提一提“当年”:“陛下,臣被人非议了这么些年,都说臣有贰心。苍天可鉴!陛下起兵遇难的时候臣都没有落井下石,陛下奄有天下,臣却要想不开坑害陛下么?”

        闹得皇帝更头疼了。

        赵司徒等人本想过来说话的,又都忍住了。他们与公孙佳是一样的想法:些许小事,有陛下在。这许多人过去了,太给纪宸长脸。他们甚至压住了想要见皇帝的钟保国,让他也不要动。赵司徒等人不去见皇帝,一群老狐狸却又另有想法。他们开始散布谣言——丁晞的祖父母临终前说,丁晞的父亲是纪宸害死的。非常简单的开脱办法——孝。为父报仇是孝,遵循祖父的遗训还是孝。不管真相如何,这个流言就能救丁晞一命。

        赵司徒心里是恼怒的,纪宸这手太阴了。丁晞哪怕不被判刑,这两刀下去,也要瘸一辈子了。这不是大臣的体统!

        公孙佳就是在这个时候进的宫,见了皇帝之后,第一句话是:“陛下,臣听说,臣的哥哥被带到宫里关押了,他究竟犯了何事?是什么罪名?”

        皇帝觉得脑袋好受了一点,没好受地说:“章明,你说!”

        章明又说了一遍,皇帝问公孙佳:“你说,怎么办?”

        公孙佳道:“当然是交有司

        审讯、依法而断了。京兆、大理有的是地方,关进台狱,是不是太给他面子了?”

        皇帝深深地看着她,公孙佳也抬起头来,无所畏惧。皇帝道:“交给有司,你不怕他被判罪?”

        公孙佳道:“怕什么?有功则赏、有罪则罚,除非十罪,否则他的罪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受个教训也好,免得以后闯更大的祸。好叫他知道,自家人不舍得打他,自有人舍得!”

        皇帝一声冷哼:“你有这样的心思,比他还该罚!你这就是窥测天机,算到要大赦,先去杀个人的那种人!胡闹!你知错没有?”

        “知道了,”公孙佳有点敷衍地说,接着问,“陛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他们,他们都不回答我。真是邪了门了!自我进宗正寺以来,我问什么他们答什么,现在竟然……”

        纪炳辉心里咯噔一下,他自己跟皇帝哭着说当年,自觉占理,公孙佳一提当年,他没来由的心慌,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人要做这个事做什么文章。此时他宁愿皇帝不要再提这件事,他也不去提了。他不怕别人,是因为朝中的大臣他都很熟了,他们的想法他也能猜个几分。公孙佳不一样,她不好猜。

        皇帝却不体谅他,说:“你问司空。”

        司空就是纪炳辉,纪炳辉脸有点苦,公孙佳已到了他的面前,盈盈一拜:“请教司空。”

        纪炳辉嘴里被人塞了一大把黄连,含含糊糊地说:“当年是救援不及……”

        公孙佳听得很仔细,从纪炳辉的角度描述,他是被绊住了,因为有一支大军拦截了他。“过了几天,犬子心生疑虑,派出斥侯才侦知是他们故布疑兵,扎的草人、用的增灶之法,虚设的营地……”

        公孙佳点点头:“征北当时还嫌稚嫩,不能统观全局。”

        皇帝来了兴趣:“你又知道了?”

        “嗯,叛军一共能有多少人?加加减减算一算么……”公孙佳随口胡扯,用兵之法哪里是简单的加减法?真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大家把人头点一点,谁的人多谁就赢?

        皇帝

        说:“又胡说八道了。”

        公孙佳越发放开了说:“本来就是么!征北当年就不该犹豫!狭路相逢勇者胜,再说了,救驾的事,能迟疑吗?”

        眼见她要把纪宸贬得一无是处,纪炳辉暗恨,宁愿与丁晞私了。让公孙佳闹到朝上,大家公议,公孙佳再把纪宸当廷贬一贬,于纪宸下次出征不利。别人说也就说了,公孙佳这货,她爹是公孙昂,她说的话会有人当真的,她贬起武将来真是肆无忌惮,令人生畏。

        纪炳辉居然打起了圆场,说:“若非这么真假难辨,何至于生出误会?陛下,此事不若就此撂开,如何?”

        皇帝也是愿意的,说:“也好,叫丁晞那个小畜生给征北赔礼。”又对纪宸说,“你的委屈,我知道了。”

        公孙佳还要说什么,皇帝说:“你还不把人领回家?”

        公孙佳道:“我?”

        “他阿翁阿婆都去世了,送回去也没人管,他是你哥哥,你去劝说他!”

        公孙佳道:“我才不要管他呢!人,您留着,明天我不请假了,我请旨,将他往朝上一放,公审,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甭管他什么祖父遗命,什么孝道。听他胡扯!就判,辨个明白。刚好我也能听一听长辈们对当年变乱的评价,您说我胡说八道,我还是觉得……”

        纪炳辉见公孙佳对丁晞似乎并不在意,而将矛头指向了纪宸,这是不可以的。纪炳辉坚持说:“都是误会!一家人!陛下,犬子不会同后生晚辈计较的。”

        “啊?”公孙佳发出了一声疑问,“您说什么?”

        皇帝一瞪眼,公孙佳才低下头,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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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从皇帝那里退出来,公孙佳还记着那句“一家人”,心中冷笑无数声。面上还是一派天真,跟纪炳辉说:“司空,当年那事,我觉得还能做得更好,明天我带我哥哥去您府上赔礼,顺便复盘一下?”

        第二天,纪宸称病,丁晞因伤口溃烂又发起高烧来,赔礼之事不了了之。

        纪宸号称养伤,一养就

        是大半个月。朝上无事发生,不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皇帝给自家孩子选妃、选驸马上了。

        各有各的心思,有走公主、后宫门路的,也有往宗□□里打探消息的。

        正热闹间,忽有急报——天-朝腹地,竟有人啸聚山林,聚众造反!

        皇帝自己就是造反起家的,对此事十分重视,一面下旨命详探情况,一面召众人入宫议事。纪宸依旧称病,纪炳辉倒是出现了,也是一言不发,只说自己儿子确实受伤了,在养伤。

        皇帝的脸阴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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