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长定
车厢里拥挤,没票的站票的都挤在上头,连座位底下的空隙都睡着人,他们任由鞋子在头边来来回回的踩过,依然睡得打起了鼾,不在乎掉下来的瓜子壳。
方黎和秦卫东是后上的,被挤在车厢尾部脏乱差的厕所那头,一阵阵散不去的臭味儿熏的方黎几次想呕,更别提他刚眯上眼睛想睡会儿,就有人不停地上厕所,带出来的脏鞋印踩到了他,要到多恶心有多恶心,这和方黎想象中的离开赚大钱相距甚远,他忍了忍,终于受不住了。
“我不要在待在儿这儿!”
他跟身旁的秦卫东发火,站起身。
“我要回绥兴!我要回重泗!我死也不在这破火车上待了!”
好多挤在一块就地而睡的民工被吵醒,嫌烦地看向他们两个,秦卫东赶忙跟着站起来,他拉住方黎,转过身,笼罩住里头的方黎,挡住那些视线。
“你听话,再忍忍,好不好?”
秦卫东与他商量。
“不好!不好!”方黎叫道。
秦卫东只好再次与他好声好气地说:“等下车,我给你买糖”
方黎一点都不想听,反而打掉了秦卫东欲抚他额前碎发的手。
“我不要忍!你到底带我来的、要去的是什么鬼地方?你不如把我扔在重泗算了!我宁愿被他们抓住打死,也不愿在这里!”
方黎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什么苦,这一阵子的打击简直是对他的极限挑战。秦卫东对他不敢用力气,被他打掉的手臂毫无防备地撞在车厢的铁皮板上,坚硬的骨骼碰撞,发出“哐当”一声重响。
方黎愣了一下,秦卫东收敛了神情。
“你非要这样闹?”
动静再次吵醒了睡觉的工人们,有人要开口骂人,但看到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的秦卫东那样年轻,那样高的身量,相互看了一眼,也就懒得出头闭了嘴。
“我没闹!”方黎偏开被烟味臭味熏得臭烘烘的头:“我一秒钟也不想待在这儿了,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秦卫东不擅长哄人,方黎毫不妥协的态度,让他有些烦躁。
“熬过这一晚行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黎也看出来了,他心里火气也上来了,甚至带着一股想要放声大哭的恼怒:“你朝我摆什么脸色?明明就是你对我不好了!你也像他们一样看我的笑话是不是?反正我已经不是你的少东家了,我下一站就走!不用拖累你跟我一起受罪!”
火车进站的笛声响起,方黎甩开秦卫东,踏着地上的空隙就走。
秦卫东见到方黎要走,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叫了一声黎黎,紧接着又叫了一声方黎,方黎充耳不闻,大步往前走着,秦卫东两步上前,手臂朝着方黎的肚子上一揽,直接扛起了方黎。
“你疯啦!”
方黎叫着踢打着。
“别出声!”
秦卫东一把拧开连接两节车厢的卡门,刚才列车员忘记锁上,里头是节卧铺车厢,秦卫东在黑暗里扫了一眼,看到一张没人的床位,直接将方黎扔在了上面。
太黑了,卧铺车厢的乘客都熟睡着,方黎还没叫,整个人就已经让秦卫东不容防抗地压了上来,秦卫东钳制着他的双手,摁在头顶,俯身上去狠狠咬住了方黎的嘴唇。
灼热滚烫的唇舌让方黎一时间招架不住,没一会,两个人的舌尖就尝到一丝腥甜味儿。
方黎吃痛,打秦卫东的头。
“你他妈要吃了我?!”
黑暗中,高价的卧铺车厢比他们之前的硬座人要少了许多,也安静的多,寂静里只有男人们此起彼伏的鼻鼾声,方黎喘着粗气,屈膝一脚踹在秦卫东身上。
秦卫东让他踹得纹丝未动,腹部的肌肉硬得跟铁似的,倒是方黎一脚踹得力气使大了,纤瘦的脚踝像踢到铁板一样疼起来。
“妈的疼死我了!”
方黎抱着脚,瞪起他:“秦卫东你他妈身上那么硬是要我踹的时候疼死我?!赶紧给我看看啊!”
秦卫东眼神凶沉,舔掉唇边的一丝血,方黎疼得还在催促他:“快点啊你!疼!”
秦卫东被他刚才在车厢里那一番话气恼地还在火上头,听见方黎又这么没皮没脸的催他,用脚蹬他,咬牙怒骂一声:“真是狗东西!要是能吃了你我早他妈生吞了你!”
秦卫东起身,把方黎的腿拽到自己大腿上,单手粗暴地脱掉方黎的鞋扔去一边,给他检查脚踝。
“你说谁是狗东西?”
“没良心的狗东西。”
方黎不可思议:“秦卫东,我借你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你再给我说一遍?”
秦卫东闭上眼忍了又忍,不与他争辩。
“这儿疼?”
方黎指着:“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疼死了!”
明明是他狠狠踹了秦卫东一脚,秦卫东还一声没喊疼,他倒有三个地方都疼的受不了。
念着方黎前段时间发烧,吃的也少,是不是骨头也脆些,秦卫东的火气渐渐压下去,他的手掌握着方黎的脚踝骨,轻轻揉转着。
方黎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秦卫东给他揉得舒服,他的手撑在床上,只是赌气把头偏在一侧,不说话。
“嘶!你轻点啊!”
秦卫东听见他喊疼,皱了下眉,说:“不会真的踢坏了吧?”
“现在知道了?谁叫你他妈浑身那么硬!”
秦卫东半跪在车厢地上,借着窗外铁路沿线照明灯一闪一闪微弱的光,脱掉方黎的袜子仔细对着脚踝看了看,连每个脚趾都不放过,确定没什么事,才放下心。
“怎么样?”
“有点红了。”
秦卫东看得久了,面色有些不自然,不过方黎看不清楚,秦卫东握着他光裸白皙的脚踝,冷的,漂亮的真像白玉石一般:“再你给揉揉?”
“行吧”
方黎还以为真的伤了,干脆把脚戳在秦卫东怀里。
秦卫东给他揉着,车厢里没有暖气,靠人聚起来的气儿也没热到哪里去,方黎冰凉的脚在秦卫东的掌心揉捏着,他也不知道秦卫东的掌心哪来的那么热,那么烫。
他的脚被秦卫东捂热了,也就慢慢睡了过去,睡到半夜,买他们这张卧铺票的乘客上车了,方黎觉得自己被秦卫东抱了起来。
他本能地搂紧了秦卫东的脖子,秦卫东在他脖子上吻了一口,方黎也就接着睡了。
等方黎再睁开眼时,秦卫东已经背着他出站了,在长定出站的人比绥兴车站的要多出五六倍,背着大包小包的人潮都在往外涌着,方黎觉得这里的晴天格外高,格外亮,不像重泗,总是一场接一场下没头没脑的雪。
“原来是这个定啊”
他看见车站上头的“长定”两个字。
还说要一个人下车,他连秦卫东要去长定是哪个定都不知道,就跟着秦卫东来了。
车站门口聚着好多黑工头在吆喝着招工人,看谁四肢健全,就要拉人上车,没办法,每到开年,都是一场工人的抢夺战,谁抓住了工人,谁就抓住了今年的饭碗,毕竟在晋省,最赚钱的事儿甭管金银煤镍,都绕不开一个矿字,饭可以一个人吃,但打矿不行。
秦卫东给上次那个工头又打了电话,工头得知他们从绥兴过来,还以为是骗他的,幸好他的店就开在火车站附近,让他们到店里来,
“还真来了,不过修路的工程停工了,你以前在矿上干过吗?开过拉矿的大车吗?”
秦卫东一听,有些迟疑。
老板以为他不熟悉矿上的活儿:“算了算了,我们老板时间紧,不招生手。”
“在矿上干过,能开车。”秦卫东说。
“干过几年?”
“五年。”
工头笑了一声:“五年?你小子蒙我呢吧,你有二十?就下矿五年。”
“十八。”
“成吧,算你多报两年也差不多了。”
工头姓王,叫王小虎:“有个老板在夏河沟搞了矿,正缺人,矿打好了,绝对不比去拉建材开钱的少,下午咱们再等等,招上两个人,一块过去,工钱公道,周结。”
王小虎又注意到秦卫东身边的方黎,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他也是?”
秦卫东说:“他是我弟弟,不做工,但是跟着我。”
方黎拉扯了他一下,意思是他也能干,而且他是哥哥!
不过被秦卫东直接忽视了。
王小虎犹豫了下,秦卫东又说:“我可以干两个人的活,我们只要一个人的工钱。”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王小虎的店,是个卖日用杂货的小卖铺,这一会儿去买东西的不少都是周围的住家户,很熟络地在里面跟他老婆打招呼,应该是开了很多年了,信得过。
他们初到长定,人生地不熟,最怕的就是遇到黑工头,虽然秦卫东也拿不准再入矿会不会遇到老熟人,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去路,工钱不是最主要的,他们得先找到靠得住的地方落脚。
“行,那先说好,矿还没开工,得先干别的活,等开了矿往外运,让你弟弟跟你倒班。”
王小虎也确实犹豫不得了,他带头把这个开矿的活揽了下来,现在人还没凑齐,他急,他上头的老板更急。
要知道,那些个老板购置下一处矿洞的开采权,满打满算按证上两年的有效期算,一天不开工就得多少损耗,谁也耗不起。
下午,王小虎就包了辆面包车,算上方黎一共拉着五个工人下去夏河沟,山路崎岖,车上有通风工,出渣工,爆破工,秦卫东熟悉到只要闻到他们衣裳上的气味,就能分辨出他们在矿下负责着哪项工作。
到了目的地,是一个停工了多年的小矿洞,井口处生着半人高的荒草,正有一根蓝色塑料水管从井底往外哗哗的抽着水。
矿上有人,其中一个副工头姓傅,王小虎叫他老傅。
像他们这种小工头,规模大的矿场根本插不进脚,只能联合些小老板搞这些山上偏僻的小矿,若是打出了好矿石,那就一朝就裤衩变宝马了。
“那个会爆破的,叫啥?对,六子,过来!”
王小虎招手喊人,给老傅说:“老傅,就他,说之前在小河那边给爆破师傅当过一年的学徒,现在出来单干”
“才学了一年?你怎么招的工,咱这个矿难打,你搞个半吊子来怎么成?”
王小虎也叹气:“我知道,但没办法啊,现在会爆破的工人太少了,熟手都被大矿抢光了,这学徒都是我托人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就他吧,先开一茬儿炮,算是开了工,总比在这儿停工往外扔钱的好。”
他们说话时,秦卫东往矿井里看了一眼,矿洞已经荒废多年,洞道很陡,秦卫东粗略估计,倾斜面得有四十五度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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