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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3 章


113

“礼物带了吗?”

两人快到山庄门口时,章玉碗忽然问他。

“带了。”

素和摸出一个锦盒,那本是皇帝赐给章玉碗的礼物,事急从权,被顺手拿来借花献佛了,毕竟以郑攸的眼光,送点寻常东西,估计都进不去大门。

“可是殿下,我们只有两人,真要进去吗?要不然还是让侯公度来,直接将山庄剿了……”

章玉碗摇头:“陆惟在这里查了那么久,半点消息都没透出来,必定是在查一些更为隐秘的事情,需要掌握确凿证据,我骤起发难,只会坏了他的安排。

都说这位东都王郑攸,一手遮天,在洛阳城说一不二,不如进去眼见为实,洛阳郑氏,到底是怎么个富贵法。”

离得近了,方才山庄门口那车马云集,加上人声鼎沸,更有了热闹非凡,夜如白昼的景象。

不说别的,挂在大门上的,除了两盏明晃晃的灯笼之外,旁边石狮子后边,还各挂了两排小灯笼,莫怪映得一览无余。

管事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负责收礼,宾客来了先递上请帖,再将礼盒交给他,旁边有随从递上礼单,管事看似随意睇一眼,实际上已经将礼单上的内容都大略过了一遍,若是那等鱼目混珠礼单价值平平的,虽然也会被客客气气请进去,但座次如何就不好说了。

章玉碗带着素和,不像其他人都家仆成群的,又是女郎,看上去就单薄许多,待轮到两人上前,郑家管事望着头戴幂离的章玉碗,就多了几l分打量。

素和递上请帖和锦盒,连礼单也没有,就孤零零那么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管事的眼神略微有些变化。

郑攸寿辰,大宴宾客,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散出去的请帖估计也有数百,只是最后未必人人都能来赴宴,以章玉碗的身份,和她手底下人的能耐,想拿到一张请帖容易得很。

“还请这位娘子摘下幂离。”

章玉碗自然是要摘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在这里摘掉幂离,那是有失身份,这等迎来送往见惯了大场面的世家管事,最会看人下菜碟的。

她没说话,素和也将下巴高高昂起。

“你不妨先打开锦盒看看。”

管事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将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白玉,通身圆润,皎洁无瑕,如油如脂,雕刻成童子抱鱼,寓意年年有余,如鱼得水,正正好被握在掌心把玩,又能凿孔挂在腰间当玉佩。

但这样几l乎完美的玉件,谁又舍得在它身上凿孔呢?

好东西看多了,眼神自然而然就毒了,管事只一眼,就看出这玉件并非凡品,起码也得是权贵之中才能流传的好物件,寻常商贾肯定买不到。

他眼神立马变了。

“贵客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管事说着客气话,拿过请帖一看,“二位姓岑?”

这些

请帖上面都是有名有姓的,为的就是防止来历不明的人混进去。

章玉碗拿到的这张,正是郑氏提前送给岑庭的请帖。

岑庭早就伏诛了,博阳公主也被禁足,请帖自然而然落在她手里。

但岑庭已经死了,消息早就传到洛阳,管事也知道,故有此一问。

“我家主人姓贺,与岑郎君有往来,他生前将请帖送给我们,就是他还在,也是我们来的。”

素和早有准备,根本不惧他的试探。

一听姓贺,管事似乎想到什么,又赔笑道:“贺娘子见谅,并非小人啰嗦,只是我们大郎君吩咐下来,一定要严进严出,小人也只能从命。

敢问您的贺姓,是哪个贺?”

“还能是哪个贺?!”

素和冷冷道,掌心一翻,直接翻出了数珍会的黄铜令牌。

“辰国太子身边那个贺,够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清楚了!”

管事连声道,神色越发恭敬,亲自引着两人往里走。

“贺娘子恕罪,近来外头有些不太平,小人这也是谨慎一些,免得有人闯进来扰了诸位的雅兴。”

章玉碗当然知道为什么不太平。

外面旱情未退,疫病又来了,据说洛阳城内病倒半数,这都是苏觅在信中所说,而郑家却在这里大肆举宴,显然因为这里不在洛阳城内,不担心有疫病蔓延。

非但如此,往来宾客非富即贵,红光满面,显然也没有受到洛州旱情的影响,恍惚间仿佛置身长安。

但,这不是长安。

二人跟着管事入内。

进来之后,因这山庄占地不如皇宫广阔,置身内里时再往四周望去,就感觉这四周坞堡楼阁似小山一般,又有重重叠叠的灯笼挂在上头,更照得这地上光亮一片,连前方带路的管事脑壳上的头发丝,也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他们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陆陆续续已经坐了个七八分满。

迎面而来的是个中年人,管事喊了一声“大郎君”

就殷勤上前,附耳说了几l句,那大郎君频频朝他们望来,而后点点头。

“贺家来人,的确要好生招待,我亲自来吧。”

管事恭敬应是,又给章玉碗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郎君郑漓。”

郑漓上前,对章玉碗拱手:“郑氏与数珍会往来的买卖,先前一直是我出面的,好像从未见过贺娘子,敢问令尊是哪一位?”

章玉碗:“家父贺衡,贺氏在北朝的买卖,先时一直是我伯父掌管,此番数珍会当铺遭遇重挫,上面甚为不满,我从前深居简出,从未沾手贺氏买卖,行迹低调,故而命我前来打探情况,正巧遇上郑家主大寿,我就顺道过来祝寿了。”

她口中的上面,正是南朝太子陈迳。

贺家与陈迳渊源深厚,甚至可以说是他本人的私兵与财库,郑氏想必也是清楚的,这番话出口,郑漓自然也知道她指的“上面”

是谁。

章玉碗此时说来有条不紊,真假难辨,郑漓已然是信了。

“原来如此,贺娘子远来贵客,请随我来!”

郑漓恍然,忙亲自将她带到郑攸那里。

宴席还未开始,郑攸作为主人,先在此接待重要客人,与之寒暄,以免待会儿开席之后冷落了对方。

此时章玉碗也摘下幂离交给素和,她薄施粉黛,容貌清丽,但长久盯着女子的脸看毕竟不礼貌,郑漓只是看了一眼确认对方身份,很快就移开视线。

章玉碗离开中原整整十年,回来之后也从未离开长安,更未大肆抛头露面,见过她的人不多,更别提久居洛阳的郑氏。

但当她跟在郑漓身后,来到正院花厅时,却看见郑攸下首,坐着一个熟悉无比的人。

在章玉碗望向对方时,对方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章玉碗先错开。

郑攸听长子介绍了章玉碗,便在家仆搀扶下起身,朝她拱手。

“方才管事已经过来禀告过,贺娘子送了重礼,老朽何德何能,得贺郎君惦记,又有贺娘子亲自上门,寒舍招呼不周,还请贺娘子见谅。

今日老朽做寿,准备宴请三日,贺娘子若不着急走,不如在此小住几l天,也好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章玉碗本就有意留下来细细探究,如此自然顺水推舟。

“那就叨扰了。”

她面色淡淡,言语矜持,并不刻意奉承讨好,可正因如此,才更像是在南朝太子身边做事的人,也与她自称平日里不管外事,初出茅庐的说法相符。

郑攸笑道:“老朽为贺娘子介绍,这位姓陆,是扬州陆氏的郎君,如今在北朝高居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章玉碗仿佛这时才正眼端详此人,神色流露出淡淡惊讶。

“我确实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郎君。”

郑攸和郑漓为她的诚实而笑起来。

“放眼天下,如陆郎君这样的神仙中人,的确也寥寥无几l!”

章玉碗似想移开眼睛,又有些舍不得,还望着陆惟,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这才有些小儿女见猎心喜的模样。

“不知我能否知道陆郎君的名讳?”

郑攸父子不觉意外,因为章玉碗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但陆惟端坐如初,却并不为她的话所动。

“我没有与商贾之女来往的兴趣。”

章玉碗神色微微一变。

眼看场面要往不愉快的方向发展,郑漓忙打圆场:“父亲,您想必还有要事与陆郎君商谈,我这就带贺娘子先出去落座!”

郑攸颔首。

郑漓又小声对章玉碗道:“我家小女儿听说贺娘子年纪相仿,想找贺娘子玩,不知贺娘子可否给个面子?”

见章玉碗不情不愿,他又忙耳语:“陆郎君的事,我可与贺娘子说!”

女郎这才颜色松动,随他离开,郑漓总算松一口气。

陆惟容貌出众,仰慕者众,像这种情况也曾发生在郑漓自己小女儿身上,他处理起来已是驾轻就熟。

“这位陆郎君,

单名一个惟,乃扬州陆氏,名门所出,如今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深得北朝天子看重,纵是性情矜傲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还请贺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离开花厅,郑漓对她解释道。

“扬州陆氏和洛阳郑氏,应该是哪个厉害?”

章玉碗半懂不懂。

郑漓一噎,仍是笑道:“要是从北朝朝廷来说,自然是陆氏厉害一些,毕竟陆家父子都在朝为官,而我们郑家,自我祖父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在中枢了,如今至好也就是在地方任刺史。

不过洛阳郑氏世代在此定居,就是洛州刺史在我父亲面前,也得客气礼让三分。”

“原来如此。”

章玉碗恍然,又好奇问道,“那现在的洛州刺史是谁,既然大理寺卿都来为老爷子祝寿,那洛州刺史应该也来了吧?”

郑漓道:“前任洛州刺史染疫身亡,不久前新来了一位,也染上疫病,如今卧病不起,正需静养,我等不好去打扰。”

章玉碗:“看来这洛州刺史真不怎么吉利,来一个就病一个!”

郑漓笑了一下:“可不是么?”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厅堂。

此时的客人比方才还要多不少,大厅内熙熙攘攘,其中女客倒也有几l个,只是年纪都要比章玉碗大许多。

郑漓为她安排的位置十分靠前,离主位很近,也不知是看在贺家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她送的重礼份上。

章玉碗落座不久,她旁边的空位就来了一名年轻女郎。

“你就是贺家娘子吗?我是郑月,父亲让我过来陪宴的。”

说是年纪与她相仿,其实郑月只有十多岁,还未出阁,只是章玉碗不显年纪,让郑漓误会了。

郑月很活泼,章玉碗只稍适时问上一两句,她就能源源不断说个没完。

“祖父这回大寿请了许多人,但是与我同龄的几l乎没有,他们的女眷也多数都是妻子,逮着我就问亲事,幸好有贺姐姐你在。

贺姐姐你是孤身一人前来吗,家里人怎么放心的?贺姐姐你带的这把剑,是像文士那样装饰吗,还是你真会舞剑?你方才看见陆郎君没有,他是不是很好看?”

“我不是孤身前来的,还有一个随从,是我父亲身边得用的人,他不方便跟进来,就在外间坐着,陆郎君虽然好看,不过我那随从也不差。”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章玉碗只是避轻就重挑了个回答,就成功勾起对方的好奇心。

“贺姐姐,你那随从长什么样子?这世上还能有比陆郎君好看的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郑攸在陆惟的陪同下走出来,宴席正式开始,美酒佳肴流水般被端上来,其中有不少是这个季节没有的蔬果,也有许多明显是从西域或南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

郑月的反应寻常自在,显然是早就吃惯了,并不感觉有何不妥。

章玉碗便不动声色,跟着品尝起来。

她带着素和离开大队人马轻装赶到这里,大半天滴水未进,到此刻正好饿得狠了,此时也懒得管什么陆惟郑攸,一心一意饮酒吃菜,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但酒过三巡,众人开始闲聊,却有人免不了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只见郑漓从外面进来,看了章玉碗好几l眼,又对郑攸耳语片刻,郑攸轻轻点头,郑漓就走过来,与章玉碗说话。

“郑家先前收留了一人,是贺家管事,在贺氏的当铺做事,只是后来朝廷清查,此人走投无路,就先来郑家落脚,他听说东家在此,想过来请安,不知方便不方便?”

章玉碗停住去夹藕粉丸子的筷子,抬眼看郑漓。

后者拱手带笑,彬彬有礼。

但章玉碗知道,这是郑氏还不太相信先前那番言辞,再次试探她的身份来历。

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是推脱或拒绝,立马就会引起对方的疑心。

这里又是郑氏的地盘,她就是要走,也很难杀出重围。

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杀出去,那这次过来打探消息,也就前功尽弃了。

答应,还是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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