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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听到保镖的解释,黎雅博脸[se]如常,一丝惊讶都没有。

  就好像他和这位三年未见的父亲遗孀关系很不错,因而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男人语气和煦,嘴角挂着笑。

  “方小姐,好久不见了。”

  方咛眼睫低垂,同样微笑。

  “好久不见。”

  她轻声回应,藏在黑[se]长袖下的雪白指尖却已经下意识握紧了皮包手柄。

  明明这三年里,每天都在祈祷黎雅博在国外千万别回来,然而他一回国,她又殷勤上前,主动来机场迎接。

  在家里,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黎一明一死,平[ri]里大到冷清的家,已经被大大小小的亲戚、以及他们带过来的律师塞满,佣人们的工作量突增,每个人上门后的行为都像是复制一般,先是安慰几句,感叹几句,吸吸鼻子,用纸巾擦擦眼角,然后再千篇一律地问,后事怎么办?

  公司怎么处理?

  立遗嘱了吗?

  黎一明一向身体好,虽然年过五十,但一直有去健身房的习惯,平时也很注重饮食和养生,再加上个人的基因优势,天生一副混血的好皮囊和大高个,和同龄的男人根本没法比,谁也没料到他就这么死了,估计他自己也没料到。

  很多大家长都不喜提继承这个词,好像在诅咒自己早死似的,黎董在整个集团说一不二,他活着时,黎式是他的一言堂,因而这遗嘱,还真不一定来得及立。

  这些关切语气下的打探和谋算,方咛怎么会听不出来。

  以前黎一明在的时候,她还能尽量避免跟这些婆家人接触,黎一明会以她年纪轻、家里的规矩要慢慢学为由,替她挡掉来自婆家的问候。

  可是现在黎一明死了,面对这些比她多吃了好几十年饭的亲戚和董事股东们,她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家里的另一个主人,还在上中学的黎雅学,更是说不上话。

  “哎,家里还是需要一个能做决定的男人,可惜雅博不在。”

  看着这对年轻的继母继子,亲戚们摇摇头叹息,眼底却闪烁着莫名的光,意味不明。

  几天前的早晨,方咛借由送黎雅学去上马术课暂时逃离了家。

  方咛没有回家,也没有和其他等孩子下课的太太们坐在遮[yin]伞下喝茶闲聊,而是独自站在马场围栏外,天空碧蓝,马场茵绿,不知在想什么。

  即使才刚上中学,但出身豪门的黎雅学对利益二字看得远比普通人透彻。

  方咛和他出身歌厅的母亲不同,却和他大哥黎雅博的母亲有几分微妙的相似,丈夫没了,她孤零零站在那里,旁人能窥见她的可怜和茫然,却也能看到她依旧的优雅和清高。

  眼前开阔的视野突然被什么占据,方咛抬头,一栏之隔,先入眼帘的是小马驹那双清澈的眼睛,而后才是黎雅学俊秀稚嫩的脸。

  她立刻收起眼底的驳杂,微笑:“怎么了?”

  黎雅学俯视着她,轻声道。

  “你别担心,等大哥回来就好了。”

  黎雅博?

  等他回来,这个家她还有地方待吗?

  方咛心中自嘲。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跟黎雅学打好关系,黎雅学也算是接受了她加入这个家,然而也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住客,而不是后妈。

  更何况三年没见的黎雅博。

  但她没有其他选择了,那么大的一个黎氏,这时候如果不站出来一个说话的人,光是这些[ri]子上门的亲戚和股东,一人一招,就足够把黎氏搞垮。

  而且比起这些人,黎一明应该也更属意自己的亲生儿子接管公司。

  黎雅学还在上中学,目前能够接手黎氏的,只有黎雅博。

  “陈叔。”

  车子在马术学校门[kou]停了很久,方咛终于开[kou]。

  陈叔应道:“太太,要回家吗?”

  “不急,黎雅博什么时候回国?”

  心里的打算是一回事,见到黎雅博后是另一回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假以辞[se],她在其他人脸上可以一眼看到他们表面上的客气,实则对她的轻视,但在黎雅博脸上,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甚至会对为他开车门的陈叔道谢,在[jiao]警临时拦车时,就连陈叔都会仗着此刻自己手上握着的是劳斯莱斯的方向盘而态度略显高傲,他却说了句“辛苦了”。

  然而从上车之后,他没对她说一句话。

  看起来他在那边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一直在打电话,开车的陈叔时不时抬头,从后视镜里瞥见二人。

  至亲过世,他们都穿着压抑的黑[se],脸[se]白皙,没有血[se]没有表情,太太始终眼角低垂,而雅博少爷,镜片不时宜地反光,浓郁斯文的眉眼掩在其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车子终于开到家,黎雅博终于放下了手机,准备下车。

  “那个……”

  细微轻柔的女声响起,叫住他,万分犹豫。

  黎雅博侧头。

  “嗯?”

  方咛将目光停留在他的银[se]领针上,提议道:“家里现在有很多人在,你刚下飞机……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黎雅博怔愣几秒,勾唇婉拒。

  “没关系。”

  方咛还想说什么,他又温和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雅学年纪小,做不了主,这段[ri]子辛苦你帮忙应付那些人了,之后的事就[jiao]给我吧。”

  又是这样无可挑剔的态度,温润、妥帖,甚至还有几分安慰。

  方咛实在搞不懂。

  三年前的新婚之夜,他对她的那番羞辱之词,她还深记在心,难道他已经忘了?

  既然觉得她是他父亲的一条小狗,现在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副温和的样子?三年前还能说是看在黎一明的面子上,现在黎一明已经死了,他这副样子,做戏给谁看?

  而且她突然“好心”来机场接他,他就不疑心吗?

  方咛心底的戒备越来越重。

  “对了。”

  已经下了车的黎雅博突然回身,弯腰冲还在车里的方咛说。  方咛心一跳:“什么?”

  “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这次回来的急,没来得及带上狗,它现在应该在准备登机了,这两天我可能会比较忙,等它到了,你能帮我去机场接一下它吗?”

  把宠物狗带回国,想必已经准备结束掉海外的工作,回来接手公司了。

  对于黎雅博和善到近乎违背逻辑的态度,方咛没有时间细想,只清楚她这个外姓人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找个队友,抵挡住黎氏未来的风[bo],保全自身。

  “……好。”她点头。

  “多谢。”

  果不其然,黎雅博一回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没有人再注意方咛,他们都围着黎雅博,安慰着叹息着,最后又一致地问集团怎么办。

  被冷落的方咛在旁,看着他无懈可击地应付那些人,时不时还配合他们,摘下眼镜抚抚眼皮,然后抬起头,眼角已经微红,用苦涩的笑容表达丧父之痛。

  真是一个天生的表演家。

  方咛想。

  在黎雅博的[cao]持下,黎一明的葬礼选择回到老家澳城举行。

  这场葬礼极为隆重,澳城的权贵尽数到场,身着庄重黑衣,胸别白花,以悼哀思。

  大批的记者进不来,都在奠堂外等候着,等宾客出来,便一窝蜂拿着话筒涌上去。

  挽联和[ju]海前都是人,镜头比人还吵,这些接受采访的宾客也大都是平[ri]里时常对付媒体的人,每一个垂眼抹泪的动作、[chou]泣的语气,都将悲伤和痛心表达得恰到好处。

  天[se]渐暗,第一天的葬礼结束,直至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媒体终于拍到了黎一明的几位至亲。

  年轻的黎太太一袭简单的黑裙,身形单薄,没有任何装饰,脸上苍白素净,柔顺的头发被别在脑后,只留有几缕碎发随着她低头送客的动作轻轻挡住眉眼,柔弱而文静。

  丈夫去世,她站在黑[se]西装的大少爷的身旁,手里一直牵着年幼的小少爷,做足了一个豪门寡妇该有的礼数和教养。

  当晚这张照片就出现在了最新的头条上。

  有钱人的派头就是这么大,拥有着社会上大部分的财富,即使成了死人,也得继续贡献话题。

  澳城的八卦记者向来喜欢用最得罪豪门的夸张标题来吸引观众。

  「痛悼!地产大王世纪葬礼现场直击!老爷娶后生靓太太,如今太太同大仔黎少一齐好似夫妻」

  就这一句戏谑的标题,直接将这位商业大鳄生前的好\\[se]行径讽刺得明明白白。

  彼时黎雅博正在灵堂外[jiao]代明天的流程,正[yu]回灵堂之际,下属拿来平板,汇报今[ri]的媒体新闻。

  黎雅博面无表情,冷静的视线穿过镜片,看着那张被偷拍的照片,以及那大剌剌的标题。

  下属问:“要处理吗?”

  也不等黎雅博发话,下属先忍不住暗骂了句狗仔。

  一般情况,豪门很少会理会八卦怎么写他们。

  但这个属实有点太不尊重黎董,死者为大,黎董刚去世,媒体就这样编排他的太太和儿子,别说职业道德,就是从人[lun]道德上来说,都不合适。

  “唔使(不用),”然而男人淡声,“送钱俾狗仔,不如掟海里(送钱给狗仔,不如扔进海里)。”

  下属犹豫,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灵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又冷清至极,今晚是第一天守夜,至亲必须待在去世之人身边守护灵魂,黎雅学年纪小,实在撑不到半夜,已经被保姆带着去后面的套房睡觉了。

  偌大的灵堂里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方小姐。”

  方咛回过头,黎雅博已经走了过来,体贴道:“后半夜我来守,方小姐去休息吧。”

  方咛摇摇头:“没事,我守吧,你白天招呼宾客已经很累了。”

  两人互相客气,最后谁也没说服谁,谁也没去休息。

  佣人送来后半夜的咖啡,方咛一直不喜苦咖啡,抿了一[kou]就没再动。

  喝完咖啡没多久,黎雅博来了个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他避开方咛,等走出灵堂后才接起电话。

  一接通,男人言简意赅。

  “遗嘱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律师询问,“您看什么时候公布比较好?”

  “等葬礼结束。”

  “好的。”

  “辛苦。”

  挂断电话再次回到灵堂,彻底支不住的方咛已经趴在桌上彻底睡了过去。

  黎雅博走过去,淡漠垂眸,喊了两声方小姐,没有回应。

  没叫醒她,黎雅博走到棺材边,抬头看向棺材正上方照片里的男人。

  黎雅博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突然自语般开[kou],低沉的轻语在灵堂内响起,似叹非叹。

  “当年我妈死的时候,你不但没来吊唁,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现在你死了,我不但要为你处理后事,如今还要待在这里为你守夜,让你安息。”

  说到这里,他侧头,瞥了眼已经睡着的女人。

  “唔单止有我个仔,仲有你的新太太(不但有儿子,还有你的新太太)……”

  黎雅博看着父亲问道:“Daddy呢种人,凭乜嘢(爸爸你这种人,凭什么)?”

  这句对父亲的称呼亲昵又叹息,可惜得不到任何回答。

  想起今天的八卦新闻,人都死了,却还是要被媒体拿来编排赚取流量。

  黎雅博侧头,再次看向已经睡着的方咛。

  默了几秒,隔着镜片,男人眼底冷漠,柔声对父亲道:“Daddy,如果你死唔眼闭,唔好怪我,抵你死(如果你死不瞑目,不要怪我,是你活该)。”

  十余分钟后,保安例行检查安全问题,灵堂里却只有正在收拾咖啡杯的佣人。

  保安不解:“雅博少爷和太太呢?”

  端着两个空咖啡杯的佣人说:“太太睡着了,雅博少爷抱太太去休息了,马上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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