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修文】
雷声轰鸣。
猩红的血晕开, 濡湿了女人宽松的衣衫,衬得她腹部那个红得发黑的孔洞无比狰狞。
诸伏景光的嘴唇不断哆嗦着。
几分钟前,他在三个代号成员的注视中花费了过长的时间去瞄准, 以至于引来了琴酒的质疑和贝尔摩德意义不明的嗤笑。
最后, 是黑泽瑛二借着视觉死角,在凑到他耳边催促他的时候替他按下了扳机。
诸伏景光怎么都没想到瑛二居然会直接替自己开枪, 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挣扎居然会那么剧烈, 更没想到黑泽瑛二会像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抗拒一样,在他挣扎的瞬间采取了那样巨大的反制力道。
最终,子弹还是击中了孕妇, 并且因为他最后一刻的干扰, 原本会击中心脏的子弹竟然直接射向了腹部。
那简直就像——就像他亲手射杀了那个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样……!
诸伏景光咬紧泛着血腥味的牙关,心痛的像是即将被看不见的大手撕碎, 但他却连一声痛哼都不能发出,甚至还冷着脸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讥笑:
“我早说过你们的怀疑毫无道理。我不是什么伪善的人,那些道貌岸然的警察怎么可能做到我这种程度?”
“嗯……确实如此呢。”
贝尔摩德放下望远镜,狭长妖冶的美目似乎很随意的,又似乎带着些深意的扫了他一眼,然后特意对琴酒说了一句:“目标死亡了哦,琴酒。”
虽说琴酒如今是落魄了,连监督任务都没资格做确认的那一个, 但贝尔摩德跟他可是老相识, 知道这匹狼不可能沉寂多久, 所以她依旧用着跟以前一样的态度对待琴酒,没有趁机落井下石。
——她相信自己帅气能干的盟友科涅克一定能让这匹狼吃瘪的, 不管床下还是床上, 所以她只需要坐着看戏就行了, 不是吗?
反正她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像今天一样,给这个算无遗策的可怕男人帮点小忙——即便事后追查也不会引火上身的小忙。
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贝尔摩德的话,琴酒没有说什么,但他明显并不会凭这一个任务就相信诸伏景光,眼神依旧像刀子一样冷冰冰的。
只不过今天这场试炼已经告一段落,再待在这里也不会有别的收获,因此他看了黑泽瑛二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就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聪明的瑛二君显然有别的打算。
他叫住了琴酒,而后在其他两人还在场的情况下大大方方的笑道:“抱歉大哥,我最近在boss那边有点事要忙,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啦。”
琴酒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得不太美妙,只是因为瑛二搬出来的理由是boss,所以他既不能反对也不能过问,到最后只能沉闷的用鼻音应了一声。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
在她开口奚落之前,察觉到自己的态度太过冷淡的琴酒及时反应过来,张嘴就想找补点什么。
但是下一秒,黑泽瑛二却紧接着说:“所以大哥,有关枭卡集团的事后处理,可以拜托给你吗?”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关枭卡集团的事后处理”这东西,毫无疑问是瑛二提出来的。
他以被重创的伤员的身份向boss报告说,虽然作为两个组织交易重点的毒品已经不翼而飞,但是枭卡集团显然并不清楚这一点,他们完全可以假装毒品在自己手上,从而用蝎子和毒品作为筹码,狠狠敲枭卡集团一笔!
反正他们已经和枭卡集团结下了大梁子(拜四瓶假酒的捣乱所赐),既然这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梁子结到底好了!
正为枭卡集团的不识好歹窝火的boss听后,对瑛二这个方案大为赞赏,大手一挥便同意了。
当然了,作为方案的提出者,这个可以立大功的任务自然是落在黑泽瑛二手上,由他来负责和枭卡集团交涉的。
这些天听说这件事的组织成员们无不为百加得眼红,结果这个人现在却说,要把这项好差事直接让给琴酒?
贝尔摩德十分讶异,但她很快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思量。
——科涅克这是……主动在把手里的东西还给琴酒?
也是,他毕竟苦心经营了那个深情人设,要是这个时候露出马脚,boss肯定会觉得他心机深沉的……
但是科涅克是这样甘愿把手里的东西拱手让人的性格吗?
【“果实再怎么被琴酒浸泡,也依旧是果实。既然是果实,还是别人递到你嘴边的果实,那就没有不吃的道理。”】
【“只不过,就算是原来那条跟我玩的最好的忠犬,如果敢抢已经属于我的果实的话,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过往的对话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中。
贝尔摩德目光微闪,垂眸掩饰住一瞬间的失态,再抬眼时便无比自然的扬起笑容:“啊啦,连这样的好机会都能让出来吗?你们俩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呢,百加得。”
——原来如此,你是想直接把琴酒变成那颗果实的一部分,把他一同消化掉吗,科涅克?
“啊哈哈哈那当然了!我对琴酒大哥的真心天地可鉴!”黑泽瑛二似乎对她的打量毫无所觉,笑嘻嘻的直接承认了。
贝尔摩德微微挑眉,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愣在原地的琴酒,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
看啊,她说什么来着?好戏……这不就开始了吗?
琴酒默不作声的盯着瑛二。
蓝发青年似乎对他五味杂陈的心情毫无所觉,见他看过来,便维持着笑吟吟的表情冲他歪了歪脑袋,似乎在问“怎么了”。
“……”琴酒无声的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问:“真的交给我?”
“当然是真的!”黑泽瑛二疑惑又理所当然的回答,“这么好的事情,我不给大哥还能给谁?”
琴酒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平心而论,因为对象是黑泽瑛二——是冠以了他的姓氏,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以他为主心骨的小狗崽,所以从来自诩为主导者的他,面对小崽子主动让出来的东西,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而且要命的是,他确实无法拒绝这个机会。
这种感觉,就好像监护人从来不会占孩子的便宜,但现在监护人已经变成了没用的大人,走到了不得不依靠孩子的地步一样。
这让一向高傲的琴酒心里不可抑制的充斥了难言的不甘,复杂,自厌,甚至挫败。
然而与此同时,他又反常的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无力和瑛二施舍一样的帮助感到恼怒,他只是……
只是陷入了一种像是他找回了自己的手机号,然后在里面发现上千条瑛二发来的短信的时候,那种除了哑然还是哑然的状态。
来自这个小崽子的信任、真挚和……毫无私心的爱,正在像那些短信一样,如同汹涌的浪涛般朝他涌来,让被淹没的他几乎无法喘息。
对于琴酒来说,这种心理是无比陌生的。
但是他可以肯定,这种感觉其实……
……还不赖。
银发男人在片刻的沉默后,忽然抬手摸了摸眼前青年的脑袋,语调中有种掩饰的很好的、如同叹息般的妥协:“……出息了。”
仅此一人的,琴酒向冠以自己相同姓氏的亲密之人妥协了。
他接受了对方在自己危难时刻的帮助,允许自己在仅此一人的面前露出些微弱势的姿态——以一种坦然的,甚至是愉悦的态度。
一向只相信自己,也只依赖自己的琴酒,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鲜明的感觉到——向来独来独往、睡觉时都不曾放松警惕的孤傲头狼,不知何时拥有了可以相伴在身边的存在。
当年那个被朗姆领进组织的小鬼,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片刻的人。
雨声淅淅沥沥的响了起来。
昏暗屋檐下,体态颀长挺拔的青年贴着雨幕悠然漫步着,信手编辑着邮件。
渐渐的,珠玉落盘般的雨声中混入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蓝发青年头也不回,轻快的开口询问道:“这么大的雨都不回家,难不成是想向我撒娇一下吗?”
他“啪”一下合上手机,转身看向戴着兜帽满身压抑走来的青年,慢悠悠的含笑道:“光、树、君——”
“砰!!”
尾音尚未落下,疾速接近的人影便揪着他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向了后面,让他的脊背与商场的玻璃门碰撞出沉闷的巨响。
“滴滴答答——”
过大的力道让来人身上的雨珠噼里啪啦的坠落,他呼吸急促发颤的抬起头,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眼角大颗滚落,在寂寥的雨夜撞出令人心碎的颤音:“为什么要那么做——?!”
浑身湿透的诸伏景光吼出撕心裂肺的质问,像无家可归、失魂落魄的黑猫一样瑟瑟发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愤怒的、痛苦的抽噎。
他直视着头顶那双幽幽俯视着他的、冷漠如寒冰般的双眸,在盛夏的雨夜里感到了一种寒凉彻骨的绝望。
“那个人是警察厅松本警部的妻子……!”
他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艰难的词句,攥着瑛二衣领的手猛地收紧,徒劳的发出恸哭般的悲吼:“任务是你选的吧?你不会不知道她是谁!!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选择她?!那位母亲是无辜的!她的孩子是无辜的——?!”
泣血般的质问随着一记落在面颊上的重拳戛然而止。
“清醒一点吧,诸伏景光。”
黑泽瑛二理了理衣领,冷漠的俯视着被自己击倒在地的人,语气冷硬、精简又无比尖刻:“我当然是为了让你不会暴露才选择的她。如果射杀的人没有足够的分量,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易就洗去嫌疑吗?”
失了魂一样坐在雨中的诸伏景光浑身颤抖起来,然而,就在瑛二以为他会激动的指责自己多管闲事,或者崩溃的大喊他宁愿自己暴露也不想害死无辜的生命时,他却用力抓紧了自己心口的衣服,从喉咙里挤出嘶哑苦涩的轻喃:“……是这样啊。”
黑泽瑛二一顿:“什么?”
“……其实,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打算开枪的。”冷静下来的诸伏景光恍惚的说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似乎很是疲倦的用一边的肩膀靠上了屋檐下的石柱。
“我知道那样做会加深组织的怀疑,也知道那会让自己面临更多的刁难,但只要那些是冲着我个人来的,我就永远不会觉得为难。我只是……我、我无法……”
浑身湿透的青年像是说不下去一样摇了摇头,抬眸朝黑泽瑛二望过来的眼神几乎含着泪光。
“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想尽力避免无辜者的死亡。”
“我很感谢你为了不让我暴露所做的事,我知道的,你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和计划,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像我这样天真的人,肯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但是……但是啊,教官……”
猫眼青年几乎哽咽的叫出那个代表了两人的身份和过去的称谓,在片刻的僵持之后,他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一般踉跄的上前几步,几近仓惶的在那个被大雨隔绝出另一个世界般的廊下,在被内疚和绝望浸透的雨夜里,扑进了黑泽瑛二冷冰冰的怀抱。
“但是……就算如此,我也还是相信你。”
他这样低喃的说道,被温柔和善良铸就的灵魂在那一瞬似乎散发出驱散黑暗的暖光,急促呼出的吐息喷洒在瑛二的脖颈间,几乎能把他冰冷的外壳一并灼伤。
他像一只被伤害了之后仍然愿意向面前的人袒露肚皮的猫咪,明明害怕到小巧的耳朵都颤抖着垂下,却仍旧执着的抱着瑛二向自己伸出的手,喵喵叫着诉说自己坚定不移的温柔。
他在用称呼,用态度,用这个第一次主动逾越了师生距离的拥抱,对瑛二无声的说——
即使到了这一步,他依然发自心底的信赖他。
和曾经的降谷零不同,温柔如流水,又坚定如暖阳的诸伏景光,哪怕得知了瑛二的代号,哪怕被强迫枪杀了无辜稚嫩的生命,他对瑛二的信任也没有丝毫动摇。
这个灵魂是如此干净,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一束明朗的光,能把一切罪恶和黑暗全都净化。
谁能忍心让这样的光熄灭呢?
在诸伏景光看不到的地方,瑛二垂眸注视着他被雨水打湿、还在微微颤抖的羽睫,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了一抹愉悦的微笑。
他是如此耀眼,正直向上。
他对他是如此温驯而依赖,令人叹惋,令人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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