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流民军
第90章 流民军
对这个结果,裴芃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因为布匹金银是死物,花光了也就没了,食邑却是源源不断的收入,因此,即使是再大方的君王,也不会在食邑上大方。
而对裴芃的惊喜之感,裴蔚只有一句话:
“给了你们,好歹不至于拿来和我作对,总比被那些地方豪族攥在手里的强。”
裴芃挑眉:
“可我们只负责收赋税,也犯不上去对付世家豪强啊,那可就要被千夫所指了。”
“如果你能忍得了他们的话。”
还真是,裴芃想了想,如果他们侵犯到自己的利益,那她的确忍不了。
而他们会这么做吗?那是一定会的。
裴芃只能感慨,裴蔚经此一事,的确又学会了点东西——借力打力。
裴芃理清京城的一切,就决定离开了。
她头一次有如此迫切的思乡之感,而这个乡,并不是她生长了三十余年的京城,而是那个有女儿在,且从律法上完全归属于她的地方。
这一次离开的声势,竟不比她头一次离京那次小,甚至更大些。
人人都觉得她收获不菲,咬下不少好东西,和邵统领拉近了交情,还往皇帝身边送了人,又借此亲近了她们背后的家族。
人人都说裴芃这一趟来得不亏,甚至是血赚,人人都想和她交好,人人都想来送送行。
在城外的送别亭,数不尽的服饰华贵裙摆逶迤的贵人们顶着初升的太阳和裴芃亲亲热热地说着道别的话,一直惜别到裴芃的下人隐晦地提了好几次时间不早了,他们才纷纷止了话头,劝裴芃早些上路。
裴芃和送行的亲友告别,这才踏上自己的马车。
因为这次行李着实不少,还带了一群道士和匠人,裴芃干脆要求管事把马车安排得紧凑了些,比如,白日不需要休息的时候,她就和程翡一辆车,而许磬则和裴荣的小儿子一辆车。
没错,裴芃把外甥也带上了,倒不是偷渡,而是过了明路的。
裴荣滑跪得很及时,交代得也很全面,她到底是没被不甘和愤恨蒙蔽了所有良心,在最后的关头,她突然觉得,汲汲营营那么多年,把自己填进去也就算了,没必要把孩子们也拖累了。
所以,即使她的孩子们会肉眼可见地处境艰难一段时间,到底是全须全尾地没受到任何惩罚。
而裴荣的小儿子更是因为从未出仕,常年待在道观,和父母兄姐感情淡淡而成为裴蔚释放善意、修补名声的好对象——
一口气干掉一兄一姐,还没放过哥哥的儿子们,即使是事出有因,也显得心狠了些。对外甥陈淞开恩些,是他最后的补救了。
裴蔚本想给他些偏僻的食邑,给他个爵位,让他远远地享些人间富贵。
裴芃其实也是这个意思,陈淞如今也回不去父亲那边了,依靠兄姐,一方面他们处境更艰难,一方面他们到底都有家有子了,很难分出多少精力照管陈淞。
还不如让他有个爵位,有些收入来源,远离京城的纷纷扰扰,聘个贤妇,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陈淞并不愿意。
也不知是自小就长住清净之地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并不想要爵位和食邑,也不想要娇妻美妾、绵延后嗣,只想继续找个道观待着。
先帝给他修的道观,裴荣安置他而寻的道观,一个是皇宫内观,另一个是京中香火最鼎盛的大观,都不太适合如今的他了。
裴蔚一想,他听说裴芃收了一些道士,那不如把陈淞也托给她,反正如今要说谁还愿意、并且有能力庇佑陈淞,也就是裴芃了。
总之,陈淞就这么成了裴蔚回城阳县的众多“行李”中的一员。
程翡对陈淞有点好奇,偶尔会问问他的喜好,更多是问他在道观除了念经文以外有没有其他的事做,比如炼丹之类的。
陈淞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生得瘦弱极了,裁剪合身的月白衣裳轻轻挂在他的骨头架子上,好像再重一点就会把他压塌一样。
裴芃拿不准程翡是真的又“梦”到了陈淞的不凡之处,还是单纯地想找长得秀美的男孩子说说话,也就没阻止程翡时不时凑到陈淞身边的行为。
但陈淞回答的问题多了,说话间难免带出几分喘意,咳得一张白面皮瞬间变得通红,眼中还不自觉涌出生理性的泪水。
哪怕是许磬这种对美少年远没有对俏女郎热心的人,都不自觉地回护了陈淞几分,对裴芃抱怨:
“你那表妹,也未免太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了吧,她和小淞可差着辈分呢,天天跑来找小淞聊天,不合适吧。把他都逼得咳嗽了好几次了。”
裴芃微妙地瞥了许磬一眼,口上说着“好了知道了,我从明日起就给她安排课业了,保准她没时间再找小淞”,心里却忍不住有几分敬佩了:
许磬这个人,还真是坚若磐石无转移啊,皇帝都换个人做了,他依然眼瞎,也是种天分了。
就像他十几年前总觉得自己是忍受欺辱的不受宠公主一样,如今竟然又觉得陈淞是无力抵抗的小可怜。
可他们真的是吗?
裴芃知道自己并不是,她处境最难的时候都得找机会算计回去欺负她的人。
而陈淞也不是。裴芃可是亲眼见证他是怎么说服裴蔚放弃原本的想法的。
即使裴蔚不喜欢裴荣,可他和陈淞交谈了一个时辰后,竟然觉得“陈淞不慕名利,是个一心侍奉三清的人,只可惜生在那样的家庭”。
总之,陈淞肯定不是拼着自己不舒服也要回答程翡问题的那种小可怜。裴芃冷眼看着,虽然没猜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戏,却也同意了许磬的要求。
她怕程翡不知轻重得罪了陈淞。
程翡第二天就开始坐在裴芃的马车上生无可恋地念书了。
在车上写字还是惨绝人寰了点,裴芃想了想,干脆在带来的书中挑了本浅显易懂又听着有趣的,让程翡给她念。
她正好可以闭目养神。
程翡很有自知之明,她蹭表姐吃,蹭表姐的车,还蹭表姐的衣服首饰,可她目前的作用还半点没发挥出来呢,只有一院子不知会酿成酒、还是酿成醋,又或者干脆酿臭了的东西,可不就得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么。
吃软饭也是要讲究从业道德的。
所以她充值了足够的感情,调动出大学社团期间学了个半调子的播音腔,抑扬顿挫地读了好几天书,争取把裴芃伺候得舒舒服服。
裴芃的确被伺候得挺开心,闭着眼晃晃悠悠地靠在松软的靠垫上,耳边是清脆的少女朗读声……
唔,如果再有个俊秀的小郎君给她捶腿捏肩,再时不时用孺慕的湿漉漉的眼睛抬头看她,那就更美了。
裴芃有点可惜,这些人,她之前也养过一些。可惜如今她要养活的能做事的人多了,摊子铺得也大了,这些费钱又无用的享受,她只能忍痛放弃了。
唉,其实如果许磬乖顺一点,聪明一点,或者傻得可爱可怜一点,裴芃也不介意他来捶腿捏肩,毕竟他如今那张脸,衣服下的那副皮囊,还是挺不错的。
可惜……
许磬就跟那内部腐坏的漂亮果子一样,瞧着鲜美可人,咬一口,可真是臭煞三千里也。
程翡浑然不知裴芃的思绪在她的圣贤书朗读中还能一路往不可名状的方向奔去,她连着读完了两本书,觉得任务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就和裴芃说想去外面骑骑马。
“骑什么马,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晒焦了。”
“骑马更方便和人说话啊。”
“又想和谁说,小淞?怎么,你在梦里见过他?”
程翡的“梦”,现在已经处于一种心照不宣的半公开状态,裴芃知道她的梦到底是什么,程翡也知道她知道自己的梦是什么。
但她俩都默契地没有换个更准确的称呼,反而一直以“梦”称呼,这也算是种保全程翡的方法了。
程翡也没隐瞒,一股脑地透露了:
“见过,不过他……呃,他这个时候正处于很艰难的时候,沉寂了一段时间,等他的名字再次在我的梦中出现时,他已经成了流民军中的重要人物。”
“流民军?”
裴芃睁开了眼,一只手握住了程翡的手,急急问道:
“什么流民军?哪年聚集的?从哪里来?人数有多少?是陈淞组建了这支流民军吗?他们的诉求又是什么?造反?”
程翡被裴芃眼中的凝重吓了一跳,好在她对这部分内容了解得稍微多一些,最起码比京城的那些权谋算计更多。
她开始翻找课本里对这支流民军的介绍:
“我印象里,是在十年后渐成声势的。最初是中州那边有几个家族发现了铁矿,这应该是四年后的事,他们联合当地官府瞒而不报,借着劳役的名头不停征发民夫去挖采,又怕他们把事情吐露出去,除了那些累死病死被砸死的,剩下的民夫多数被打死了。”
“但也有一些民夫逃了出来,有人受孺生指点,想要告诉正在当地巡查的御史,结果……那御史不愿蹚浑水,把他们交给了当地官府。”
“然后再逃出来的民夫中,有个极有带兵天赋的,叫李广田,他联合其他民夫,以及被逼得几乎要没生路的百姓们,破了城门,杀了官吏,占了衙门。后来朝廷派兵镇压,他们就一路流亡。
而且那几年各地水灾旱灾蝗灾频发,朝内也争斗不断,无暇顾及赈济灾民,因此他们一路上顺利吸收了不少周围几州逃难的流民,所过之处,振臂一呼,揭杆四起。他们最昌盛的时期,达到十万人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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