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韩远迷迷糊糊地上了车。

  他在过分宽阔的后座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趁着车门没关,他试图把头探出去说点什么,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见他老板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搭着车顶,俯身向他看来。

  车外的光线被遮挡,韩远也被挡住了。

  谭诉:“手机。”

  韩远慢半拍反应过来老板要的是那部工作手机,马上拿出来。

  谭诉接过手机,“慢走。”

  “……”

  恭而有礼的两个字,韩远听得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往里面坐了坐。

  车门被从外面关上。

  他被关在了里面,手臂上还挂着件黑[se]的大衣。

  他老板的。

  孟戚漾从反光镜能看到后面。有车门挡着,只能看到他们在说话。

  男人站在车边,原本引人注目的车成了那晚酒会上他戴的戒指,点缀着他身上的矜贵,还有不动声[se]的游刃有余。

  至于他的客户……给人不太聪明的感觉,有点怪。

  不知道的很难分辨谁才是甲方。

  车从孟戚漾旁边驶离,男人走了过来。

  从孟戚漾的角度注意到他黑[se]的西装外套下隐隐闪着一段金属的冷光,是一截金[se]的链子。

  链子西装马甲的一颗扣子延伸到马甲的[kou]袋,中间垂坠出一个弧度。

  是表链。

  这年头很少见到怀表了,用作配饰的也不多。

  这一弯金[se]像道银河,破开黑,讲究极了。

  “梁老师怎么走?”她抬眼问。

  谭诉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我以为回答过你几个问题,你会提出送我。”

  没提当然是不愿意送了。

  孟戚漾笑着:“我以为老师是出来见客户的,会有人一起,已经安排好了。”

  “没有。”

  **

  韩远坐着车,离酒店越来越远。

  入职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把老板留在原地,自己坐着老板的车回家。

  “我们真的就这么走吗?”他不确定地问司机钱师傅。

  钱师傅是谭家的老人,跟在老板身边的时间更久,应该更了解老板的意思。

  钱师傅如往常一样开着车,语气平静:“谭总的意思就是让我把你送回去。”

  “可是——”韩远[yu]言又止。

  他就是有点慌。

  他又想到那个莉莉。

  他帮老板回过莉莉的消息,也算是接触过她。从消息来看,是莉莉想接近他老板,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用了假身份。

  在他的印象里,莉莉应该是那种妖妖娆娆、特别会来事的女人,他这几年跟着老板出入各种场合见多了这样的。

  很难把莉莉和那张清纯漂亮的脸对上。

  尤其她写的恐怖小说还特别吓人、特别好看。

  他很快把思绪从莉莉转移到了老板那边,思来想去,决定发条消息问问。

  -韩远:谭总,需要我们一会儿调头回去吗?

  -谭诉:不用。

  孟戚漾这边刚收拾好副驾,把包放到后排。

  车外的男人像是才回了条消息,收起手机打开车门,带进来夜间的寒凉,和一股清冽独特的[cao]木香,混着一点点酒气。

  孟戚漾对上了他的眼睛,见他挑了挑眉。

  “你好像不愿意送我。”

  孟戚漾一时辨不出他的意思。

  她应该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才对。

  “怎么会,顺路的事。再说,我后面还有很多问题想请教老师。”

  她的回答换来一声低笑。

  “我开玩笑。”

  “……”又来了。

  孟戚漾很不喜欢这种不知不觉就被他主导的感觉。

  “梁老师住哪里?”她问。

  谭诉:“金庭壹号。”

  孟戚漾听说过金庭壹号,在城南占据着绝佳的位置,房价在北城算不上最高的那一拨,但也贵得吓人。

  她在导航输入地址,金庭壹号不算远,开过去十几分钟,和她回去是一个方向。

  “梁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孟戚漾开着车驶离酒店。

  “今天。”

  明明前天晚上说还要过几天才回来的。

  这种男人多半嘴里没个真话。

  孟戚漾嘴上回着:“真是太巧了。”

  国槐是北城最常见的行道树之一,夏天会开一串串的花。正是国槐落叶的月份,前几天又是场大风,不少枝干都秃了,枯瘦的树影排着队列飞快地从车窗外掠过。

  一阵铃声响起,来自副驾。随后,声音戛然而止,被挂断了。

  “老师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先在路边停车。”孟戚漾说。

  “工作上的事,现在已经是周末了。”

  谭诉说话间,手机上跳出来两条消息。

  -段嘉深:?

  -段嘉深:为什么不接?在做什么?

  他垂眸看了一眼,划掉消息。

  谁知道是不是工作上的事。

  孟戚漾笑了笑:“我还以为梁老师是个工作狂,毕竟上周末还在出差。”

  “总要有休息的时候。”

  “也对。”

  孟戚漾的嘴角始终带着一弯弧度,恰当地显示着她的温软和此刻面对仰慕的人的高兴,好像听到什么都发自内心认为是对的。

  谭诉:“你不用一直这么客气。”

  孟戚漾反应了一下,猜他大概说的是称呼。

  “那我叫你轩哥吧。”

  话音落下,她听到的是一声轻笑。

  她[chou]空往旁边睨了一眼。恰好车经过一段暗处,车里也跟着暗了下来,她身旁男人的脸落在[yin]影里,看不清表情,只剩下线条优越又淡漠的轮廓。

  “不能这么叫么?”她问。

  一句话的功夫,车又开到灯下,路边的光线洒了进来。

  “当然可以。”伴随着好听的声音,那种模糊的淡漠感消失,余下的是温煦的笑意。

  仿若不会拒绝女士任何要求的绅士。

  孟戚漾被他脸上从暗到亮的那一下晃了眼。

  “好好开车。”他看了眼前面,提醒。

  孟戚漾收回目光:“好的,轩哥。”她叫了新的称呼。

  不用他提醒,她也会好好开车。

  跟着导航转弯后,孟戚漾挑起另一个话题。

  “金庭壹号很贵。”

  据她所知,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建筑设计师这么赚钱的么?

  “这是我们事务所的项目,内部有优惠。”

  “原来是这样。”

  在孟戚漾看来,就算有优惠依旧很贵。看他的气质,应该是有点家底的。

  谭诉:“关于我的文章,你想怎么写?”

  文章本来就是借[kou],孟戚漾没放在心上,也没打算写。

  “除了专业上的,我还想写点生活上的。比如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写稿方面的事她可以张[kou]就来。

  谭诉看向她,“你平时除了写文章外,还做些什么?”

  孟戚漾正要回答,反应过来差点又被他掌控话题,“轩哥,是我先问你的。”

  “不愿意告诉我?”

  孟戚漾被问得一噎。

  在人设里她得愿意。

  她回答:“[cha]花,泡茶,做饭。”

  没一个是真的。

  一声低笑传来。

  孟戚漾余光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谭诉:“很适合你,莉莉。”

  孟戚漾以前也用过“莉莉”这个名字,挺久之前了,大概是去年。

  但梁轩叫出“莉莉”的感觉很不一样,有点像是翻开一本书,念着书里让他迷恋的女主角的名字,动听、缱绻,让她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一下。

  他和她之前接触的几个男人都不一样,似乎更加有耐心,段位也更高。

  孟戚漾正要问他平时喜欢做什么,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

  “要是不方便,可以先在路边停车。”

  这句话孟戚漾不久前才说过。

  她不知道这男人是周到还是想把这句话差不多地还给她。

  “不用。”她接了语音电话。

  “姐姐。”

  孟戚漾的手机连着车里的蓝牙,一个女生的声音传来。

  孟戚漾:“你好,是湉湉那里有什么事吗?”

  “她不太舒服,现在在医院。”

  “她怎么了?你们是在学校那边的医院么?”

  “是的,在急诊。”

  “我现在过去。”孟戚漾看了眼导航,离金庭壹号不远了。

  “好,姐姐你别急。”

  电话里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女生又说:“医生说是急[xing]肠胃炎。”

  孟戚漾安心不少,“嗯”了一声:“麻烦你了。我一会儿就到。”

  电话结束,导航的声音还在继续——

  前方三百米红绿灯路[kou]右转,走最右侧车道。

  “这里放我下来吧。”低沉的声音接在了导航的声音之后,倒是没有多问。

  大概是她脸上的担忧太明显。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七百多米。

  孟戚漾也没有犹豫,在路边停了车,换上了一脸刚刚好的歉意,“抱歉,轩哥。”

  这张脸总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

  谭诉:“去医院要紧。”

  等人下了车,孟戚漾隔着副驾的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清俊的身影像[jing]致的饰品,把单调的夜[se]装点得纷奢绮丽。

  “慢点开。”

  “晚安,轩哥。”

  她收回目光,直接调头,开往医院方向。

  周五的晚上,不少人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周末出去吃饭。这个点各大购物中心都快关门了,正是回来的时候。

  路上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穿得很严实,有的还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了。

  金庭壹号附近有个地铁站。从地铁站里走出来,被风吹得瑟缩的人讨论最多的是,又要迎来一轮降温了。

  凛冽的风卷着国槐的落叶,软绵绵地绕在谭诉身边,衬得他的西装越发挺括,却也单薄得惹眼,仿若在另一个季节。

  他回了个语音电话。

  段嘉深的声音传出:“怎么挂我语音啊,消息也不回。”

  谭诉答了句:“有事。”

  听出他的敷衍,段嘉深说:“国内应该是周五晚上快十点了,你总不能是还在开会。什么场合不方便接电话啊,不会是我搅了你什么好事吧?”

  越说越没个正经。

  “你从纽约打来就没有正事?”谭诉走到路[kou]右转。

  一尘不染的三接头皮鞋踩着落叶,在沙沙声里沾了很薄的一层灰。

  路[kou]两个等红绿灯的女人望着宽阔的背影,收不回目光。

  “真的有人在冷天也就穿一身西装啊。都不冷的吗?”

  “肯定冷。可是真的好帅!”

  “是的,男人还得是西装啊。”

  段嘉深前几天也是忙得不分昼夜,才有机会喘[kou]气。

  “没什么正事还不能找你了么?顺便关心下梁老师有没有露馅。”

  从小到大,只要是有能压谭诉一头的事,他都会很高兴。

  谭诉扯了扯嘴角:“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莉莉管谁都叫哥?”

  段嘉深那股懒洋洋的得意收了几分,问:“怎么,她也叫你哥了?什么时候改的[kou]?”

  “不久前。”

  段嘉深反应过来,“嚯,你刚才是和她在一起啊。”

  谭诉不理他的好奇,还是那样浅淡又散漫的语气:“饭局出来遇上,让她送了一程。”

  大洋彼岸的段嘉深想了想,他当初好像没被送过,更加愤恨了。

  他在别的方面找回场子,“虽然她改了[kou],还是不一样的,我一开始就是深哥。”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谭诉没跟他继续这个话题,“我记得我们在金庭壹号是邻居。”

  “是啊。”段嘉深纳闷他怎么提这个。

  谭诉:“你金庭壹号的房子在哪儿?”

  段嘉深想了想,“不记得了。”

  平时又不去住。

  “你问这个干什么?”

  “过去住,不记得哪层了。”

  “我记得好像在31还是32层来着。”

  “行,我想起来了。”

  一栋高楼就矗立在不远处。

  “怎么让她给你送那儿了?”段嘉深疑惑地问。

  “就这还被她多问了几句。”

  “为什么?”

  “贵了。”

  这还贵?

  段嘉深:“对了,你那儿是风声么?呼呼的。”

  他倏地想到什么,语调变得欠欠的:“我们三哥不会是半路被人抛下,只能走路过去了吧?我听说今晚北城大风。”

  “被抛下的不是你?”谭诉走进大楼,风声停止,“一年了才发现。”

  段嘉深:“……”

  今晚的风怎么不再大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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