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第十八章
陈寄白其实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不止是近日来乱七八糟的心绪,之前几年他也有好多话没有和她说。
他已经记不清他们两个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坐在一块?而且还能这么安静,这么和谐。
真的太久了。
久到上一次的记忆都已经落灰。
回想这几年,他们之间门一直处于一种并不正常的状态。不是他在躲着她就是她在躲着他,他们之间门要么是她热情到他退避,要么是她冷淡到不予他眼神。一会子剑拔弩张,一会子冷漠平淡。
是他回想起来都要叹气的相处状态。
这次属实是难得,难得到他觉得他得珍惜。
“工作了一天,累不累?”
他们原本是两个沙发,他说话的同时起身朝她走去。
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在她身边坐下。
江千宁好奇他要做什么,心下百转千回,但也没想明白。她随口说:“累啊,我玩会手机就要睡了,养精蓄锐,明早五点继续冲锋陷阵。”
请把“敬业”两个字焊在她身上。
她又打了个哈欠。
陈寄白的动作很猝不及防,起码是在她的防备之外的――他伸手揉她的肩,“给你捶捶吧。”
江千宁浑身就那么僵在那里。
江千宁:“?”
三秒钟后,肩膀上传来熟悉的感觉。之前她作业写久了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给她揉肩膀,他的动作从小时候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稔,几年没感受过这福利,他的技术更好了。
――是真的很舒服。
拍了一天戏下来,又是这里跑又是那里追的,他只是一按,她酸痛的感觉就传来了。一小会功夫,她感觉如上天堂,肩膀那儿酸痛至极,但同时又快要爽翻。这大抵就是痛并快乐着的诠释吧。
不过这样的舒服并没有叫江千宁沉沦,她如受惊之鹿,瞪大眼,猛地转身去看他:“你干什么?”
陈寄白却很安然的模样:“给你捏捏肩,松泛活络一下,待会再泡一下澡,明天会舒服很多。”
他不喜欢她这样工作,简直是在找罪受,硬生生地受着罪。
――但凡她工作轻松些,她吃的苦少一些,他都不会这样不喜欢。
从前的江小公主,哪里受过这些罪?
她进娱乐圈之前吃的所有苦加起来都没有进之后的这两年吃得多。
他着实是不忍心。
江千宁当然知道他是在给她捏肩!可是,这难道不奇怪吗?他怎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一方理所当然,另一方自然而然就会莫名觉得心虚些、理亏些。
她声音小了点:“也不用麻烦你啦。我这儿有按摩仪,还有阮阮和柚子,待会我让她们按按就好。”
“她们,手法有我好吗?”他笑说,又招了招手,示意她靠回去。
江千宁却如临大敌,眉心紧蹙,反倒还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她早就发现了他不对劲,但一直憋着没问,总想着可能是她的错觉?可能过一会他自己就好了?这会子面对这样的场景,她终于是忍不住问出口。
陈寄白根本没想过她会看不出,他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说:“先按按,再告诉你。”
江千宁下意识咬住唇,纠结着要不要让他按。
没多一会,她就妥协地靠过去了。唉,到底还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沉浸在他按摩的舒服中时,她神思往太空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事。
她自打上学以来,对上学的事一直不是很上心,毕竟她只要花上三分精力就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就能在学校里混下去了。学校教的东西她稍微学一下就能懂,懂了之后她就不愿再费心思进去,不争第一,不争名次,颇为佛系。
真正发生转变是在初三那一年。因为陈寄白的目标是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她知道她要是再按这个情况下去,肯定没法再跟他同班做同学。她必须改变,必须把自己的成绩提上去,才能够继续与他同班。所以那一年,她一咬牙一跺脚,开始拼命地学习,每天不是在背书就是在刷题,像是恨不得一口气把从前欠的都给补回来似的。
但进度太猛,刷题刷多了的后遗症是她肩膀疼。很多个夜晚,他来找她时,就是一手拿着书在看,一手给她捏肩的。
他给她捏肩时,她常常想――好像也不是那么疼了耶?
原本肩膀疼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情,但因为有他这样陪她,叫她都不觉得难受了,甚至,她还在偷偷窃喜着能够因为肩膀疼而与他有这样的特殊接触。当时她刷题都刷得更开心了,一点都不觉得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加上她还狠狠地努力了一把,结果自然是好的。后来她如愿和他考入了同一个班级。
往事不能太过追忆。
一回首,就会满是感慨。
江千宁敛眸,再次转身,“好了,已经好了,不用再捏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认真地看着他,等他回答。
陈寄白手中一空,只摩挲了下手指,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江千宁看得分明,他的眸色极认真。在他即将开口之际,她心中忽然一乱,脑子也乱得不行,也不知……是不是预料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她慌乱地打断道:“算了算了,不逼问你了,我困了,我要洗洗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她的逃避之色很明显,她不愿意听他细说,也不知是在怕他说什么。
然。
她不知。
他却反倒是知一般。
陈寄白伸手阻拦她赶人的动作,握住她手腕。刚要开口,没想到她霎时如惊弓之鸟,用力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他在心中苦笑,是啊,他的小溏心啊,心思玲珑剔透,怎会看不出。
他怕伤着她,手很快松开,但也并无离开的意思。“给我五分钟,听我说些话,好吗?”
江千宁眸光闪烁,并不与他直视,“我不想听。而且,多说无益。”
在她把他赶出去、强硬地关上门、门只剩下一个缝隙的时候,他硬是塞进来最后一句话:“小溏心,我后悔了。”
这句话即使作用再大,效果也是有延迟的,没能立马阻挡住关门的力量。
下一秒,门就“啪”地关上了。
面对紧闭且无打开意的大门,陈寄白也没有离开,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江千宁关上门后,经久不动。她靠着门,怔着神。
不经意间门,她往后看了一眼,只是眼神是空洞的。
她……现在脑子已经乱成浆糊了。
刚刚他说什么?
江千宁闭了闭眼。
她今天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也正是因为他的不对劲越来越明显,明显到她觉得很不安,是以刚才她才匆匆地说自己要休息了,叫他回去。她试图阻止任何的不对劲发生,可是到最后还是叫他钻进缝隙,没能阻止得了。
阮阮收拾好东西,又过来收拾桌上的东西,“宁宁,我给你放好水了,你快去洗澡吧。”
她收拾着收拾着才发现不对劲,宁宁好像太安静了些。
阮阮抬头去瞧,发现宁宁是真的不对劲,正靠在门后发呆呢,还不是单纯的发呆,脸上的神情落寞得过分。
她有些担忧地走过去:“宁宁,怎么了?”
陈寄白并没有离开,他还站在外面,与她隔着一道门。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视线似乎能够穿过这道门看见她,深邃幽远。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虽然门关了,但他觉得她应该也没有离开,应该也和他一样,还站在门后。
在北城的时候还不觉得,直到与她见面,他才知道原来他有这么多的话想和她说。
只是今天实在是太失败了,状况百出,不仅没有和缓关系,反倒还雪上加霜。
陈寄白上前两步,轻抚着门,他的手所放置的位置,大概是她头部的高度。
许久,他才轻叹了口气。
宁宁。
我是认真的。
我真的…后悔了。
他紧紧抿住唇。
也是此时,江千宁朝阮阮一笑,离开门后的位置,准备去洗澡:“没事。”
阮阮担忧地跟上:“真的没事吗?是不是今天太累了?待会洗完澡就睡吧。”
江千宁很乖地点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思绪很乱,所有的动作,完全是像木偶一样提着线在动似的,僵硬麻木。
拿了衣服去浴室,她把水温调凉,微凉的水冲下来,她才感觉整个人稍稍清醒了一点点。
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也终于稍微清晰地叫她有了感知。
她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抬手,朝脸上招了一捧水。
水珠滚落,镜中的人还是镜中的人。
不是幻觉。
可是,刚才所有发生的事情,根本不真实。
那几个字看着简单,分量却重。
像是一颗石子从高处直接坠落,砸向平静的湖面。
-
江千宁洗完澡后,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合该是很困的,合该是沾床即睡的,但是这会儿她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事情。
说来也是好笑。在她即将对过去放手的时候,她苦苦追逐十年的事情却是突然有了转机。
她扯动了下嘴角,烦躁地翻了个身。
陈寄白是什么意思?
他这次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已经在放弃了啊。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点突然出现,重新给她希望?
这个…
讨厌鬼。
江千宁轻呼了口气。
可是她已经在放弃了。
这条路她从来走不到尽头,这一次终于见到曙光,她绝对绝对,不会往回撤的。
几度犹疑往复的话……除非她不想活了。
她自嘲地咬了下唇。
虽然不知道你这是在玩什么,但是我陪你玩不起了,陈寄白。
我放弃爱你了。
爱你太累了。
原本在这条路上她走得踟蹰,可是今天见到他,被他这样一激,反倒是坚定了她一定要走到头的决心。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叛逆呢?
窗帘开了个角落,月华落进,一张精致却有几分苍白的小脸上,不见笑意,没有半分轻松。
她所有的挣扎都放在心里,犹疑、踟蹰许久,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好长一段路,可回头一看,却是在原地打转,寸步不前。
-
第二天早上五点,江千宁被柚子从被窝里拉起来。
在这个连酒店的早餐都还没有开始供应的点,江千宁困得睁不开眼。
她都不知道昨晚她失眠到了几点才睡着的,也不知道她一共睡了几个小时。
她洗了个脸,勉强清醒过来,准备去拍摄现场。
今天她的通告很满,本来没什么问题,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今天她和蒋妍的交手戏也很多。
这是开拍以来她们俩交集最多的一天,之前大部分时间门都是分开拍摄。
阮阮想着待会去拿点包子来给宁宁吃,可是她们刚下楼就遇见了陈寄白――准确地说,是手里拎着早餐特地在等她们的陈寄白。
江千宁戴着个几乎遮住她大半张脸的墨镜,见着有人挡路,她食指拉下墨镜,高傲且冷漠地看了眼,十分吝啬地吐出几个字:“干嘛?”
陈寄白:“给你送早餐。”
他知道她还没吃,这么早,觅食都没地方。
不过倒不是因为想做什么才送的早餐,就算他什么都不想做,他也会来送的。从小到大,他没少包了她早餐。
大学期间门更甚,她几乎一半的早餐都出自他手。
说来这事儿还有个原因――这丫头在家还好,起码有人管着看着,但一到学校就放飞自我。
刚开始他也不清楚有什么事,是后来有一次她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深夜急诊,竟然给查出了肠胃炎,他才知道她在学校一周里都不一定吃一次早餐的。当时他黑着脸把她教训了一顿,而从那以后,给她送早餐也就此成为他最常做的事情。可以说,他对她的胃比她自己都上心。
所以他在这儿送个早餐,还真不是什么罕见事。一点不稀奇不说,甚至他还能保证,他手里的早餐都是她爱吃的。
原先自己是局中人,什么都不觉。
直到后来的某些瞬间门,才会发现,他们在彼此的青春中,都是不可抹去的存在。
不知不觉,他竟是参与了她这么多的青春,参与了她青春中这样多的事情。
他手指勾着袋子,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一点都不像是个来送早餐的人。说他是来谈生意的,可信度倒是比较高。他浑身上下流露的气质,都犹在高岭,与凡尘相隔甚远。
江千宁只是扫了一眼,一点收下的意思都没有:“剧组里有早餐的,再说了,就算没有,我的助理也会给我买好的,放心吧。”
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疏远”。
上次那事儿,她还气着,这事情还不算掀过去。
再加上,她现在主观上也想与他保持点距离,她觉得有点距离挺好的,可以防沉迷,可以更好地脱离。
两个原因加起来造成的这份疏远。
陈寄白说:“他们准备的,没有我这份好吃。”
简单一句话,灭敌三千。
江千宁很想扶额。
真是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啊?
柚子拉拉她袖子:“不能多聊,时间门快到了,我们走吧?”
江千宁应了声,也不再理他,“你自己吃吧,我不用。”
他蹙了下眉,二话不说地,一边跟上她的脚步,一边抽出手从袋子里拿出豆浆,插好吸管递给她:“喝一点,暖暖胃。不然会饿,还会低血糖。”
理由满分。
但信号发出后,对方拒绝接收。
陈寄白今天是真的反常。
江千宁从来不知道他还可以这么……死皮赖脸?
她找不到词可以精准形容他,但大抵就是这个词的意思吧。如果他的表情不要那么冷淡,那就更是完全符合这个词的意思了。
他跟了她一路,怎么赶也赶不走,竟愣是叫他跟到了剧组。
陈寄白趁她不注意硬把吸管塞她嘴边,才叫她喝了两口豆浆,其它的她一概没动。
江千宁是个很倔的姑娘,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点改的意思都不会有。她说不要他的早餐就是不要,不管他怎么主动怎么勾引都没用。
……也是了,若她不是个倔的,又怎会执着多年,任他怎么说、怎么劝、怎么使尽解数也不肯放弃喜欢他。
从发觉她喜欢他的苗头开始,他就做了很多努力,试图叫她放弃。
刚开始他甚至不觉得她是真的爱他,他想,她可能是错把亲情当做了爱情,把对他的依赖当做了喜欢,所以他想了很多办法来矫正,可是效果为零。再后来,他也就信了,或许真的是爱情吧,只是是他不理解的爱情,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有在想办法叫两人的关系不要受此影响的。当然,结果是不管他想什么办法都没用,到最后还是闹崩成了他最不想看见的样子。
而到最后的最后,他更没想到的是,事情经过多年演变,演变到最后竟然会是……
最后的这结果啊,荒唐又不敢信,叫谁去猜,任谁也猜不着。
但现实弄人,确确实实的,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陈寄白第一次试探着伸出他的触角。
-
到了剧组后,江千宁就去发早餐的那里拿早餐了,柚子紧跟着她,两人动作很熟练,一看这事就是她们常做的。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到她拿到的早餐后,他目光微顿。
――很简单的一份早餐,与精致、美味沾不上半点干系。
陈寄白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见她融入剧组。
从前再多的话都只是听说,他没有见过,冲击力是有限的。可这一次,是他亲眼目睹,是最直接的感观。陈寄白蹙起眉,不知是在想什么,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虽然生于顶顶富贵之家,但不该娇气的时候根本不会娇气。偶尔的娇蛮也都是在一个范围内的,不仅不会叫人反感,还会叫人愈发升起宠溺之心。
但他没想到,即使是这样的环境,她也可以叫自己这样彻底地融入。与其他人一起吃一起干,没有半点怨言,小脸上只见是寻常。这着实是叫他吃惊的。
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茁壮成长,长成了更加强壮的玫瑰花。
他不仅有感慨,更多的还是心疼。
陈寄白并非真的心狠不理她,只是这两年她跑得太远,换地方换得也又快又勤,他鞭长莫及。加上他刚进入陈氏,忙碌得恨不得□□,既然知道她好好的在拍戏工作,安全安好,他也就没有多加担心。
这原是没什么大碍的,她很好地在另一个他不在的地方成长、生活,这是好事,可这会儿,他却是陡生了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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