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你了完(当我们拼命得到,所失去的)
猴子青年的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雕塑化,被完全剥夺了行动能力,只能保持着一个动作僵坐在椅子上,无力旁观着其他人尽全力躲避这种诡异的“感染”。
可最绝望的地方也在于此。
他没能因为变成雕塑而被强退出梦境、在现实中醒来——即使在心底,猴子青年已经默默祈祷了不知多少遍这件事。
只要能从这场梦里逃出去,他宁可付出点儿什么其他人所说的情感、能力、天赋……之类的代价。
被自己的身体囚禁在灰白监狱内,无法动弹、不知时间,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将人逼疯。
极度焦虑下,猴子青年甚至开始有点羡慕起被砸碎的游戏制作人。
——起码对方现在碎成了很多块,偶尔还会被慌乱的众人不小心踢上一脚,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能活动活动身体……
“……由此可见,大部分人最缺乏的一项能力,就是满意自己的现状。”
凌溯扛自己的搭档,他正在观测众人,自然也发现了猴子青年的雕塑正铆足力气拖着椅子,艰难挪动着往桌角上撞。
凌溯沉吟着感慨:“是因为现状意味着已经拥有,而拥有会让人习以为常吗……”
如果宋淮民在,听见他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探讨哲学,一定会习以为常地当即踹上一脚。
但凌溯现状的搭档是庄迭,小卷毛在他颈间动了动,非常捧场地提问:“很多人都会吗?”
“我也会。”凌溯来了兴致,点点头,“这是人之常情。你爬过山吗?”
“当你站在山顶上,这座山其实就不那么重要了。尤其待久了以后,如果你在山顶一直坐上十天、十年,总是难免觉得别的山更高更漂亮。”
凌溯解释:“不是你的山出了问题,而是因为你已经太习惯它了。”
就比如马脸和公鸡,过气的演员最终还是放弃原本的目标,选择了袭击流量明星,是因为羡慕对方聚光灯下的生活——可明星的猎物偏偏就是演员,他更羡慕演员,渴望拥有像对方那样炉火纯青的演技。
虎小姐作为律师,因超出常人的理性冷静而获益,却又不满意自己总是太过理智,阻碍了事业的发展。
猎狗男想得到别人的空间想象能力,成为更优秀的棋手。可他没有意识到,这么久以来,他其实早已习惯了靠计算的方式落子,换成另一种未必就能适应。
每个人都羡慕他人的天赋,但又对自己的能力习以为常,甚至反而认为这是种阻碍,不由分说地想要舍弃……
庄迭忽然“啊”了一声。
“当我们拼命得到,所失去的原来更多……”凌溯熟练地停住话头反省,“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是。”庄迭摇了摇头,“我知道游戏制作师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了。”
他整个人正被凌溯扛在肩上,顺势抬起一只手拽了拽凌溯的头发,让对方靠近一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话。
凌溯有些讶异,却没有多问,只是仔细听完庄迭的话,点了点头。
庄迭从他肩上跳下来。
这片空间内的游戏规则已经被众人大致摸索清楚,一共有两点:不可以触碰已经变成雕塑的人和物体,不允许绝对静止的状态存在。
除开这些,那些不断蔓延、现在已经占满了整个房间的灰白视野,除了给众人造成心理压力之外,其实并没有更多的影响。
是由于之前一直存在的思维惯性,所有人才把颜色和雕塑化联系在了一起。
而当下的情形,虽然整间屋子和其中的人都已经变成了斑驳的灰白,但除了最先中招的猴子青年和猎狗,大多数人都还保有基本的行动能力。就连双腿变成雕塑的马脸都在努力做着只剩上半身的健身操,不顾风度地作出各种夸张表情,以活动面部肌肉。
——事实上,如果仔细观察,猴子青年和猎狗的雕塑也能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只不过效率低得实在令人发指……
庄迭快速活动了下身体,在重新变得僵硬之前走向长桌。
在途中,他无法抗拒地被猴子青年和桌角的0075倍速慢放缠绵吸引了一会儿。但还是成功战胜了诱惑,没有蹲在旁边继续观察下去。
看到庄迭终于采取行动,虎小姐的目光也跟着亮了亮:“你发现什么了吗?”
庄迭点了点头,他背着手绕长桌慢慢转了两个圈:“我要弄一个恶作剧。”
他又开始用那种有些压抑的、粗声粗气的语气说话,语速有些慢,后背也变得微驼:“这么多人想要别人的‘碎片’吗?正好,我除了想给那个烦人的主播一点教训,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反正也没有人喜欢玩我的游戏。”
“他们都说,我做的游戏关卡繁琐、情节无聊、剧情老套、情感苍白……总之全部都一无是处。”
说到这里,他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地冷哼了一声:“放在几十年前还能骗骗人,在这种时代,做梦都不要想别人会来玩。”
“我想了很久,问题究竟出在哪,然后我想通了。”
“游戏做得不好,一定是因为我这个做游戏的人出了问题。”
“在游戏开发这种事上,我本来就没什么天赋可言,不过是因为当年足够有热情而已。这么多年过去,我的热情早就用完了,当然什么好东西也做不出来。”
“我的游戏世界早已经灰白僵硬,是我一直不甘心,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他一边说,一边停在桌边,朝那台游戏机伸出手。
“小心!”虎小姐急道,“游戏机也是雕塑,碰到会被同化的!”
他们不是没试过破坏游戏机,可猪脸男只是尝试着碰了碰,半个手掌就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
担心庄迭不知道规则,虎小姐连忙高声提醒,却发现对方不仅没有避开,反而用双手端住那台游戏机,高举过头顶。
游戏设计师缓缓转动着眼睛。
看到即将被灰白色彻底覆盖的众人,桌下碎裂的那半张雕塑脸上,僵硬的嘴角不知何时竟仿佛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弧度。
那台游戏机被重重砸在地上。
几乎是在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它就已经彻底四分五裂,简直像是有人在特意期待着的一样。
与此同时,每个人身上的色彩也终于彻底褪尽,所有人都像是和这片空间融为了一体,又被死灰的苍白所尽数覆盖。
那些灰白色一旦沾在身上就再无法被拍落,而每个人的心中,也都诡异地升起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感。
不是屡试屡败的暴躁愤怒,那种感觉空荡乏味,像是给大脑的某块区域蒙上了一层透明罩壳——什么都仿佛没变,可一切又都像是变得不再有趣,所有事都很无聊,任何东西都再不值得提起兴致。
……
游戏设计师终于如愿毁掉了自己的游戏机。
他只剩下半张脸,无法做出得意或是畅快的表情。地下室内,只有曲调欢快却无比单调的电子音乐不知疲惫地响着。
失去了游戏机的控制,放映机的画面也变成了一片无输入的雪花点……
“这样可以让你重新感到兴奋吗?”有人在他耳边问道。
游戏设计师的雕塑脸孔微不可查地凝了凝。
庄迭蹲下来,他的两只手并没有因为接触游戏机而被同化,就连身体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事实上,所有人的僵化效果都在游戏机被砸碎后消失了。只不过没有人因此感到兴奋——并不是他们不期待这件事的发生,而是就连“兴奋”这种感觉,都在意识被那种陌生感覆盖后,变得仿佛微乎其微。
“你以玩家的身份进入游戏,不是为了近距离欣赏厮杀,而是来当遇害者的。”
庄迭不知从哪捡了根小棍,戳了戳游戏设计师的碎脸雕塑:“你决定放弃这一行。但你毕竟为之奋斗了这么久,最后一局游戏,必须要有人来见证。”
游戏设计师并没有假死,第一次“天黑”,牛头是真的已经死亡了——只不过那一次没有凶手,牛头是自己了结了自己。
这场死亡直接引爆了众人的恐惧、提防和猜忌,进而拉开了猎杀的序幕。
“我之所以没有立刻想到这点,是因为两件事。”
庄迭说道:“第一,梦主一旦死亡,梦域就会自动解体,可这片梦域并没有因你的死亡而受到影响。第二,我觉得这样毫无游戏体验可言……”
“后来我明白了,别墅中发生的事对你来说,只是游戏的序章,你真正享受的环节是在这儿:地下室。”
“在别墅中死亡后,不能回到现实,因为那并不是真正的死亡。遇害者的一部分会变成雕塑,另一部分会来到这里。”
“其他遇害者应该也还在这儿,你把他们做成了什么?”庄迭抬头环视了一圈,“放映机?桌子?椅子?”
游戏设计师的瞳孔缩了缩。
“原来是椅子。”庄迭点了点头,“我懂了。”
“找落座顺序的时候,没有人坐的空椅子会让投影数字增加,并不是游戏给我们开了简易版,而是因为椅子就是玩家。”
他蹲得有点累,站起身仔细辨认了一圈,拉过一把普通椅子坐下,又弯腰捡起游戏设计师的脸:“至于第一个问题……我猜,这是因为梦主、或者说游戏的gm根本不是你。”
gm的全称是game master(游戏管理员),负责维护和监管游戏,处理玩家遇到的各类问题。也正是因此,gm账号的权限通常远高于普通玩家。
原则上,gm不被允许参与到游戏中,玩家也不可能充当gm的角色。
牛头为了亲自参与游戏,选择成为十名内测玩家之一,自然也就失去了作为gm的权利。
为了保证游戏可以顺利运行,他必须为这款游戏重新选择一个监管员。
在游戏中,监管员也被叫做虚拟警察。而提起这一职业,很多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某位骑摩托车,四处缉捕一只还剩一个耳朵的老鼠的英俊黑猫……
“你是真的很怀旧。”
庄迭对这部动画片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除了大致主线,也只记得留下了深刻阴影的螳螂夫妻:“黑猫gm很得力,一上来就帮你清除了意外出现的老鼠:那个倒卖设计图的商贩。”
如果庄迭没猜错,那个黑心商贩也根本不是进入梦域提供什么“售后维修服务”的。
多半是合作的价钱没谈拢,故意进来捣乱;又或者是这人心生歹意,也想进来赚点便宜……总归,站在牛头的角度,可以将其视作一段突然冒出来捣乱的异常数据,必须要在游戏正式开始前清理干净。
所以,在庄迭还没从卧室里出来、玩家都没到齐之前,才会额外多出了一次仓促的停电。
在这次停电中,黑心商贩被gm清理,玩家数重新恢复到十人,游戏才得以正式开局。
……
碎脸雕塑轻微地晃了两下。
庄迭察觉到游戏设计师的意图,帮他把脸转了个方向。
凌溯之前所站的角落已经重新变回了一只黑猫,在这片充斥着毫无生机的灰白色的地下室里,黑猫的颜色明显得几乎有些刺眼。
“我在卧室捡到了一张小广告,后来又翻到了整本广告册。”庄迭翻了翻口袋,“上面说,要请建筑师建造梦域很简单。只要让对方建造出空白梦域,然后录入我的私人梦纹激活成功,零门槛拥有梦中豪宅……”
庄迭放下朗读到一半的广告纸:“零门槛,就是说猫也可以。”
一只生平理想只是打盹、晒太阳和扛着腿低头舔毛的无辜黑猫,忽然梦见了一个有许多人的大别墅,而且还要负责在别墅里抓老鼠。
“你的钱都因为做游戏花完了,现在只能住在寒酸的地下室里,不适合养猫。有这种被训练过做gm的工作素养,应当也不是野猫。”
庄迭忽然停下话头,把游戏设计师的脸转回来:“你是不是想打断我,说你设计的事件锚点就是摔碎游戏机。现在已经触发这一事件,可以让黑猫gm醒过来,我们所有人也都可以走了?”
游戏设计师的半张脸:“……”
“我们还不能走,因为这里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梦了。”庄迭说。
游戏设计师微微瞪起眼。
他像是终于陡然意识到了某件事,半张雕塑脸孔隐约扭曲起来。
“你不该跟别人借猫的。”庄迭抬起头,“尤其对方是一个只会做视觉效果、靠满足玩家刺激感捞钱的游戏、无下限倒卖用户资料的全息游戏工程师。”
黑猫是有主人的。
作为游戏的gm,从整场游戏的一开始,它就把“梦境”这只老鼠叼回了主人枕边。
蟒蛇男的确解不开别墅,但他从没说过自己不是这个梦域的主人——他做不到,只是因为他也不清楚,应当如何找到那个“事件锚点”。
游戏设计师忽然激动起来,整个梦域竟然都被这种过于激烈的情绪干扰,隐隐开始晃动。
“你到现在还弄不清,全息游戏工程师究竟为什么同意加入,是不是?”
庄迭说:“他嫉妒你的天赋。”
庄迭停顿了下,又逐字说下去:“你认为毫无用处、恨不得彻底砸坏毁掉,被你厌弃到极点的,制作游戏的天赋。”
庄迭记忆并背诵:“当我们拼命得到,所失去的原来更多。”
蟒蛇男的真正猎物是游戏设计师。
他要保证自己的计划足够隐秘,而唯一清楚他们两个之间联系的人,是那个和他们同时都有合作的建筑师,所以必须提前除掉。
没有任何人真正置身事外,这不是一条猎杀链,而是一个环。
首尾相衔,无人生还。
……
房间的角落里,蟒蛇男慢慢鼓了两下掌。
他的视线落在庄迭身上,狭长的竖瞳透出愈发浓厚的兴趣:“你真的很有意思,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庄迭问:“你能让这里变回原样吗?”
蟒蛇男显然被庄迭的直接所取悦,轻笑了一声,随意挥了挥手:“当然可以。”
蟒蛇男是黑猫的主人,通过黑猫窃取了整个梦境的所有权,要修改调整只是一念之间。他只是挥了下手掌,整个地下室的灰白色就迅速褪去,色彩甚至比原来更加生动鲜明。
随着这一离奇的视觉变化,像是被隔绝剥离的情感也忽然复苏。
众人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忽然生动起来。
“你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蟒蛇男看向庄迭,“现在由我来提出我的……”
看到庄迭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蟒蛇男诧异地停住话头,他仔细回想了下两人刚才的对话,忽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思维惯性:“你不是要和我做交易?”
庄迭凭空搓出一台电锯,插上电源,锋利的锯口瞬间高速旋转起来。
蟒蛇男:“……”
“这场梦现在属于我,我可以任意更改它的属性。”蟒蛇男很欣赏庄迭,不想和他交恶,“有必要提醒你……”
“黑猫很好。”庄迭拎着电锯,拦腰锯断了《无人生还》的录像带,“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未免有些太过像脑筋急转弯了。
蟒蛇男被他绕进去了一瞬,正在沉吟,瞳孔却骤然收缩。
一只黑猫穿透了他的身体。
蟒蛇男无声瞪圆了眼睛,他的身体被这一击骤然摧毁,视线僵凝在身体前方。
……在他最后的视野中,黑猫跃到庄迭身边,变成了那个曾经在黑暗中将他掐着脖子拎起来的人。
庄迭飞快把电锯改装成了拍立得,公布答案:“黑猫在晚上是看不见的。”
由于同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蟒蛇男没能发现踩在庄迭肩头的黑猫,自然也忽略了凌溯和黑猫之间的联系。
而刚才在地下室,庄迭和游戏设计师的对话又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蟒蛇男也没有及时发现凌溯忽然消失……
梦境骤然激烈晃动起来。
随着这种晃动,他们所在的空间也开始渐次崩塌。
这一次碎裂的效果是无数五颜六色的小方块,这些小方块组成的像素点,正不断闪烁着分崩离析,而由它们拼凑出的画面也逐渐变得无法辨认。
四周归于静谧的深黑,画面逐个暗淡着隐没下去,梦已经彻底结束,每个人都被送回了来时的地方。
只剩下最后的几个小方块,依然在顽强地隐约闪烁着。
那是游戏机破碎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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