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正月初一,用过简单的午膳后,李桐枝依照往年的习惯,同枕琴一起用红纸裁剪出重明鸟的图样,贴在窗上求吉祥。
她殿中没有长辈,除去这个她自发筹备的小活动外,照理说就别无其他热闹了。
谁料六张画[ji]才贴到第三张,偏僻冷清的宫室忽然有人来访。
来的是位陌生的宫人。
他们惯常不把她当一回事儿,连门都没有敲,径直推门进来了。
嗖嗖冷风窜入室内,不讲道理地自李桐枝的领[kou]、袖[kou]钻进衣内,如蛇般游走全身,瞬息掠走不多的暖意,激得她的身体轻轻颤抖。
“九殿下,你这是在干什么?”宫人看清室内情形,目中鄙夷的之[se]愈重:“请穿好鞋,下来说话。”
由于没想到会有人来,李桐枝仅穿着罗袜踩在榻上贴画[ji],宫人鄙夷她没有公主的体面倒也合情合理。
她的怡然心情仿佛被戳破的泡泡,迅速湮灭。
咬住下唇,李桐枝把剩下三张画[ji]收进袖子里,规矩地挪坐到榻沿,轻轻唤了一声枕琴。
枕琴心厌宫人的做派,可不知他的来意,她身为侍女不好贸然多言。
蹙眉行来榻边,准备帮李桐枝换上[ri]常在殿内穿的软底绣鞋。
然而刚拾起鞋子,就被制止说:“直接换出行的冬靴吧——长公主进宫来了,嘱咐我领九公主去霄云阁相见,九殿下这就随我走吧。”
“大皇姐?”李桐枝面露茫然。
她的大皇姐李昭华是唯一由中宫皇后嫡出的皇嗣。
虽是位公主,但享受的待遇比其他任何庶出的皇子都要好,八岁时就获准辟府,离宫时自己都尚未出生。
之后寥寥几次相见,都是如除夕宫宴一般的大场合。
她们几乎没有[jiao]集,更没有[jiao]情,她怎么会邀请自己前去呢?
宫人瞧出她的疑惑,道:“受邀的不止九殿下。长公主言说想念三位皇妹,邀你们共同聚一聚,六殿下和八殿下的居所距离霄云阁近,大约只有九殿下你会去迟,还请快一些。”
原来是邀所有公主一道,所以没把自己漏下。
李桐枝发现自己没有可拒绝的借[kou],只好缓缓吸了一[kou]气,穿戴好出门的装束。
她踏入霄云阁时,六公主李霜白和八公主李玉蟾果然都在了,反而是主持这场见面的长公主还没到。
李霜白手执书卷静静阅读。
听到李桐枝到来的动静,抬眼看过来,微微点头示意,算作打了招呼,立刻重回文字的海洋。
李玉蟾见到她却是皱起眉,身体夸张地向后仰靠,仿佛这样做能离她更远一些。
不仅如此,甚至还以团扇掩住[kou]鼻,不满地抱怨道:“真是晦气,大皇姐怎么连她都邀请来。”
李桐枝不希望招惹她,垂首坐到离她最远的末座。
这份识趣并没能奏效。
李玉蟾不依不饶地讽刺道:“你同你娘真是一脉相承的心机深沉,故意搞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不择手段想博大皇姐的注意。”
李桐枝的发髻上仅装饰一支玉兰簪,解下披着斗篷后,内里穿着的衣裳也是素净旧衣,相较珠翠满头、新制绫罗锦衣的李玉蟾来说,看起来的确可怜。
可她平[ri]里不必出门,在自己宫里面对枕琴时,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扮。
出发时宫人一直催促她不要迟到,她匆忙间来不及仔细打扮,根本不是李玉蟾所谓的耍心机。
娇怯的小姑娘睫羽忽闪,开[kou]柔声解释起自己并非故意。
但李玉蟾本就是为了找茬,哪里肯理她的理由。
她话方说到一半,对方就气势汹汹[bi]近到她身前。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掐住她小巧的下巴,李玉蟾迫她与自己对视,冷笑道:“小九长本事了啊,都学会跟我顶嘴了。”
略显锐利的指甲陷进柔软的肌肤,李桐枝吃疼,一双杏眸笼上淡薄的水雾。
她心中惊惶,身子轻轻发颤。
不仅是因为疼,还因为被李玉蟾的可怖面[se]吓唬得想起这位皇姐从前撺掇另两位皇兄一起欺负她的情形。
经年流转,李桐枝以为已经遗忘的稚岁记忆原来一直只是被尘封,现在一浮现在脑海,她便仿佛应激的小动物般不敢乱动,更不敢反抗。
唯有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枕琴忍受不了李玉蟾对自己主子动手,试图上前阻止,却遭侍奉李玉蟾的两位侍女困住,挣扎不出。
幸而在场的不止两方人。
“李玉蟾。”
冷清的声音如泉水淙淙。
被唤起名字的李玉蟾循声看向李霜白,牵动唇角,皮笑[rou]不笑地问:“六皇姐,你难道想要为小九出头?”
李霜白眼神漠然,看人同看书时没有分别。
她的视线短暂停留在李桐枝湿红的眼尾,然后移到李玉蟾[jing]致的妆容上,没有答是或否,而是以陈述[kou]吻说:“你和你的侍女吵到我看书了。”
李玉蟾嚣张惯了,一句“嫌吵就滚”跳动在舌面,出于对李霜白的忌惮,迟迟没有脱出[kou]。
虽然李霜白同李桐枝一样在宫中没有母妃照拂,但她的外曾祖父是历经两朝的宰相,势力很大。
如非必要,李玉蟾不想招惹她。
“如果我们不出声,六皇姐你就不管是吗?”李玉蟾问。
“嗯。”李霜白应了声,再次执起书卷,垂目道:“大皇姐应当同皇后娘娘叙完话了,你尽可这样见她。”
都是长公主言说想念邀请来的皇妹,表现得如此不睦,即便李昭华不当场主持公道,也会对作为欺凌者的李玉蟾生厌。
“嘁,六皇姐,你嘴上刚应着不管,怎么下一句就拿大皇姐来压我。”
李玉蟾轻嗤一声,却是听进这句话,松开掐住李桐枝下巴的手,中止了欺负她取乐的想法。
她[jing]心打扮就为今次亮相在李昭华面前,能博得好感,之所以在最开始挑起话题讽刺李桐枝居心不良,也正是因为她自己有这个想法,自然不可以为李桐枝前功尽弃。
李霜白仿佛料想到了事情的走向,把她后续的话都当作耳旁风,没有再分出一丝注意力在文字外。
“小九,擦干净你的眼泪,哭得太难看了。”李玉蟾轻浮地用团扇拍在小姑娘泪湿的面颊,语带威胁地说:“你人笨,在大皇姐面前就少开[kou]惹人烦,记住了吗?”
即便李玉蟾不警告,李桐枝也无意出风头。
她甚至想蜷缩起身子,把鞋尖都缩到裙摆里,尽可能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叫谁都发现不了她,这样就不会有谁来伤害她。
面对李玉蟾,她不敢开[kou],怕泄露泣音又招来辱骂,仅是乖乖点了头。
李玉蟾嫌弃地丢弃金缕丝织的团扇,不再理会她,回归自己的座位,召还困住枕琴的侍女。
枕琴连忙行至她身边,心疼地瞧着她瓷白的小脸如遭暴雨摧残的芙蓉花浸出片片残红,下颌处指甲留下的半月形印痕也还未消去。
她取出丝帕轻柔地沾去李桐枝面上湿迹,心中不由地对李玉蟾生出怨怼情绪,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转身怒视可恶的施暴者。
李桐枝牵住她的衣袖,仿佛重新拥有了安全感,小小用尤带哭腔的声音含糊道:“没关系的,我没事,不要惹皇姐,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等长公主李昭华来,让她见证自己这个不重要的皇妹来过,应当就可以回去了。
稍顷,李昭华驾临霄云阁外。
宫人唱名,李玉蟾首先起身前去相迎,李霜白也放下书卷望向门扉的方向,仅有李桐枝规矩地缩在末座椅子上。
李昭华步伐不快不慢,伴随身侧李玉蟾一直说的恭维话踏入室内。
她面上一直维持礼貌的微笑,眸[se]如静潭,没有泛起丝毫[bo]澜,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
坐定在主座,才抬眸同依然跟从在自己身边的李玉蟾淡淡说:“八妹,要是没有紧要需我来处理的事,就先坐下吧。”
李玉蟾脸上明媚的笑容僵了僵,尤不肯放弃地说:“新的一年,我同我母妃给皇姐备下了礼物,原是该着人送去你府上的,听说皇姐进宫来,便由我亲自献给你。”
那是由一块巨大羊脂白玉雕琢出的全套饰品,发冠、手钏、项链等不一而足,成[se]莹泽,价值连城。
李昭华的视线扫过红绸上的宝玉物什,没当回事儿,随意道:“你母家是皇商,果然富足,替我谢谢你母妃的心意,礼物放下吧。”
若要说富足,她这长公主才该是最富的人,一套玉饰根本算不上什么。
言李玉蟾的母家能以皇商身份攒下巨大财富,倒似有一层嘲讽意味。
李玉蟾却没能听出来。
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地感叹,笑眼一弯,坐了回去。
“我听闻皇姐之前尝试请有大才的余老先生出山讲课,可惜他老病难行无法应邀,所以托外祖寻来他的众弟子,搜集余老先生的言论和课业,汇集起来抄录了六册书。”
李霜白令宫人将六册摞在一起的书送至李昭华身侧书桌:“希望能对皇姐有所帮助。”
李昭华取来面上一本翻了翻,颇为动容地说:“这可不是小工程,霜白,辛苦你了。”
“不妨事。”李霜白浅浅露出笑容,看向李玉蟾和李桐枝,说:“今[ri]是众公主相见,我给两位皇妹也备下了礼物。我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书,还望不弃。”
送给李玉蟾的是讲如何正确待人处事的《德容》,给李桐枝的则是几本具备趣味[xing]和教育[xing]的话本。
李玉蟾攥着书,把书封攥得皱巴。
她知李霜白赠这本书的言下之意是自己德容不行,心中生根,表情扭曲,却不好借这个由头发作母家实力雄厚的李霜白。
一腔不满需得另寻发泄对象。
李桐枝有些茫然地双手托捧起话本,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六皇姐和八皇姐都给大皇姐备下礼物,那什么都没有准备的自己该怎么办?
“小九。”
果然,下一刻,心情不好的李玉蟾就挑软柿子捏,恶意把矛头指向了她,言语如同毒蛇吐信:“大皇姐难得邀约我们聚在一起,你不会是空手来见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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