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夫复何求

云墨妩蓦然起身，俏脸冷峻，定定望着我，流转在眸中的光彩十分复杂，最后只得一叹：“你以为我在茶里下了毒？七妹，你究竟是当真无心，还是真的已这般万念俱灰，一意求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死，会给身边的人，给天下，给那几个痴心爱恋你的男子，带来怎样毁灭性的伤害！”

我呵呵直笑，眼睛复一阵酸涩，“若说从前的我，拥有这绝世美貌，还能以美貌去祸乱天下。但以我如今这副丑陋不堪的尊容，十个男子见着了，只怕十个都要作呕，谁还会许我痴心爱恋，这天下间，又有谁还会在意云墨迟的生死？”

说到激动处，我掀下头上戴着的斗笠，露出那张伤后戴着半边面具的脸。正好将整个人投映在对面的青铜镜上，半边似人，半边似鬼，一行泪顺着光洁的脸庞淌下，还有一行泪，藏在面具下，无人得知。心底的苦涩绝望，更是无人知，唯有自品。

“你见着了么？我现在便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换了哪个男子能接受这样的云墨迟，换了哪个男子还会喜欢在意这样的我？”我缓缓蹲下抱膝，满目凄楚。

“朕在意。”轻若流风的三字，来自大厅内的那扇凤穿牡丹金立屏风。

那熟悉的声音，飘入耳内，莫名让我心头一颤。那是……

那一刹，沉寂如千年过耳。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俊颜魅惑，一双眸子夺尽天地光华，熠熠如星，身上缠着纵横交错的纱带，拄着拐杖，正一步步走向我。那人，居然……居然是慕容瑜！

那一刹，我不由惊呆了，屏息怔怔望着他深沉若夜色的黑眸，泪流不止。

饶是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饶是曾有过几百种猜测，可相见的那一刻，我仍是难掩内心的震动与吃惊。有一股巨大的酸楚何委屈从心底四处缓缓漫上来，席卷全身，一时之间，我竟不能抑制住心里的悲伤。

“慕，慕容瑜……”在呜咽中，我语词不清地唤。说不清那一声轻唤里究竟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感，更说不清见着他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是怎生的激动。那样多复杂的情感，竟只能凝聚在一声呼唤里。

走到面前，慕容瑜忽然弃了拐杖，蹲下狠狠抱住了我，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心痛和怜惜，可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霸道：“谁许你一心求死？谁说这世间再不会有一个男子因了你的毁容而在意你喜欢你？云墨迟，朕现在就清楚明白地告诉你，莫说你容颜毁了，便是你四肢伤残，化了灰，成了烟，我慕容瑜仍是要你！我不管从前有多少人喜欢你，也不管日后会有多少人弃你，但在我慕容瑜眼里，你是我一生永不能放下的牵挂，是我唯一想要珍惜的女子。所以，你不要觉着伤心绝望，别人不要你，朕自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会比从前更加怜惜你。墨迟，你可知朕心中好悔？若知把你交给了他，会受到这样的伤害，朕当日宁死也不会将你交出去。”

心头涨满的是这个霸道男子给予的感动和温暖，那一刻，被他拥在怀里，我竟觉得幸福得简直可以立即死掉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酸，在那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我抱着他，号啕大哭，竟是不能自已。只觉得，在他宽厚如海的胸襟里，所有的伤痛和委屈都能得到平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惜起来。

“慕容瑜，慕容瑜……”我只能抓紧他的衣襟，如是哭唤着，彷佛这样心里的难过便会少一些。

“听你哭得这般伤心，朕的心，都要为之一碎了。墨迟，你且放心，便是寻遍天下名医，朕也定会为你恢复昔日的容颜。便是恢复不了，朕也不会介意，只盼你也不要伤怀才好。墨迟，朕向你保证，你今日所受的委屈，定不会白受。那些欺辱了你的人，终有一日，朕定会教他们数百倍、数千倍偿还。”

忽然，他轻轻松开我，俯身就要来吻我的唇。

我却如惊弓之鸟般弹跳而起，慌忙抓起丢弃一旁的斗笠戴上，背过身去，惶恐道：“不要，不要靠近我，不要看我。我不想让任何人瞧见我此刻的这副模样，慕容瑜，我求你了，不要看我的脸。”

身后传来手指关节紧扣的声响，彷佛有满心的怒气发泄不出来，又似有满心的疼惜无处言说。

我知道，此刻我的这番模样，定又让慕容瑜十分心痛难过了。

“墨迟，你不要这样，朕并不介意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泣泪长流，哽声喊：“你不介意，可我介意得紧。如今的我，早已不复当初的花容月貌，那般不堪入目的脸，就连我自己都恶心不已，你究竟还喜欢我些什么？”

肩膀被男子大力扳过，我不意撞入男子那双深情的眸眼，竟把暗夜里星辰的光辉还来得动人。他紧紧盯着我的双眼，一字字道：“你以为朕喜欢的只是你这副美貌的皮囊？云墨迟，朕告诉你，你错了。天下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不独你一人，也不见得你便是最美的。朕身为一国之君，权倾天下，自认阅过美女无数，却不曾为一人如此心折。从前相识之初，朕于你无心，只有利用，你再美朕也不会觉着美。可，可后来，朕与你天长日久地相处，渐渐发现你的好，渐渐，流连在你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长。是因为爱，才使得你成为了朕眼中的最美。于一个男子而言，真心爱恋一个女子，也许有人最初是因了容貌的吸引，但后来如若钟情于一人，却会是爱上她的一切，接受她的完美，也能接受她的残缺。你以容颜受损一再抗拒朕，究竟是打量朕是那般肤浅的男子，还是打量着你自己是一个肤浅的女子？”

我以手捂耳，大声喊：“我不想听，你别再说了。”

此时，忽然插入一道女子感慨的声音：“七妹，从小你便最幸运，什么好的东西都是你的。如今你面容虽毁，然上天眷顾，得此良人，你这一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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