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渊
大将军至此大病一场,淮南的兵权也被那些早就不安好心的权贵盯上。
这日,正伦领着茯茶去南宫看望大将军,行程至无妄殿时,大将军突然传来话,说是身体欠佳不便被人探视。
人都已经到了宫内,又不得不因大将军的口谕,原路返还出去。
正伦是见怪不怪了,毕竟大将军一向待他寡淡。
牵着茯茶走出南宫前门,守在宫门外的林若贤赶紧凑过来,一把拉住正伦的手臂,“可曾见到大将军?”
“正伦见过林公……”
“老朽连日来多封请奏仍不见昭示,这南宫又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真想知道大将军,到底是如何看待林某的请奏啊!”
正伦瞧着林若贤满脸的焦急,嘴角一抹歉意的笑,作揖道,“林公见谅,义父痛失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动念伤身。如今更是因噩耗而一病不起,试问世间舐犊情深,何尝不能理解义父的难处呢?”
“唉,老朽并非老糊涂。怎能不明白丧子之痛?”林若贤收回拽着正伦的手,“只是先王侧室外戚,在金陵的势力不容小觑。如今王氏虽认了刺杀将军之子的所有罪状,可罪不至他人。王氏娘家又非要为王氏的死因求复审,这等外戚侵权的事在政堂时有发生。眼看世子又入金陵,这外戚的势力,恐将来势汹汹啊!”
“林公是担心金陵王氏以世子为挟,借王氏之死,伺机插手淮南政权?”
“是啊!”林若贤意味深长的摸了下胡须,再看向正伦的双眼,说,“二公子如今是大将军唯一的希望,还望二公子能代林某转达,这金陵来的那些人,若真寻了借口留下,扬州便留不得了。”
“林公的话,正伦有机会一定转达。只是,这……”
“只是什么?二公子不妨直说。”见正伦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林若贤变得更加关切。
“唉,正伦也没什么好隐瞒。就是这次,正伦怕是没有机会能帮林公转达肺腑之言。”正伦说完,朝林若贤作揖,转身朝一旁发呆的茯茶喊,“徒儿随我回了!”
林若贤还没弄清这直白的拒绝,就眼看正伦牵着一个娇俏灵动的女子溜走。
还想再问,正伦的牛车都开始扬长而去。
此时,宫门口看热闹的老黄门捂嘴偷笑,正被林若贤瞧见。
“去去去,有甚好笑的?光看热闹不办事!”
那老黄门不怒反笑,捏着兰花指朝林若贤一指,声音极为难听,“林老倔,都告诉过你,别指望大将军的义子了,你偏不听。”
“指望二公子怎么了?那也比你这势利眼强许多。”
“老奴在这南宫里呀,势利惯了,还就是学不会你林老倔那股爱出风头的劲儿。”
“去去去,一边去。看着你这不男不女,老朽怕眼生污浊。”林若贤与这老黄门赌气,一甩阔袖要走。
“林公慢走不送,老奴还盼着林公明日再来!”
“哼!”
老黄门是当年助徐温大开宫门的内应,如今徐温以监国的身份入驻,老黄门便如鱼得水,在这几年里混的是风生水起。
林若贤看不惯宦臣,是自其青年时期,在唐僖宗那年的科考上,因被阉人诬告下狱,而后才有了这样,视天下阉人为仇的心思。
这二人时常互掐,不止朝政上,就连下朝之后,这二人只要能撞见,就一定会杠上。
即便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几句嘴也是常态。
回到小居的正伦将茯茶交于无双,接着便马不停蹄的去往蝼蛄。从林若贤那儿听来的消息,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场与王氏暗中达成的协议,王氏已经顺利的完成了她的部分。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
迎接金陵王氏的人入扬州,第一件事,他需在徐温的要害上注入日后的隐患。
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蝼蛄中,安插日后肯为王氏一门肝脑涂地的人。
忠诚之人不难求,只是,这蝼蛄虽说是他和徐知训建成,可真正掌控蝼蛄的,却是大将军徐温。
如何瞒天过海,是他眼下最大的挑战。
之前马一辉的位置有空缺,像蝼蛄这种体系初具规模的谍报部门,自然正是急需用人的空档。他相信徐温会重视人员的填补,所以,在呈报的名单里,要不要顺其自然的将王氏的人保留,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徐温可不是徐知训这般好应付,能像马一辉那样蒙混过徐知训的眼,却很难让老谋深算的徐温再上同样的当。
所以,他这次选择借他人之手,将王氏的人呈现到徐温面前。
至于要借谁的手,眼下就只能等是谁最先跳出水面,最先将世子世袭之事挑明了!
正伦让人将关于马一辉相关的典籍悉数焚毁,然后在蝼蛄内制造了一起毁尸灭迹的戏码。让这个所谓淮南境内最神秘的组织,又一次陷入细作的恐慌之中。
几日后,暗门的人在淮南各地伪造暗桩行事,整个扬州,又陷入一片哀嚎声中。
徐温被这些孜孜不倦的暗桩,恼的几近头痛欲裂。他以为,这些暗桩在这时像洪水猛兽一般的来袭,正是对徐知训之前强有力的打压,实施的某种报复。
他曾默认徐知训在扬州城内的强硬手段。
当时他没有想过其身后的含义,毕竟这世间,没有哪个父亲,会预设自己的孩子有遇意外惨死的假设。
如今事发,不止扬州城内,就连淮南各州之间都不同程度的爆发。这无疑不使得他感觉心力交瘁!
终于,徐温因病推迟上朝的通文,在老黄门的监督下尽数收回。
得见监国大将军的首臣,不出意外,将会在早朝上弹劾先王侧妃王氏。那时,正伦才能知晓,吴王世子失势,朝中到底会有哪些人随风倒。
而这些随风摇摆的人,为了投诚表明心意,就会想方设法的为徐温办事。
届时,其中不乏一些急功近利者,只要稍加利用,不难将之投诚的心意,转而变成为他所用的阶梯。
淮南这几年虽无主君受世袭,可在大将军徐温的监国下,也算稳定和谐。
百官在小吴王杨渥穷奢极欲的剥削下,对老吴王仅剩的那点忠义,皆被消磨殆尽。其父辈们艰苦创立的基业,眼看就在杨渥的手中溃败,任谁见了都觉得惋惜。
可素来以忠诚守礼为安邦基准的淮南节度使,又多以这‘守礼’为法度。百官皆不敢逾越这样的界限,停留在守礼的门外苦苦哀求。
都说杨渥命好,可偏偏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就是要拼了命的在作死边缘反复试探。得知徐温掌管能号令诸侯的‘千钧令’,便硬要强挖一个忠魂武将的底线。最终,使得徐家父子反出南宫。
当时杨渥在宫中被擒,满朝百官竟无一人肯为他求情。
在亲眼目睹自己的人心尽失后,杨渥才算真正明白,自己所谓的命好,不过是比之其他人,更早登极乐世界。
本可以将淮南节度使易主的徐温,在朝中威望不及当时的老丞相。
故而在敬畏心的谴责下,他白白错过一个看似名正言顺的机会。
所幸这几年,老丞相年迈,早已不堪任用。又在徐温的一步步稳固下,如今大半个淮南的藩镇节度使,都已表明站队大将军。
徐温等的时机,眼看就快到了,可徐知勉和徐知训的相继去世,使他的时机仿佛又被无情掀翻。
试问一个没了壮年后人的孤寡老帝,谁还能死心塌地拥簇他和他的家族?
即便他有惊天伟岸的怀才,可人老色衰,谁能保证跟随他起事,不出几年变得老而无用。届时新的势力横生,而他们有更年轻的生命延续。一朝助人成事,跟随的人,子孙后代皆会成为皇亲国戚,享用延绵不断的荫封。当然,这也是被人追随的可见利益。
早朝上,徐温还是一副病容。
常年康健的人,不常染病。可一旦染病,就会较常人更难治愈。
许多人都见到了徐温的病态,可能这也是徐温这半月以来,一直避而不见的原因。
直到老黄门尖锐刺耳的声音在殿前高唱,“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正伦才在一群乌泱泱的绿色官袍中,看见直挺挺站出来的吏部侍郎林若贤。
无奈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伦还真是没料到,他以为老丞相一派的那几个人心浮动的墙头草,会成为他的跳板。没成想,向来两边不管的林若贤出来站队了。
“监国大夫,吏部侍郎林若贤有事启奏。”
“咳咳,林公的上奏,徐某看过了咳咳咳……这王氏已经畏罪自刎,吾儿徐知训的在天之灵,也算不屈了。”
“监国大夫不能只言徐大公子之死,却不防范世子外戚的涉政之嫌啊!”
“让林公咳咳,忧心了。”徐温端正自己的坐姿,说,“王氏母族,原本乃驻守扬州的四大家族之一。而今王氏已死,任其母族从金陵迁回,金陵王氏已算不得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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