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茯茶已死
早前河东的动向还有石敬瑭帮他传达,后来因为要搭救絮妍和茯茶回淮南,他不惜动用潜藏在并州的所有暗桩。
如此,也暴露了暗门的触手,让晋人对这个江湖上的神秘组织,有了新的认识和戒备。
而眼下,最让正伦头疼的事,就是还不知当絮妍见不到茯茶和无双,他又该如何解释。
毕竟有些事,还未到公诸于世的时机。
果然,越是忧心什么,什么就来的越快。
当年被烧成废墟的建业书院原址,早已被新建的院落覆盖。正伦着人在同一条街上寻了新的地址,归来之前已经让人重新修缮的书院,也在他回升州之前完工。
一场大火,不仅烧毁了整个书院的房屋,更是将建业内的珍藏典籍,全部烧个精光。
絮妍从新书院大门出来相迎,久违再见的她,对师父甚是想念。
噙着泪奔到师父怀里,她仿佛还是那个未长大的少女。
“妍儿?”猛然被絮妍抱住,正伦先是一愣,而后嘴角的笑意情不自禁的蔓延。他也有许久未见絮妍了,这香软入怀的感觉,也让他一路的孤寒有了慰藉。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絮妍不顾周遭的眼光,将头深埋进正伦胸膛。师父身上久违的栀花香,让她连日来的心神不宁,也瞬间有了舒缓。
“想我了?”
“嗯,你回来就好。”絮妍觉得满足,正伦温暖的胸口,让她近乎沉醉。突然想起什么,絮妍猛然从他怀里抬头,“对了,师妹怎么样了?她的病还好吗?我突然不告而别,她可有问起我的下落?”
“她,死了。”
“什么?谁死了?”絮妍的震惊,在正伦的意料之中。
“茯茶她死了,就在回来的路上。”
絮妍满脸不可思议,方才还温润的脸色,瞬间煞白。“不,不可能。无双不是时刻与她在一起吗?”
“无双也死了。”正伦眼里的真诚,让絮妍很难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可是,这一路上,暗门并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她们就在另一辆车上,你去看看吧!”正伦突然沉下的眼睑,让他的悲凉愈发使絮妍难受。
絮妍不可置信的松开正伦,径直跑到另一辆马车前,颤抖着手去揭那块门帘。
可当她的手触及马车时,手脚都有种无力的错觉。
她不想相信,师妹就这样死了。手掌仿佛承受了千斤重,她多想掀开帘子,然后就是师妹一脸明媚的嬉笑冲出来。然后还会指着她大笑,数落她竟被师父和自己骗了。
终究还是未能如愿。掀开门帘的那一刻,她终于止不住鼻酸,险些没有站稳脚。
正伦知道,这画面会让絮妍难以接受,紧随她身后,在她有可能崩溃的下一刻,护在絮妍身边。
“这,这……师父,是谁,是谁干的?”絮妍接近嘶吼的声音,吓得跟在车队最后的千冥不忍抬眼。因为无双的死,他即便知道真相,也不敢透露半句。
正伦见不得絮妍难过,将急躁的她拥紧在怀里,此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的手刚碰到絮妍,絮妍就极力的挣脱。
用力过猛的絮妍,不经意间,指甲都划破了正伦的颊。
正伦极细腻的皮肤被划伤,鲜红的血丝顿显,皓白的面颊上,看得人触目惊心。可他丝毫不在意,只用力禁锢住絮妍,不让她伤到自己。
“是谁?是谁干的?我杀了他,杀了他!”
絮妍的歇斯底里,让正伦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因为他知道,真相还不是时候大白天下。可若不是这样做,又怎么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
几日后,茯茶的新坟落成,书院还未重开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茯茶下葬。
正伦也差人给石敬瑭送去茯茶的消息,顺便,还不小心让这位信差,在途经河东某地的驿站,把这个消息泄露了出去。
相信用不了多久,梁晋之争的战局又会翻转。
因为晋军推进的速度太快,梁人似乎连鏖战下去的可能都变得不确定。
战争是最能消耗国力和财力的事情,这场正伦期待已久的消耗战,不能在李嗣源的加入下,这么快结束。他说过,会让整个大梁来陪葬,不管是朱温,还是朱温的儿子们,他都不会放过。
既然梁人注定要亡,那何不借梁人的凶残,顺手削弱当今实力最强的藩国。
这样一石二鸟,关键只是一个茯茶。
正伦如此选择前,就已不止一次的推演。势必要让茯茶带着这样的身份,在两国之间都引起裁决者的慌乱。
不久后,朱温的消息也会在东都城里传开,到那时,梁帝朱锽又还如何坐得住。
双生蛊,生死相连。相信茯茶的死讯,一定会让朱锽想要探寻真相。
毕竟一个牵连大梁皇室至深的女子,死里逃生之后,根本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因此仇视大梁皇室。或者说,与之有双生蛊的先帝,亦还未死。
絮妍在茯茶的入殓仪式上,哭得肝肠寸断。
从前她一直嫉妒师妹,以为成天只想讨好她的师妹,就是分走师父宠爱的罪魁祸首。以为师妹的出现,就是她被冷落,被抛弃的万恶之源。
只是她后来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算看清自己嫉妒师妹的样子有多丑陋。
师妹从未怪过她,尽管她曾将师妹推下断桥,尽管她曾在梁宫,那么近在咫尺的地方。师妹还是待她如初,将她视为至亲,不记前仇旧恨。
絮妍知道,这是她欠师妹的。
回想起师妹那张圆润的小脸,每每见到她,总会笑意盈盈,毫无城府的天真模样。她的心,也仿佛被融化。
这辈子,她造的孽已经太多了。真正关心她,给她温暖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又失去师妹,她真不知道,往后的人生路程,还会有谁如此不辞而别。
就在茯茶入殓的这天,另外一处荒芜的山林间。
千冥领着几名暗卫,在隐蔽的树荫下掩埋一具尸体。
几人皆隐忍不做声,实则大家都已经暗含着热泪,偷偷抹着眼角,不敢哭出声来。
千冥双手不能帮忙下葬,所以蹲在石碑前默哀。手臂上长长的铁钩,试着轻抚石碑上雕刻的名字,却不能控制其力度,硬生生在石碑上划出印记。
“无双,身为暗门最年轻有为的暗卫,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优秀。”千冥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其实他是恨的,只不过因为忠于主上,他没得选。
而大多数暗卫们,也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
是从小就根深蒂固的忠诚,让他们不敢有违背主上的想法。即便有,也会很快被赤城的信念洗脑。
从小被挑选出来的无双,是他这些年精心栽培的入室弟子。
他将自己知道的,都毫无保留的相授。其中既有义,也有情。说无双胜过他此生愿望,还不如说,无双就是将要继承他愿望的那个人。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完成的心愿,其实一直都寄予在无双的身上。
其实正伦应是懂他的,毕竟形影不离这么多年,他再无情,也会在铅华洗净之后,对这个世间生出期待。
可如今,他对这个世间的愿望,死在了三十多年来唯一的信仰手里。
这样的打击,就有如灌顶的惊雷。
他累了,一直坚守的那份底线被人掀起,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和压抑他的灵魂了。
无双死了,茯茶也死了!可能在他苍白的人生里,唯一有颜色的两个人,都相继离开。这是击溃他的最后一击!
这些年跟着主上,似乎从主上的老师上一任主上开始,他就不断的在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杀人便杀,为何要杀,他不明白。
看着许多无辜的人死在他刀下,他也曾因为溅入眼睛里的鲜血,有晃神的瞬间。
可一直坚信主上的他,将暗门视为精神支柱。不管接到的任务有多残忍,他都不曾怀疑。就算主上要他付出生命,他也都不曾邹过眉头。因为那时,他坚信,主上一定是在做惊天动地的事情。
可眼下呢,无双和茯茶都被自己人杀了。心底的满腔热血,瞬间化作万丈寒霜。
‘或许,主上已经不再需要暗门……’
几日后,茯茶已死的消息传出。
最先掌握战局的李存勖,被这样的消息惊得险些端不稳酒樽。
因为他用来策反长乐郡马的筹码,就这样没了。已经谈好的条件,也会在他不能证明自己所说内幕是否真实的情况下,面临被长乐郡马单方面毁约。
当初张全义领他见那个什么皇太妃,说的那些关于长乐死因的秘密,他也只是转述给了长乐郡马。
大梁内部本就不和,只要朱锽没了长乐郡马的支持,就等于断了一只胳膊与晋人打仗。
可眼下,茯茶死了,唯一能证明他没有说谎的人不在了。
与梁人的战事,也从这一刻起,变得不再稳操胜券。听说朱锽也在一边与他交战,一边说和长乐郡马。毕竟郡马是大梁的郡马,李存勖这才后悔,当初因为担心茯茶会给他招惹祸患,所以才放任其在河东自生自灭。如今战事已起,他真是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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