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此女生妖颜
那男子被叫离墨的婢女推着离去,经过无遮挡的门楣,花弄影清楚看到那中年男子一脸病容。
心中某种悸动被那股陌生消灭。那人大概已年过五十,根本不可能是师父,是她又多想了。
收回目光再四下查看,花弄影说不清莫名有种压抑。
不同以往看待锦衣玉食的不屑,如今倒是觉得有些久违。山中确实疾苦,那孩子自出生便无缘富贵。并非她爱慕虚荣,毕竟已为人母,这些身外之物她亦想给予那个孩子。
前途渺茫,她依旧初心不改,只是这份执着,不知何时才能撼动那个人,那颗心。
这时后颈处的酸痛袭来,花弄影伸手捂住痛处,扭转脖子活动筋骨。
听刚才那人的语气,似是自己已然被掌控,现下只叫她歇息,莫不是揪准了她现在的落魄?真是没想到,这才进城就被‘请来做客’。
花弄影只觉得头有些胀,本该坐月子的时候,她疲于奔命。翩翩告诫她这会伤及母体,弄不好便是一生顽疾。好在有翩翩那几日的悉心调理,否则,她即使有幸恢复如常,往后亦会血气亏损难愈。
中年男子唤走那小丫头,这回便无人与她同在。就是想问些什么,一时也无处求询。
糟了,中元节。想起翩翩所说,师父中元节会来此逗留,花弄影又开始慌了。
若是不赶在中元节那日以前回王府,她真怕从此天涯相隔,乱世独独成生离死别。
身乏困意骤然而起,花弄影竟强撑不住瞌睡,掀开锦被缩入其中。想来,那中年男子在她还未给出答复前,定不会为难她。
且容她小憩一会吧,实在睡意难控,她着实熬不起。
待她刚合眼睡下,平稳的鼻息音就自床幔中传出。蹲在窗下的小小身影竖耳贴壁,努着嘴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张全义觉得甚为夸张。
“去,去……”张全义担心离墨笨手笨脚的将屋内人吵醒,只想早早唤离墨走开。
这小丫头被养在府中多年,受他悉心栽培,甚少见过除府中以外的人。更何况,还是如屋内那女子般惊艳之人。
依依不舍走下窗阶,离墨还是忍不住朝屋内看去。
“还看还看。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看,莫要失了我府门颜面,怎的这么多年还是学不会大气端庄。”
“师父,屋内妇人就是博王府的那位王妃呀!跟神仙似的模样,真是好看得紧。”离墨推着张全义落座的轮椅,人还未高出轮椅半截,手脚便是气力挺大。
“此女生妖颜,非福即祸矣。小离墨,切记今后若能自成大事,务必远彼妖颜。”
“为何要远?我还挺喜这位娘子,这般好看的人儿,不像是那些会招惹大是非之人。”
“嚯,你懂什么是大是非?越是能魅惑双眼的皮相,便越能引来一些腌臜之人的觊觎。你若想此生安逸,需谨记不可贪恋美色。这世间恃强凌弱之辈,比比皆是。你一黄毛丫头,如何能斗得过那些洪水猛兽……”
“师父你又开始叨叨不停!这话可是又要说上百八十遍才罢休?”离墨有些不耐烦,开始翻着小白眼抱怨。
师父张全义根本不在意离墨的不耐,反而还被她逗笑。
离墨不明白,师父又非老来糊涂,也非口角琐碎妇道人家,怎的就染上这罗里吧嗦的毛病。最为倒霉的便是自己,还要时常受师父这碎碎念的魔咒灌耳。
“唉,对了。师父让离墨给那位娘子换上的香,有何蹊跷不成?方才明明已转醒,这待我们一离开,她便又睡下了。”
“趁她熟寐未醒,与她诊脉的郎中说的,你可曾记得?”
“记得呀!可这又有何关联?”
“她身存热毒,早已是根深蒂固。现又产后不经调养,如今还只身不远千里来到东都,已是一奇人矣。”师徒二人在庭廊间视若无人般的交谈,路过的奴仆皆是遇之避开。
“长这般美貌,能不是奇人吗?可这到底和换上的香,有何关联?”
“莫急,为师这不是在与你细谈吗?那香可是异邦才能寻到的宁神膏,听说五年才能制出那巴掌大一块,你师父我时常夜不能寐,都不曾舍得用些。”
“师父竟有这等佳品,怎的我做徒儿的全然不知?”
“嘿,休得打我这块宁神膏的主意。”
“小气小气,那什么膏有什么好稀罕的?也就你这糟老头子才视若珍宝。不过,拿这么名贵的香来给那娘子用,到底为何用意,师父你还没讲清楚呢?”
“热毒加上产后失调,此女早已病入膏肓。多日不眠不休,她能坚持至此,本就萎靡的精神,再不好好歇养,怕是很快油尽灯枯。”
张全义的眼神,在说到病入膏肓时,变得深不可测。
“此女身份复杂,又来历不明。若说仅凭一副妖颜就能报我弑妻之仇,来历不明又有何妨?我是断不能让她就这般消陨,送她回朱贼身边,才是我不惜一切要救她的目的。”
身后离墨闻言不再多嘴,推着轮椅渐行渐远,师徒二人身影消失在廊角……
街上被人殴打,已然无知无觉。
茯茶待那商贩停手,这才匍匐着爬向街边,用尽气力翻过身,这才力竭缩在一旁沉沉昏去。
摸瞎的贩子在街边收人,趴拉开缩在一团的乞儿堆,挑捡起一直瑟瑟发抖的行乞之人,嘴里抱怨着寻不到年轻的了。
突然瞧见街边躺着一细小身板,颤颤巍巍的缩着身子,贩子走近才看清,那原来是个半大的女子。掀开搭在她面上的头发,才发觉还是个模样周正的。
贩子不免嘴角挂起笑意,和同伴吆喝道,“这可能卖个好价钱,待晚上交了货请哥儿吃酒去。哈哈!”
把茯茶甩上木板车,用草帘子一掩,贩子就拖着板车走了。
匆匆赶到此处的郢王府一行人,四周探寻一番,不见要找的人身影,又朝别处奔去。
板车上还有三个邋遢的小乞儿,稍大一些的孩子怕是也有八九岁。那三个孩子好奇躺在身旁的茯茶,有年幼的乞儿更是忍不住拨开草帘子偷看她。被大些的孩子拉回手,小乞儿还忍不住偷笑那躺着的是个好看的姐儿。
听贩子说,只要被卖进了大户人家,他们往后便不用再风餐露宿,还会有草席睡。
小乞儿们别提多开心了,自是围坐在板车上,也掩不住愉悦。
逐渐晴朗的日头已悬于正空,皓日当头风也吹得格外舒畅……板车上转醒的茯茶,注意都被车轮嘎吱声吸引。身侧还夹杂着小孩子的笑闹,茯茶此刻倒是变得异常宁静。
这是要去哪里?是回家吗?
现今满脑子都是空白,茯茶醒来就睁着一双眼睛,显得冰冷木然。她只记得自己叫‘茯茶’,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确是全然不知。醒来时便是嗅着恶臭的污水,睁眼便是满滩的污秽杂屑。
她为何会在那里醒来?醒来时,身边亦是全无生气的两具女尸。她看不清那二人面相,拖着沉重的步伐,极具艰难才淌过那滩污水。
行到人多的地方,突然就有人打她,嘴里净说她是‘乞丐’。
乞丐?原来她是乞丐啊!
冥冥中她竟觉得,某种枷锁被挣脱,此时的她甚觉自在。仿佛被放飞的雀儿,叫她畅快无比。
贩子的板车行了没多久,便在一处矮院门外落停。
三个小乞儿被他们赶下车,有一着麻衣的黑脸妇人便上前来,揪扯那三个孩子的小脸,然后捶了几下他们前胸后背。
粗着嗓子朝贩子们嚷,“就这身无二两肉的货色,也好意思拿出来?这都好几月光景,院里一大家子等着,还想不想开荤了?”
“哟哟,黑二娘莫急,莫急。好东西这还没显露呢,黑二娘往这处瞧瞧。”贩子将草帘子一把掀去,猛地被曝露在光天白日下,倒是惊得茯茶连忙用手遮挡眼睛。
“呀,这细皮嫩肉的……不会偷得哪家富贵小姐吧?”黑脸妇人凑近看茯茶,粗糙的手指在茯茶脸上触了几下,指尖的滑腻让妇人惊叹。
“沿街乞丐堆里挑的,要真是什么富贵小姐,谁家还不早早接了回去?就是一乞儿,假不了。”贩子拉扯过黑脸妇人,牵至一旁与之交耳。
“你说的倒是有道理,不过还需得谨慎些。若真是谁家小姐,这一旦被我们摸瞎子送去窑子,那可就犯了要命的官司。”
“黑二娘,你大可将这担忧的心思藏肚子里。喏,瞧瞧那模样,什么也不记得。不知不觉卖掉,就那品相便可教咱们大院老小吃上半年。”
茯茶能听清极细微的动静,趴在板车上的茯茶窥见那三个乞儿,皆是一脸未知。此时,她才有些恍然大悟,莫非只有她听见了那二人的耳语。
她一面惊叹自己入了贼窝,一面又惊奇自己居然能听清那二人的私话。
听着这话里意思,他们是要将她卖了。至于他们口里那个‘窑子’,她猜想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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