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


清明刚过,柳色青青。

  京城的街道上空雨丝纷纷,细密而滋润,浇得整片大地干干净净的好不新鲜,整个京城里的马车都簇拥着挤在了长安街上,红红火火,热闹非凡。

  有道是,问“九衢车马何煌煌”?都人争看状元出。

  正正是赶集的上好日子,有些小摊贩却连生意都不做了。

  挑了担子放在旁边,拉着自家的妇人孩童挤到街前头去占位置,然后尽管到地方的时候仍然还是晚了,只见街头巷口,人山人海,拥堵不已。

  有富人家的小姐包了酒楼,打开窗子正向下张望呢,小脸羞红激动,吩咐着下人道,“人来了就叫我,我定要做第一个扔花的人!”

  然而这样想个人不在少数。

  漫天红绸将酒楼布置得喜气洋洋,正中央的牌子上墨笔挥洒赫然写着几个字“状元楼”,字迹清新飘逸,末端尽显笔锋,正是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郎亲手所书。

  众人仰着脖子着急以盼,纷纷吵闹着别踩别踩。惹得不知情的人莫名其妙,还以为这里有人娶亲了呢?

  巷子角落里的一个乞丐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好生烦恼,往日他这里最是清净,连个过路的人烟都没有,如今却被人群挤得连个蹲着的地儿都没了。

  他扒着一个大哥的裤脚问,“欸老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咋这么多人?”

  他心想着,要是有人娶亲,他正好也跟着过去蹲点,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得两个铜板。

  那老大哥自顾自的张望着,没回头,等到被问得烦了,这才敷衍似的回头看了眼。见是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嗤笑一声,声音更是随意,“人家状元郎游街,你一个臭乞丐来凑什么热闹,去去去,一边去儿,别打扰爷!”

  他哪里臭了?乞丐举起袖子闻了闻,很快便被那味道给熏得面色扭曲,好吧,他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只不过,他颇为无语似的看了眼那位大哥,这里本就是他的老巢,还要他往哪里去?

  话虽是这样想着,他却还是抱着破了个口子的碗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外面走,才迈出一步,突然听见几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姑爷——!岑公子!姑爷——”

  乞丐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的低下头用袖子掩住脸,直到看见脏兮兮的手腕,他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怎么一副模样,莫说那些人,便是他死去的亲娘站在他面前,怕是也认不出他来了。

  这样想着,佝偻的脊背一松,乞丐刚要缓口气,便看见另一边又有一批人正往这边过来,几个身形极为魁梧的家丁,拿着一幅画像问路人,“你可见过这上面的男子?”

  “咦,好俊俏的人物!”

  “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见过?你仔细想想,具体在哪里。”

  剩下的话乞丐听不清楚了,他看着那画像上的风流人物,只觉得那些宝马香车、敞衣醉酒的生活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周边人声嘈杂,他却不知不觉的模糊了眼。

  习武之人对目光向来敏感,拿着画像的家丁猛地眯眼看过来。

  明明还没有看到自己,乞丐却像是被抓住了一样心脏骤缩起来,他怕极了,抱紧了手里的破碗,见形势不对,猫着腰就要往人群里钻。

  一时间,抱怨声四起。

  “欸,别挤啊!谁在挤我,啊,我裤子都快被挤掉了!”

  “别挤了别挤了,没位置了,我的菜!别踩到了我的菜,都看着点脚下啊,别挤了.......”

  “我钱袋子掉了!谁捡到了我的钱?”

  “喂,我的脚!啊!谁踩我!”

  .........

  乞丐跟个泥鳅似的在人群里滑的飞快,眼看着就要摆脱那群家丁了,他咧嘴一笑,满眼得意。忽然“叮当”一声,他碗里的铜板掉了一地,他急忙弯腰去捡,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腰间一痛,乞丐整个人就跟个陀螺一样的滚了出去。

  他“哎哟”一声惨叫,待宰的大鹅似的躺在路中央。

  彼时,剧烈的呼喊声热闹的沸腾,酒楼的窗户打开,数不清的鲜花和香帕子掉落了下来,锣鼓声咿咿呀呀的吹着听不懂的喜乐,他听见有人在喊,“快看!状元郎游街喽——!”

  状元郎,状元郎。

  乞丐眼前的视线越发模糊了,他用脏脏的手搓了下眼睛,恍惚间突然想起:

  啊,原来春闱已经过了.........

  彼时微微的细雨落了下来,整座京城都笼罩在蒙蒙的烟雨之中,却一点也浇不熄人们看热闹的兴奋,乞丐也随着众人的声音抬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突然慢慢行过来一支大红色的仪仗队,前头是长狮开道,敲锣打鼓的,旁边有身着铁甲的侍卫守护,正中间的那两个差役,举着牌子,牌子上左右各书,“肃静”“回避”。

  为首的那人,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

  方一出现,便引得酒楼上围观的女郎们高声大叫。

  正所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高中状元,何等的风光无限,潇洒快意?

  乞丐痴痴地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队伍,全然忘了自己还躺在大街中央,正好拦住队伍的前路,稍有不慎便会有被践踏的危险。

  隔着蒙蒙的雨雾,他恍惚间看见高大马头上那清俊故人的熟悉模样。

  这些年来,风餐露宿的生活早就磨平了他浑身的棱角,臭气哄哄的马棚里他住过,泥水洼里滚落的馒头,他也捡来吃过,按理说早已没有能晃动他心绪的事物了,可不知怎的,看了那人气派非凡的模样,他心中没由来地就生出一股气愤不甘来。

  凭什么?凭什么?

  当年一同在破旧小院里求学,凭什么对方就殿试高中,他却落魄潦倒,有家回不成,有学上不成,落得如今这个寒酸窘迫的样子?

  幽怨愤怒蒙蔽了他的眼耳,他听不见马儿的尖锐嘶鸣声,听不见众人的惊慌乱叫声,兀自自怨自艾,等乞丐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受惊的马儿双蹄腾空,而他自己正身在马下。

  “噗……”

  乞丐双眼瞪大,马蹄正中胸口,他一口血喷洒在半空。

  “哎呀!”他听见周围人群的叹息哀惋声。

  然而,惋惜的不是他的死,而是好好的状元游街的日子,怎么就叫这臭乞丐给破坏了,真是不吉利!不吉利!

  乞丐的魂魄从身体里飘了出来,他看见那群家丁们拿着画走远了,去别的地方询问路人,他看见游街继续进行,没有人在乎他这个惨死的乞丐。

  街边还未散去的碎嘴娘子们磕着瓜子在那聊天,隐隐约约听见几句话,“欸,那状元郎生得可真俊啊,也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小姐有那个福气嫁给他.........”

  “小姐?你可小瞧了我们这位状元郎,便是皇家的公主他也能尚得了!”

  “咦,怎么说?那可是公主,金枝玉叶!”说话那人指了指头顶,“你拿这个乱说可别被人听到!”

  “怕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那个在尚书府做小厮的小弟说,咱们这位状元郎曾经救过当时的昭王,如今的太子殿下!你说,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别说公主了,他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人家也会给他弄下来!”

  “也是,太子殿下的命那可是顶顶的重要.........”

  那些人慢慢散去,谈话也听不清了。

  红色的仪仗队伍渐渐看不见了,那正对着路口的商贩这才拿着扫帚走上前来,粗粗的打扫了两下,末了还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口,“呸!臭乞丐,死哪儿去不好,偏偏死在老子的摊位前,真是晦气!”

  一股剧烈的不甘突然涌上心头,乞丐流着血泪想到,凭什么?

  凭什么那姓虞的就这么好运!又是救皇子又是尚公主的。对比起来,他混得简直连狗都不如,此刻他无不嫉妒又恶毒的想到,这虞瑾的状元郎之位,怕不也是因为救了皇子才得到的吧?

  要是他也能救个皇子回来,他也定能轻轻松松的考个状元回来。

  要是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就好了,乞丐可怜的想着,要是他能够再活一次,他再也不要混成这个窝囊样子了!

  可他已经死了。

  被马蹄踩死的,血肉模糊的一片。

  连路边的商贩都嫌弃他的尸体。

  他哀哀的流着泪,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魂魄,只等待着那传说中的手执脚镣手铐的黑白无常来缉拿他的鬼魂。

  “岑尧........”

  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乞丐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岑尧........”

  “回来........”

  “岑尧........”

  脑袋越来越疼,岑尧痛苦地捂着头,他心想自己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受这种折磨,他可真是个饱受蹉跎的悲哀命啊。

  心中怒极反生出一股勇气来,他朝着天边吼了一声,“叫什么叫,催魂还是催命啊!”

  连死都不让他死个爽快!

  梵音自远方传来,岑尧眼前一黑,硬生生的疼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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