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云谦（四）

公主府刑房的鞭子上带有倒刺，还蘸了盐水，抽到三十多鞭的时候程雅就疼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程雅睁开眼睛，看着伏在床边，眼下青黑的云谦，又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她现在实在是不想看到他。

  程雅感觉到身上的清爽，想来还是云谦给她上的药。即是拒了自己，便该离得远远的，这般悉心照顾，又是为了哪般？

  云谦一下惊醒，看着已经醒过来的程雅，眼中惊喜只一瞬，又换成了冷漠，“你醒了，我去给你端药。”

  他站起身来，却再度跌倒，程雅看着他皱着眉头一手扶床支撑起身体，缓慢的往外走去。

  程雅恨自己没出息，看见他摔倒的时候，手就反射般的伸了出去，只是还没碰到他，便想起了那天他说宁死也不愿意的决绝。

  云谦把药端到程雅跟前，想要如从前一般喂她喝药，程雅一把抢过药碗，一口闷下，苦的她浑身颤抖，把药碗往云谦手里一放，“你出去吧，以后无事不要进来了。”

  云谦收拾药碗的手顿了一下，说了声“好”，将托盘里的蜜饯递过来，程雅摇了摇头，“不用了！”说完便扭头躺下。

  云谦看着面朝里睡去的程雅，收拾了药碗准备出去，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朝云的声音，“小湘兰，你姐姐可醒了。”

  “姐姐刚醒，姑姑有事？”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湘兰回道。

  朝云摇着扇子往里走，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公子，“有事，当然有事，还是大好事呢！”

  进门看到还杵在床边的云谦哂笑道:“云公子在这儿呢，倒是正好了。阿雅，公主担心你身边没人照顾，这不，又赐给你两位公子。云公子既管着这院里的杂事，便将这两位公子带去安排吧！”

  云谦端着托盘的手上用力，眼里黑沉一片，却还是应下了朝云的话，带了两位公子出去。

  朝云拿扇子点着程雅的头叹了口气说:“你呀你，这时何苦呢？日后只要你好生伺候公主，想要什么没有，偏生一根绳上吊着。公主可说了，你可莫要厚此薄彼，定要雨露均沾才行。”

  看程雅点了头，朝云摇着扇子走了。

  公主既说了雨露均沾，程雅便得听从。她闲暇时让一个在旁边为她读书，此人声音和缓，读的程雅昏昏欲睡。

  晚上让另一个陪她下棋，程雅几乎是闭着眼睛打着哈欠随便乱放棋子，还总能听到这公子惊呼“好棋”。

  夜里，程雅让陪她下棋的公子宿在榻上，却被沉着脸进来的云谦赶走，然后一声不吭的躺到榻上睡到天亮。

  两人似乎就这样冷着了，除了必须的交流其他的一个字也无。

  程雅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公主又给了她新的任务。

  这一去，程雅半年才回，身上带着不轻不重的伤，云谦给她上药的时候才发现，她身上的疤又满了。

  背对着云谦的程雅没看到他赤红的双眼和眼里滔天的恨意。

  待云谦又给她涂玉容膏的时候程雅拒绝了，她说:“玉容膏起作用的时候又疼又痒的，我不想再受这个苦了，疤多了还挺像盔甲的，安全。”

  云谦心中滞痛，转身离去，从此后，再也不提玉容膏的事。

  只要程雅在院子里，云谦一直如同从前为她准备饭食，挑选衣裳，陪她读书下棋作画。

  程雅因着心中叛逆，也想过用新来的代替他，可她发现，那简直就是找罪受。

  没过几日，程雅还是默认了云谦打理一切，那两位公子成了偏院的花瓶。

  在其后的时间里，公主利用她身份的便利暗中挑拨几位皇子内斗。

  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几位皇子要么病殁，要么犯下大错被褫夺爵位，总之是七零八散，只有那位斗鸡遛鸟的皇子整日提着鸡笼鸟笼游走于京城的大街上。

  皇帝也从属下送来的消息中察觉到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黑手竟是那个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既是公主行事，便少不了皇后和她母族的助力。皇帝寻了个理由软禁了皇后，夺了她的六宫之权。

  又找人弹劾皇后娘家，并加以严惩。此时，其他一些朝臣也嗅出了味道，弹劾公主的折子在龙案前堆成了山。

  眼看风雨欲来，公主岂会坐以待毙，打着请皇帝释放皇后的名义带人围了皇宫。

  自此开始，公主逼宫造反的罪名便被坐实。

  程雅作为公主的侍卫，贴身护在公主身旁，抵挡刀枪剑雨。

  皇帝站在城楼之上，一脸痛心的看着骑在马上一身银色盔甲的女儿，“长乐，你为何如此，做个一生无忧的公主不好吗？除了皇位，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公主冷笑一声，“可是父皇，我若只想要皇位呢？您可还记得，在我出生前您就说过封我为太子？”

  “可你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我国开国皇帝便是女皇，我为何做不得？”

  公主与皇帝隔着城楼一番辩驳，连程雅也只当是皇帝不忍父女相残，劝说公主回头，却不知这只是皇帝的缓兵之计。

  皇室中的亲情可以重于泰山，亦可以轻于鸿毛！

  在公主与皇帝你来我往的交谈了一刻钟后，京城里突然冒出一支未曾见过的军队，围困了公主的军队。

  公主腹背受敌，含泪望了皇帝一眼，只得带兵逃走。

  海边有公主提前备好的退路，几艘大船早就等在了码头。

  程雅一路护着公主逃到码头时已经伤痕累累，她拼尽全力护着公主上了跳板。

  后头追兵已至，飞箭如同大雨般向着公主的方向倾泻而来，程雅挥剑挡开剑雨，护着公主一步步退上船舷。

  远处传来强烈的破空声，竟是有人用了重箭。

  眼看重箭冲着公主的身体射来，程雅挥剑格挡，奈何体力透支，即便有剑招，也再无剑势，是挡不住重箭的。

  她刚想往前一步挡在公主身前，却被身后的公主一把拉到身前，重箭至，有程雅身上的盔甲做了第一重抵挡，她贴身穿的金丝软甲做了第二重抵挡，程雅的血肉之身做了第三重抵挡。

  三次抵挡之后，重箭穿透程雅的身子，泄去了全部的力量，身后的公主安然无恙！

  程雅甚至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困，就像要睡着一样，眼睛也越来越模糊，在这模糊的眼睛里，她好像看到云谦推开身前的强弓，大喊着要往前冲。

  那一刻，程雅竟觉得无憾了，随着程雅被公主推落船下，在进水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云谦撕心裂肺的一声“阿雅”。

  接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她好像又回到了初见云谦的那一天，阳光那么好，天晴的那么透，院子里那道身影那么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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