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阴阳割昏晓
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
——武当山。
自汉时高祖置武当县起,延历魏晋隋唐,武当山一直是求仙学道者的栖隐之地。
再至唐贞观年间,太宗诏武当节度使姚简到武当山祈雨而应并敕建“五龙祠”,后于乾宁年间,将武当山列为“七十二福地”之第九位。
自唐代后,武当山就得到历代皇帝的重视,封号武当,使其地位崇高、名声显赫。
本朝至元二十二年,玄教宗师张留孙向世祖忽必烈奏报武当山后,忽必烈大信其道。
大德八年,封诰“武当福地”。
有诗赞曰:
千盘转尽见三门,七十二峰朝至尊。
天柱峰东北方,展旗峰下。
紫霄宫,紫霄殿。
金柱斗栱,施井口天花,内槽斗八藻井,后部建有刻工精致的石须弥座神龛,中供玉皇大帝,左右肋侍神像。
紫霄殿为紫霄宫的正殿,建在三层石台基之上,台基前正中及左右侧均有踏道通向大殿的月台。
月台下便是一块平阔的明堂,由一方方平整的石方铺就,石方缝隙以糯灰粘合,又经匠工仔细打磨至平正。
正是朝阳初升之时,红日大光,明堂上正有二十余武当派第三代少年道徒在演练拳脚功课。
武当派由宋人张三丰所创,功法特点是强筋骨、运气功。
该派强调内功修练,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以短胜长,以慢击快、以意运气,以气运身,偏于阴柔,主呼吸,用短手。
俞莲舟,三丰真人亲传、武当派二代第二徒。
三丰首徒宋远桥去年因其子宋青书弑叔莫声谷一事而自表教子无方以致积壤惨错,由此自辞掌事一职,自罚身入南岩面壁受刑,三丰真人及一众师弟拗劝不过只好由之。
本来门派上下在宋远桥手中发展的虽不说蓬蓬勃勃却也不曾衰败,孰料竟骤逢此等人间悲惨,自感再无颜窃权掌事。
而数及一众师弟里惟有二师弟俞莲舟为人稳重性平不躁,便是武艺也高出几分,于是在禀告其师三丰真人后,自此门派上下大小事便交由俞莲舟执掌了。
张三丰一生收徒不多,徒弟却有美名,门下七子被时人称作“武当七侠”。
其中,五侠张铁山已死去十有二年,再有去年为侄戕害的七侠莫声谷,加上大师兄宋远桥自罚南岩面壁,还有俞岱岩与殷梨亭二人养病不能理事,七侠已去其五,现仅余俞莲舟与张松溪二人。
月台上,二人正在观看众道徒练功,不时低声交口言谈。
练过功后,便是常朝仪,醮仪礼十方。
俞莲舟正要率领众人入殿,外头忽有一弟子匆忙赶来,却是守山弟子前来禀报,言山门外有四位居士称欲拜谒祖师三丰真人,此时已行至解剑石等候。
守山弟子又称,那四人望之器宇轩昂端是不凡,且一身衣料名贵无比,料之富贵,弟子不敢私决,惟请教掌事定夺。
禀完便呈上一方鎏金拜帖。
俞莲舟接过拜帖,但觉入手便是一沉,待细看之下才发现其竟是黄金所制,整本拜帖由两方纯金压制而成,其厚足有分许,中间几片簿页,其色亦是金灿。
拜帖正中间竖着书文“三丰真人敬启”六字,用墨为金,其字方正圆润,用的是欧阳公正楷体写就。
“这…哇!壕气啊!”
张松溪离得他较近,当时就凑近来看,亦是发觉拜帖材质乃是真金,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一下便惊呼出声来。
“师兄,快打开瞧瞧是哪位土财来着,师弟我活了四十余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子,居然还有人会将它打造成一方拜帖,如此败家之人可是少有!快打开看……”
张松溪不迭声的催促,一边催促一边慨叹,却见俞莲舟手指一掀之下…
嗯?
打不开?
俞莲舟一掀无功,心下一惊,又用两手各执拜帖上下一面使力一掀,拜帖却仍是好端端的合着。
“师…师兄,这……”
张松溪也是惊异,按说金帖便是再重也奈不住师兄的力气才对,当即建议道:“不若运功试试?”
俞莲舟也有此意,当即脚下一分一沉,便运起玄功力聚双手十指,扯着拜帖使动力气用力去办——
“呀呀呀!给我——开!”
论武功,俞莲舟可谓是武当二代弟子之首了,可就是这么一位人物,如今却是使出了全力也无法打开这么一册薄薄的拜帖,仿佛这帖本是一方大山立于大地一般,纹丝不移。
“师兄,我来助你。”
张松溪也惊到了,不信邪的上前伸出双手,也是运功聚气帮忙办扯,却是不知为何,合两人之力也动摇不了。
不多时,两人便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横淌,只是拜帖仍是拜帖,依旧不能打开。
“呼!”
张松溪终是放弃了,只听他道:“师兄,这东西太邪乎了!要不咱们直接找师尊吧?”
俞莲舟担忧道:“只怕这东西……”
话未说完便被张松溪打断道:“怕个鸟甚?师尊学究天人功深如渊,咱们打不开,或是修为浅薄,但若师尊出手定是手到擒来之事,放眼方今天下,有谁能及?”
俞莲舟一想也是,再说拜帖上也说是师尊亲启的嘛!
一念及此,俞莲舟也应了下来,当即与那些道徒说了声,吩咐他们先行入殿仪礼,又交代守山弟子回去请那四位居士移步前殿吃茶,要他务必好声招呼,自己则与师弟持着拜帖快步去寻师尊。
自十二年前张翠山自刎堂下,张三丰悲怀之下却感应到有一丝玄妙念头在脑海里欲出未出云遮雾掩,于是便将派内大小事务交托给大弟子宋远桥之后便在后山寻了个僻处闭关至今。
其间虽出关几次,但那念头却越来越是清晰,尤其是这几年里出关日少,很多时更是月余不出来一次。
众弟子都知师尊玄功圆满在即,平素若无大事也是不敢前去惊扰的,只是——
“师尊,徒儿有紧要事谒见!”
一方厚重石门前,俞莲舟与张松溪正恭谨的躬身揖手请示。
山风轻柔,吹过石门扬在两人面上,撩起几根发丝轻扬,除此再无声息,门外无声,门内亦无声。
一等好半晌。
两人却恭谨依然,连揖手都未中断。
又等过了一阵。
正当两人要开口再禀,石门处却传来“啷嚓”数声,接着便被由内向外的移开,一位鹤衣老者大步走出。
老者身材魁伟鹤骨松姿,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修髯如戟,顶作一髻,手上摩有柄古旧拂尘,斜斜倚在鹤衣上。
此正是一代宗师,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张真人。
其人有赤子心肠,又因其惯不饰边幅,时人皆目为张邋遢 。
“徒儿等见过师尊,师尊金安!”
俞莲舟二人一见三丰真人忙上前请礼,心下大觉祥和,来时的所有忧虑俱抛天外去。
张真人大袖一拂,两个徒儿便不由自主的起了身。
“是何事竟要你两人偕同前来?可是山下又被元兵给围了?”
武当曾在当年遭受过赵敏率元兵围山逼迫,那一次幸有无忌孙孩前来解围,因而真人以为此次又逢祸事被围,故而问及。
俞、张二人连忙摇头否认,先是粗略讲了下有人拜山及殿前一事,又举起手中拜帖,二人伸出四手分执两面,使出吃奶力气使劲向两边办去。
张真人听闻不是被围,先是松了口气,及待见到二人费力模样与拜帖材质后,心里一个咯噔,立马意识到此事是比围山更要夸张,也更要紧要为难。
黄金性软,俞、张两个弟子武功也是不弱,却便是在二人的大力之下,那方拜帖无伤分毫,就连一丝变形褶皱也无。
有神异显世乎?
“吁!”
二人费力演示过后便将拜帖敬奉,张真人抬手接过后,虽也惊奇其质重手,但那一双眼睛与心神却已牢牢的盯着帖面那六字上。
字为楷体,初看时平平无奇,但那字迹笔划起始承转间却流传着一股神异。
一股不可思议的隐形力量。
那股力量,神异无方!
前头讲到过,张三丰曾感受到一丝玄妙念头,近几年频频闭关便是要寻出这丝玄妙所在而少现身人前。
好在,念头虽轻虽缈玄妙无常,但他也不愧为一代宗师,经年追寻终有所得。
近来对这些玄妙越发清晰,越是探究越是觉着其玄妙奇奥博大无上,也正因如此,他才一眼便感应到了手上这方拜帖的神异。
俞莲舟见师尊接过拜帖后便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那,心下担忧,恐怕师尊有不妥便开口道:“师尊!师尊!师尊!!”
刚开口时声音还轻,却见真人并无回应,由是焦急的又大声喊了两下。
好在喊了三声后,张真人终于有了回应,只见真人长长吁气,眼神迷朦恍似大梦初醒一般,接着便是哈哈大笑。
“吁嘘乎!哈哈哈…吾道不孤!吾道不止!哈哈哈…莲舟,松溪,为师今日方知,世上尚有道友,吾心足慰啊!”
笑罢说罢,手上轻轻一翻已是将拜帖打开。
其时朝阳正跃上山巅,霞彩焕发照洒万山遍野,便见帖内金光大放滟滟潋潋,其光柔和,安祥,蓄勃生机。
俞、张两人只觉着自师尊打开拜帖之后,整个身子便是暖意洋洋好不舒贴,就连周身经脉也是贲涨了几分,而且两人还隐隐觉得一身内力都凭空增了两倍似的。
两个徒弟如何,张三丰已无暇顾及了,此时的他早已沉浸在拜帖内。
拜帖里无有几多字,只有两字在目。
“缘。”
“道。”
便是这两个字,却是将他整个心神都拉扯入内。
张三丰只觉着身寄混沌,虚空内无边无际,无方无向,无上无下,无内无外,无思无想,惟余一脉玄异淌漾,流涮冲荡。
而在其中又有一丝晦涩的念头在不断求索,在追寻,在吸吮,在吞吐中缓缓壮大。
壮大。
再壮大。
再再壮大。
直到——
光亮焕发,一方门户在前。
门户,即出口。
一念起处,张三丰恍然间已立身于门户前;一念才落,整个心神已脱离那方虚空醒了过来。
“呼!如今…年月几何?吾身…竟不知处于何所在!”
张三丰恍恍惚惚间,还觉于那处虚空已流连经年,待见到身前两个徒儿时,竟失口问了出来。
俞莲舟被问的一滞,随即疑惑道:“师尊,您…没事吧?咱们…不是正说过话的么?为何……”
后面的话没法问出,俞莲舟总觉着不能说出于口,不然要糟!
果然,张三丰闻言便是身子一震精神一抖擞,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也想起了自出关后的所有事情,想起了这些,张三丰又看了看手上的拜帖,由是慨叹道:
“一梦经年,烂柯黄梁,今闻道矣!”
说完又是看向手上,见那方拜帖内干干净净金光灿灿,却已再不见一字一文了。
“神人呐!”
刚感叹完,马上又听到两个徒弟惊喜的欢呼道:“涨了!真的涨了呀!师父,您瞧,我俩不知为何竟是凭空涨了好大的修为,竟有之前的两倍之多!”
张三丰一惊,马上伸手探上二人脉穴细细一察,见果然如他俩所说修为大涨。
记得早在几个月前张三丰还给他们查过功课,当时二人修为还不过是后天巅峰境界,体内都还有一条大脉未曾贯通的。
只不过此时探查之下,才觉两人不但奇经八脉贯通,便连任督二脉都已通畅。
不止如此,其脉络内壁也足够韧固宽大。
原先他们的内力也不说有多厚实,稀潧潧的宛若水沟;可如今却充沛的不像样,也厚实的不可思议!
“这…这是…”
张三丰细细思索,猛然间脑海一道灵光闪过——
“光!是那道金光…呸呸呸,不是,是那股力量所散溢出的金光!是了,是如此了,那道金光仅仅是它散溢而出的力量而已……”
不思则己,细思极恐!
有些东西就怕人细思,张三丰的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般,仅仅只是散溢的力量便让两位徒儿在悄无声息间更上两层楼了,那自己呢?自己又会受了多大的恩情呀?
咝!
张三丰不敢再想,也顾不上细察己身,急忙问两人:“拜帖的主人呢?在哪?快,快些与为师前去迎接!”
俞莲舟与张松溪还沉浸在欢喜中,根本未曾听清楚师尊讲了啥。
张三丰不由分说的一手一个扯住二人,急吼吼的就往前山跑动,浑不觉手中两徒弟被拉的趔趔趄趄踉踉跄跄脚不沾地。
远远望去,就似拉着两张风筝儿。
飘飘忽忽的好不狼狈。
山道上,仍余下几声急切的说话:
“快些,莫耽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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