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再见工

班车一路向东南方向行进，二十分钟后，来到一个Y字形的路口，按照乘务员的提醒，这里就是道滘镇路口站了。下了车，才明白，我所处的路口是道滘镇邮局所在地，Y形的右上手，是通往镇上的街道，往左上边过了一个小桥，是一条半圆弧向左拐的路，后逐渐向正西，就是所要去的方向。

  邮局边上，停了很多拉客的摩的。询问他们后，才留意到生产眼镜的日资企业，正是在左上手路的远端。在邮局往西看，影影绰绰，是一片天蓝色主基调的厂房区域，它周围，当时还是一片空地，但这个工业区已在加急建设之中。我估计了一下，如果步行，肯定要走一阵。经与摩的师傅的讨价还价，其中一位师傅，愿意三元钱搭载我过去。

  大约五分钟摩的飞驰后，一片铁栅栏围起来的方形工厂，由远及近，进入了我的视野，直到它愈来愈宏大为止。摩托车在工厂的大门口，戛然停止，师傅示意我，到达了目的地。我付了车费，他屁股冒烟般，去前面一堆人那里，兜揽搭客去了。

  此刻，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悬在公司大门上面横幅。“宏宝眼镜厂”，没错，就是它。偌大的自动铁栅栏门前，那时，已经聚拢起很多年轻人，旁边侧小门开着，门卫在那里比划着。我来不及仔细打量其它，很快就凑了上去。经打听才知道，此刻，正是这家企业集中招聘的时间，看来，我来的恰是时候，现在公司正进行到了收集，和筛选符合条件应聘者资料的时候。另外，门卫旁边还有一个着工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把初审符合条件的人，分拨排队。

  等不了别的了，我旋即掏出自己的简历，和各种证件，扒着人群，好不容易资料才塞到了门卫手里，成不成，排个队再说。在叽叽喳喳吵闹声中，很快，又来了第二波的见工者，工厂原计划招收职员以上工种的标准，此刻，也进行了升级，从最初要求大专文化程度以上，被提到本科以上的门槛，很多人，就被挡在这道门槛之外，也只能扫兴而去了。

  我和五位应聘者，被第四批召唤进了公司大门。踏进公司，就算初审合格，后面等待的，还有面试环节。随后，我们跟着领路的女职员，去了公司左面一栋三层的办公楼房。上了三层，进了一间会议室，在一圈椅子围着浅黄色会议桌前，我们被安排坐下。不一会儿，一位身着深绿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从屋内的侧门进来，健步走到了桌子顶头的椅子前，坐了下来。在他身后，还跟进了一位女士，只见她上身着蓝色礼服，并配一条得体的工作裙，神情端庄，而又肃静地端立在刚坐下男子的身后。接着，又从另一侧的侧门里，进来三位男士。两位大约年龄都在三十五岁左右，身形偏瘦，但个子高挑。另外一位是体态健壮，中等高度，戴副近视眼镜，年纪约莫在四十岁左右，较和蔼可亲。他们也都着同样深绿色工作服，进来后，分左右，彼此之间，欠了欠身子，算相互致意和招呼，最后，落座在最先进来男士的左右。

  这时，中间男士身后的那位女士郑重发声：“首先，我受委托，代表我们公司的领导层，欢迎各位来公司见工，你们辛苦了！大家，称呼我李小姐好了，希望，能为你们服务”。

  简短的开场白后，她把脸侧向桌正的男士，双手一合，并微微偏向他，示意着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最高管理者，田中先生，日本国籍公民，任职公司总裁，他亲临和旁听，此次公司的招聘过程。”话音当间，被称为田中总裁的，起身，微笑着，向在坐的所有微微点头，但没有说话。

  女士又道：“我左手的这位，是公司企划课的负责人，本庄先生，我们也称他本庄老师，他，负责公司的工艺和技术全部。我右手的这两位先生，第一位腾叶弘先生、再第一位是秀野中先生，他们，分别是公司生产课和品质课的负责人”，介绍中间，同样的这三位，也都先后起身，向总裁躬身微笑，向其他人微微点头。

  这时，我们都才弄明白，原来那些都是公司的高层管理者，最中间的是总裁，身后的是总裁助理兼翻译，其他三位，分别掌管企划、生产作业和品质。

  随后，总裁开始讲话，他讲日语。我是一句也听不懂，但那位总裁女助理，一一翻译了出来。总裁大体先介绍了一下公司的发展史、规模和目前产品生产过程，以及来中国办厂历史等。总裁话语不多，但我们已经对公司有了大体的了解。旋即，他话锋一转，最后落到了此次工厂招聘的内容上，从他后来一系列言语中，我们也弄明白了，原来公司是想为企划、生产和品质三个课（部门）招聘总共七位技术骨干。就在我们在工厂外面等待的时候，几位管理者，已经把我们资料和简历都阅读过了，在他们内部，也进行了简单的分类，看样子都是有了各自感兴趣的角色。

  接下来，就是各负责人的面试，提问和交谈，翻译在中间一一沟通。轮到我的时候，本庄先生发问，他明确了是在为企划课寻觅招聘对象。首先，他问了我大学学校，在听说我是从南京的高校毕业后，他似乎很了解，思绪顿了顿。其实，日本人对于南京这个词语，一定有着矛盾的心理。后面他问了我的工作履历，并在手里，还握着我的英文简历，对其中所提及的一些模具方面的几个很专业问题，比如模具的间隙、模具一种材料的热处理，应注意的事项等发问，我都尽其所能的一一如实答复。他在听的过程中，时而茫然，时而点头微笑，但我看的出他点头，还是比较多，他的脸色由最初的恬淡、好奇逐渐过度到了舒展。就在他对我的面试，和谈话的过程中，其他两个日方管理者，也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当然主要涉及一些我在国企生产和质量方面的问题，我都坦然回答了他们。我是我们这波进去四位里面，被问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到后来，我意识到他们对我是有了一些兴趣，所以，随后的回答也格外术理严谨，因为，我面对的可都是各自领域经验丰富、技术娴熟的管理者。

  等我们中最后一位面试完毕，我下意识地瞄了一下桌上方墙上的挂表，约莫这批的面试，持续了几乎一个小时。在最终的鼓掌声后，我们被带出了公司大门，等待所有面试都结束后，再确定谁是最终的录用者。

  紧接着，进去了第五、第六、第七批……的面试者。从出来的应聘者口气中，得知都进行着差不多同样的面试过程。那天，这样的流程先后持续了两个半小时，一直到了下午五点多，西边的太阳，都开始在下坠了。从公司出来感觉没有希望的应聘者，也没等到最终宣布结果，已开始陆续离开，各自散去。有点希望的，都在门口等候着面试结束，期望最后录取宣布的到来。

  终于，在随后一批面试结束完，又十几分钟后，那位女助理手拿着一张纸，从三层写字楼里翩翩而来，脸上挂着美丽的微笑。在门卫的跟从下，她来到小门外，这时等候的三十多位应聘者，都不自觉的扇形围拢过来，人群中，也出现了小片刻的骚动。

  “请大家安静一下！”门卫提高嗓门，示意大家，瞬间宁静。

  美丽的女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各位，公司的录取，已经有了结果，请叫到被录取号码者，站到公司小门的里面来”。

  女助理刻意提高了点嗓子，接着，就宣读起录取名单来：“7、11、21、30、51，欢迎加入我们的公司，请你们移步公司里面，其他各位，抱歉！”。不失礼貌的向在场其他应聘者欠了一下身。

  21号是我，心扑通一下落了地，录取了，心中暗自庆幸。等我进小门等候的过程中，门外的人都各自呼啦啦散去了，很快没了踪迹。

  门卫随后将小门关上了，厂外也恢复了寂静。

  跟着女助理，我们五人一行，重新返回了刚才面试的会议室。

  这时，屋子里的总裁，还有另外三位先前的管理者，还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唯一的区别，就是没了之前的肃穆，在冲着我们微笑。

  刚才的总裁，合着翻译的声音，示意我们，重新坐了下来。后面，是诸如欢迎大家正式加入企业的祝贺，并对我们五人也进行了分工。我被分到了企划课，沈强和刘大虎分到了生产课，李新科去了品质课，田广林被分派到了电镀课。

  这是我第一次，当面聆听到了日本人严谨，即从招聘开始，就做的有板有眼，且上至总裁，下达管理者及普通员工，首先是纪律，这是我在随后工作中，逐渐领悟到的。多年以后，在国内企业所广泛重视的企业文化中，至少从我接触开始算起，也早我们十多年，也展现出了日资企业在管理方面的做派。

  总裁接着谈到了这批被招职员的待遇等问题，这也是我们最关心的。新进中级职员，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月薪，一千五百元，试用期满后，视情况有加薪和晋级的机会，吃住公司全部免费，每周工作六天，加班根据公司和部门安排进行，加班费，中层每小时八元。在谈到住宿的时候，总裁指了指背面窗户，顺着他手指北望去窗外，在公司大院厂房后面，矗立着一栋高层楼房，外观天蓝色的主基调。公司的中层以上，如选择公司住宿，都是全空调房间，每套房间，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每套中层单身员工的待遇，是两人合住一套，如夫妻双方都在公司上班，一人中层以上，就可以申请夫妻套房，房间里的家电和家具等基础物件都具备。公司还在厂外马路的对面，正在筹集一个幼儿园，据总裁介绍，幼儿园是和镇上合作联办，公司双职工的孩子，可以免费在那里入园。另外，按照公司规定，对新进公司的员工，第二天统一组织去镇上，进行肝功等五项体检，主要是剔除流行和患有传染疾病的员工。员工就业期间的生病等常见疾病，在公司医务室就医，中层以上干部是免费，凭医务批准在外的就医，也有一定的互助制度。休假方面，除了法定的国家假期外，员工在公司每工作满一年，有三天的带薪年假积累等等。总裁还介绍，公司也很重视员工业余生活，有对全体免费开放图书馆、室内活动场所和室外篮球场地，还有一个小小五人制足球场，就在公司马路对面，公司二期还没有开发的围墙内。所有这些，其实，对我这个从内地初来的打工者，感觉待遇似乎比国营企业还优越和宽泛，当然，更多的是觉得新鲜，想想那个待遇，可是发生在九十年代中期呀。

  最初看来，这已是我第一份正式要开始打工企业了。总之，从公司最初印象和观察及介绍中，初来乍到感觉，还是不错的。同时，也大概了解到了，这家工厂当时规模已有两千三百多人了，在全球高端眼镜制造企业的经营总额，也是排前几名的。后来，也宣布了一些企业文化和职员的工作纪律等，当时，也没有在意太多，毕竟等入职后，再逐渐体会吧，更多是表现出倾听。

  见面和介绍会议结束后，我们分别去了后勤课、人事课等部门，办理了工作证，领取了工作服，还有领了一些日常的办公用品。也在宿舍总管陪同下，将自己的随身包裹和生活用品，放置在了各自分配的宿舍里，简单铺设和收拾了一下房间。

  到了晚上吃饭时间了，去了职员就餐厅食堂。公司普通员工，在一楼就餐，中层职员在二层，高层职员在三层。我们被安排到了第二层，就餐分桌，不按照部门，而是全厂大约中层二十人分三桌吃饭，八菜一汤。因为是同来公司的五人，我们就另外开了一桌。据食堂工作人员称，以后也基本是如此固定下来。平心而论，公司我们这个级别饭菜标准，还是比较丰盛的，而且量也足，和平时在外面点菜聚餐标准差不多，另外，从墙上一周的每餐搭配公布表看，公司这方面，也很有规矩和花了些心思。单就饭菜方面的安排，就能体现出公司的确不是一家作坊式样的企业，是有它的文化内涵的现代意义上规范性企业，管理体系方面，日资企业可是出了名的。

  在我们就餐的时候，临近饭桌上的老员工，不时投来目光，打量着我们，但看他们在桌上有说有笑的场景，我想日后大家熟悉了，想必也会如此。当然，也很羡慕他们早早，就开始了这里的生活，也很佩服他们。从他们的言谈中，听出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居多，看来日后要向他们多多请教了。

  吃饭完毕后，大家都各自散去，残羹剩饭及盘子，都有专人去清理。

  从餐厅出来，那刻的工厂区，已是路灯点亮，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职员们大部分下楼后，选择直接回工厂车间加班，也有零星回宿舍的，还有几个步出了公司大门，乘车向镇方向去了。

  我们五个一起，先去公司外的马路上转了转。后来，李新科骑自行车去东莞市区了，因为他妻子在邮局工作，他的家也在那里。目送走了他走后，我们四个去了公司对面，被圈起来的灯光小足球场，那里，已经有几个着公司服装的员工在踢球，中间有三个是我们刚旁饭桌上看到的公司老职员。后来，由于那天也折腾累了，我们几人都不约而同的返回了宿舍。沈强同刘大虎，我同田广林，李新科同一名老员工，按照这样的搭配，被分到了一套房间里。由于大部分员工都在加班，我们俩个又同跑到了二楼沈强和刘大虎的房间。在客厅里，共同一边看电视，一边彼此详细的介绍起自己情况来。

  沈强，哈工大毕业，从北方某军工企业辞职而来，这是第二家外企工作；刘大虎，北京理工学院毕业，某汽车制造厂辞职，第一次南下打工；田广林，东北大学毕业，毕业后直接选在外企工作；我也做了自己的介绍；关于李新科，据说是毕业后随同妻子来南方，算是随妻南漂一族。

  大家，天南海北聚在一起，由于都是相差不几年先后从高校毕业的，现在算是同时进入这家企业，所以，很快大家都熟悉了起来。这样的聊天，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屋外陆陆续续的听见了加夜班归来员工上楼的脚步声，应该很快要到睡觉时间了。鉴于明天，算是第一天要正式上班，这几天，自己赶面试也累了，于是，大家都散去，回各自的房间。我在卫生间，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进了自己的屋子，躺到了床上，这时，才得以把喧嚣一天的思维给整理了一下。

  从上周到今天，到广东已经一周了，先后去三家企业的应聘，总算是在第三家安顿了下来。明天，就要开始自己正式打工生涯了，中间找工作奔波和历程，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浮现。想着想着，在枕头边上的背包里，翻出了随身携带女儿和爱人照片，端详了许久。这一张标准三口之家的合影，也是孩子在半岁时候我们照的。看着孩子大大的脑袋，我在想女儿，这时候已经早早在姥姥家，呼呼大睡了，爱人和岳父岳母，也应该早就休息了，因为他们的晚息习惯是很规律的，一般从不会超过晚上十点半。爱人在我离开西安后，就带孩子，回她父母家住了，毕竟我那个租赁的房间，生活条件差，这样，我出来也算是减轻了她的负担，但可给她父母增添了许多的麻烦，但那时的条件，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也在心里由衷感谢二老，毕竟我走的时候，孩子才八个多月，刚刚会坐稳当，接下来的琐碎和麻烦的担子，都将压在爱人、二老他们的肩上了，想着，不免心中升升腾起歉疚来。是呀！他们在家帮我照料孩子和爱人的，才让我得以安心外出，多赚收入，是真真正正为了小家，也为了日后的生活条件，能够尽快的改善。

  其实，那个时候，像我一样怀揣着这种思想南下的一族，最初的最基本的追求，莫不大多如此，改变的情节，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善当时窘迫境界。另外，我们那个时候刚工作，可利用的社会资源和依靠实在太少，又面临很多后面压力，从收入当时低下的国企出走，就成了必然的选择。出来的第一要务，就是尽快在外奋斗，多点自己的收入，尽快让妻子和女儿，首先能够住进自己的房子，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精神动力和追求，自然也有想证明自己的信心。还有，就是我父母在农村，那时身子骨还算硬朗，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我必须在我这段精力充沛的时候，也争取在女儿上学前，和父母年龄变大前，尽快积累起一些积蓄，这样接下的生活中，才能更主动，自己日后压力才能变小。于是乎，抛下妻子女儿，并舍弃国营舒适懒散，和铁饭碗的工作环境，背井离乡，来这里讨生活。其实，和独身南下同龄人相比，我又是幸福的，因为我的背后，已经有了可以随时休憩家的港湾。爱人自己也有份稳定的工作，而我，才可以无所谓的轻装上阵，也心里装着她们的期望和存在，并时时刻刻提醒着，要不停奋斗向前。我的东奔西跑，是在为自己为父母，也是为了她们，和她父母期望而颠簸，所以再苦再在外面孤单和寂寞，但精神，总有无尽的寄托和目标。

  我在关灯的黑夜里，脸上一阵喜悦和满足。是呀，等我上班正式安顿下来，明天该给她们娘儿俩回个电话了，同时也要写封信，详细说说我的近况了，至少让她们好省心。其实，心里也挺挂念和思念她们的。这么才是一周多分开，但算起从结婚到有孩子相处的日子里，也算是严格意义分开最长的时间了，这样的日子，日后也许要持续很多年，这么想着，心里同时也涌起了一丝丝的酸楚。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昏昏的睡了过去。深夜的中间，起了个夜，再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十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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