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大家族阴云密布

秋日清晨天色大好，黛玉梳洗妆毕，便坐在后院秋千上看这满园秋色。忽觉不远飘来阵阵桂花香气，转眼寻时，却见宝玉自抱了一个水晶瓶子施然而来。瓶中一枝桂花繁花点点，清芬袭人。黛玉不由含笑说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宝玉笑道：“这话精辟。”又将花瓶放至石桌上，说道：“这是凹晶馆那株最大的桂花树上折下来的。花最繁，也最清香。所以折了来给妹妹玩赏。”黛玉笑道：“费心。”

  宝玉又道：“妹妹再作一诗如何？”黛玉笑问：“你这是专程来考我诗词么？”

  宝玉嘿嘿一笑：“妹妹每次赏花，总有好诗句，方才那句就不俗，何不再作一首？”

  黛玉只得略想了想，念道：“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好诗好诗！”只见惜春如一阵风般来至黛玉身侧，拍手笑道。

  “的确好诗，我再不能作此佳句。”宝玉笑道。

  黛玉拱手一笑：“谬赞了。”又见惜春朝屋里说道：“既要来，何必扭捏，倒不磊落。快些出来吧！”

  只见屋里走出来一个人，虽是垂着头，黛玉却已认出，正是惜春房里的入画。

  黛玉便问：“有什么事？”又看向惜春。

  惜春便朝入画说道：“这里并没有外人，你且说吧。”

  入画点点头，却忽然朝黛玉就地一跪，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黛玉倒也不大吃惊，倒是宝玉唬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说的？”惜春摆手道：“二哥哥，你且听她说吧。”

  原来，昨日紫鹃到惜春处告诉说王夫人要抄检园子的事，又专程叮嘱了入画小心。入画心中虽十分惊异，却也感念紫鹃之提醒。因她箱中果然有不能见人之物，却是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其实都是她哥哥的，但若是被抄检出来，定是百口难辩，只怕要定个私通的罪名。又有一大包金银锞子，约共三四十个，皆是贾珍赏了她哥哥的，因父母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其叔叔婶子只知吃酒赌钱，她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赏钱，便悄悄的烦了老妈妈带进来叫入画收着。这黄白之物若被搜到，更是要被当作窃贼了。入画思及事态严重，遂赶紧将那些东西一并包好，准备拿到平常那老妈妈那里叫她带出去，孰料去时一看，那老妈妈竟没有在那里，另换了一个婆子当值，一问方知原来是家中有事告了假走了。入画拿着那包烫手山芋，只得又折回了藕香榭，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惜春瞧见她抱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的模样，便趁无人时细问，入画只得说明，只求惜春救命。因她是从小儿便跟着自己的，惜春也不忍她出事，思来想去，只得将那包东西藏在自己床上被中，谅那些抄检的婆子再大胆也不敢搜上姑娘的帐内。

  果然到了三更时分，周瑞家的便带了一众婆子进去大肆搜查，在丫环们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没有搜出什么东西，遂又到了惜春房中来。因惜春年少，周瑞家的怕吓了她，便将来意说明，只叫她安心歇息，并没有多作停留。

  惜春眼见她们走后，对入画道：“你知今日是谁救了你，其实是林姑娘。如非她派紫鹃过来叮嘱你，你哪里知道今儿要抄检？方才要被抄检出来，那些人哪能饶你？”入画大悟，立说要去拜谢林姑娘。便有了今晨一幕。

  黛玉早让入画起了身，默默听完这缘故，心里激起一阵涟漪。自己来红楼一回，亦不是白来，如这惜春，便不似原作中那样孤僻清高，嘴冷心冷，亦知不忍，亦知助人，而非见死不救，冷漠无情。

  宝玉听完，不禁说道：“林妹妹真是神算子，四妹妹也是女中豪杰，令我好生佩服。”

  惜春“哧”的一笑：“二哥哥真如他院里那株十七色茶花。”

  宝玉莫明其妙，怎么扯到茶花上去了，便看黛玉，黛玉亦笑，解道：“此酒非水酿，此梭非木造。”又是一句字谜。

  宝玉恍然，也不生气，只笑道：“你们不过是说我像那酸秀才罢了。”

  正笑谈间，只见紫鹃从厨房出来，对众人道：“早饭已好了，宝二爷四姑娘都在此用饭吧。”

  惜春拍手笑道：“今日又有口福了。”又让入画先回去。黛玉说道：“让紫鹃带她在这里用罢。”

  惜春笑道：“好丫头，你昨儿犯了错，今儿却跟着我讨口福来了。”

  又听屋内传来一阵清脆声音：“讨什么口福呢？”只见探春携迎春盈盈而来，朝众人笑道：“今儿真齐全，我也来凑个热闹。”

  黛玉笑问：“你们二位可用过饭不曾？”

  探春点头，迎春却摇头道：“未曾，才从太太那里来。”又告诉众人一件事，因她本要去二太太处请安，孰料走至长廊，看到有几个隐约像是甄家的人，正往上房去，还有些东西，慌慌张张的模样，倒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于是不好过去，便又折回来，路上碰见探春，又偕同来至潇湘馆。

  探春听了道：“前几日在北静王府，听见太妃说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

  惜春努嘴道：“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

  黛玉出神无语，只想着：这甄家已败落，贾府之末日亦不远矣。又想到这王夫人，窝藏甄府财资，明知是获罪之家，仍要趋相亲近，帮他们藏匿家人财物，已是埋下祸事由头，真乃不清时势之痴人。

  探春亦想到此处，说道：“今日那甄家人来太太处，必不是好事，或是想让太太帮着藏匿家中财物，也未可知。若真如此，岂非连我们家也要被株连了？听说他们的罪名非轻，连几个王爷都没有保全下来的，我们就更加不用提。”

  宝玉叹道：“太太或是看在我们两家素日的情份。”

  探春冷笑道：“二哥哥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太太糊涂，你也糊涂不成？这甄府之人在朝廷发落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不然，抄了他们家，就轮到咱们家了。”

  众人皆觉大事不好，一时无人说话。唯惜春脆声说道：“咱们家已经抄了。昨儿晚上园子里热闹着呢。”

  探春一愣，问道：“昨日抄了园子？”

  众人更是一愣，原来探春竟不知晓。于是惜春细细说了一遍。探春听了不由大怒：“甄家是获罪抄家，咱们自己家里好好的竟也抄家，就为个宫里娘娘赏的东西，便把园子里的人都当成贼了！料想那宝物也是胡说来搪塞人的，实际是什么由头还不知道呢！本咱们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必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众人听了这番言论，也有叹的，也有悲的，也有钦佩探春目光犀利的，也有忿然家中内乱已起的，宝玉亦叹道：“太太的确是愈来愈糊涂了。”

  大家心下很是惶惶然，皆无心用饭，默默坐了一回，便都各回各处去了。

  黛玉途经一树凋零，踏过满地落叶，直走到贾母上房，见她倚在榻上休息，便过去她身边坐下，一面问及昨夜睡眠身体安好之类。

  贾母挥退周围丫环，握住黛玉的手，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玉儿，苦了你了。”

  黛玉说道：“外祖母为何说这话？我何苦之有？”

  贾母又是一叹：“昨晚之事，我已知道了。”见黛玉面有疑惑，便道：“是鸳鸯才告诉的。”

  黛玉仍是暗疑，鸳鸯怎知此事？却又不好问的，只对贾母说道：“外祖母如因此事为我烦忧，大可不必。若伤了身子，倒是玉儿的过错了。”

  贾母拍拍黛玉的手，说道：“你也不用说这个来宽我的心。我很知道你那二舅母，此番必又是为了宝玉，闹得个鸡犬不宁。寻个由头便要查抄园子，又单不查蘅芜院，是何居心？她外甥女是客，你就不是客？”

  黛玉忙说道：“外祖母莫生气，舅母是将我当作自家人了。”待话一出口，自己都觉不可信，果然贾母冷哼一声，道：“她要有这样的心，就好了！我今日且要将她叫来，当面问问她，此番居心何在？”

  黛玉见贾母动怒，思及如今形势，不得不劝道：“外祖母，且听玉儿说几句吧。”贾母不语，黛玉又道：“舅母毕竟是元妃姐姐的亲生母亲，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大姐姐的份上，外祖母莫要和她动气，这是其一；其二，若如今问了舅母，明着结了怨，日后日日相见，反不好相处。家和万事兴，请外祖母思忖。”

  方才说完，贾母一把将黛玉揽在怀里，叹道：“好一个‘家和万事兴’！你这孩子，果然明大理识大体。也罢，你尚且不再计较，我便不追究此事了。”沉默一回，又道：“玉儿，你且放宽心，有我一日，自然护得你周全，再不叫你受这样的委屈。”黛玉点点头，偎靠在贾母怀内，心中一阵酸楚：外祖母，玉儿怕是要远行了。

  从贾母房内出来，正待要往园子里去，黛玉忽被一只手扯了扯衣袖，忙回头看时，却是鸳鸯。黛玉正要说话，鸳鸯朝她摆摆手，使个眼色，于是二人一径走到一处僻静角落，鸳鸯方启口说道：“林姑娘，老太太的意思是怎么样？”

  黛玉说道：“老太太不追究了。”

  鸳鸯“唉”了一声，说道：“是姑娘劝说的罢。”

  黛玉笑笑，只说道：“我正要问你，你如何知道昨日园子里的事？”

  鸳鸯说道：“是司棋今儿早上找了我，我才知晓。”见黛玉不语，鸳鸯又道：“姑娘可是知道什么了？”

  黛玉反问：“你说我知道什么？”鸳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黛玉知道她有顾虑，便又说道：“我知你的心思。你可知有一句俗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是不是？”

  鸳鸯想了想，便道：“姑娘说的是。”虽仍有疑惑，却因心中顾虑，不好多问。

  黛玉见她无话，又说了一句：“你也别有顾虑。我虽知她的事，却和你一样，必定不往外道也。”便向她告了辞，自回了园中去了。

  待用过午饭，黛玉走到那鹦鹉架子前，看着那鹦鹉一下一下梳理羽毛，半晌说道：“你如今，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那鹦鹉仍是毫不理会，黛玉自语道：“我竟问起一只鸟儿来了。真是不知所措了么？”说罢摇摇头，看着窗外若干翠竹，一阵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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