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我只信你
眼见画像被赵青山呈上御案,元弘眸色微沉,藏于袖中的拳头不由发紧。
并非他多疑,此事实在凑巧。
关于路氏叛首路鸣就是鸣休这件事,元弘也是昨夜审讯后才知,大皇子这个废物从何得了消息,竟能先他一步揭露此事?
难道是方全在暗地里摆了他一道?
不,这不可能!
方全没理由这么做。
元弘垂目,心知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想法子安然渡过元盛猜忌才是首要。
大皇子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元弘才是路氏叛军的幕后之人,路鸣也好,鸣休也罢,不过是元弘用来清理障碍的棋子。
此事一旦被证实,本就不讨元盛喜欢的他定会被逐出京城。
该如何打消元盛的顾虑呢?
除非,他对所有人都构不成威胁…
“父…父皇…儿臣…儿臣…”
仅只是与元盛一个照眼,元弘便汗湿了衣襟,他怯懦的浑身打颤,吓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莫说仪态,连半点男儿气概也无,看着连赵青山都不如。
元盛眼角微跳,头疼扶额,不明白为何只是这么件小事,就能将自己这野心勃勃的儿子吓成这样。
莫不是虚有其表?
若是如此心性,实难担大任。
“有话你就说!堂堂一个皇子,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随着训斥落下,元弘吓得一头磕地上,好半晌没能抬起来。
“求父皇恕罪,儿臣知错,儿臣…”
“嗤——”
旁观大皇子一时没忍住,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元盛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见到大皇子这般模样,顿时来了火。
这厮还有脸笑话别人?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被吓破胆进宫求他拨人相护!
喜形于色,不堪大用!
砰——
一方砚台就这么被元盛顺手扔了过去。
大皇子一时反应不及被砸中膝盖,嗷的一嗓子,腿一弯,疼的险些跪下。
“嘶——父皇为何偏……”
“咳……”
一道轻咳,打断了大皇子即将脱口的质问与不满。
大皇子迟钝的一个激灵,忙在赵青山隐晦的示意下跪地请罪。
“父皇恕罪!儿臣并非有意冒犯,求父皇饶恕儿臣这一次,儿臣再也不敢了!”
元盛耷拉的眼皮懒懒掀起,看向赵青山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任何掌权者都不会喜欢自作聪明的下属,纵使这个人是跟随他多年的赵青山!
赵青山弓着身子,坦然接受着元盛的打量,丝毫没有逾矩的自知。
所幸,元盛暂时需要他,不会因为些微小事过多苛责。
不多时,目光移开,赵青山长舒口气,默默走到大皇子身旁,将那方砚台收了起来。
正欲借机退下,身后,元盛突然开了口。
“青山啊,你跟了朕许久,朕最信任你,有件事非你不可,你可愿替朕分忧?”
话音刚落,元弘跟大皇子双双将视线投在赵青山身上。
赵青山撤到一半,闻言只得转身,重新跪地磕头,利落的表忠心。
“但凭皇上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好!”
大掌一挥,元盛眉目一利,饱含深意道:
“你办事稳妥细致,朕将妄城之事交予你,即刻出发,青山啊,你可一定不能让朕失望啊!”
赵青山面带感激,当即伏地谢恩,直到退出了殿门,再看不清元盛的脸,他才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
相伴多年的情份就此断绝,于赵青山而言,他已仁至义尽…
殿内父子三人都打心里认为赵青山这一走,便是有去无回。
妄城战事吃紧,缺钱缺粮,军心尽失,赵青山作为元盛在外的脸面,到了妄城,只会沦为那群莽夫的靶子,焉能有命回来?
到底只是个无足轻重阉人。
大皇子暗自替赵青山惋惜,却也不敢生出半点替他求情的心思。
天盛皇朝的血脉,打骨子里就是凉薄的。
妄城之事有赵青山替罪,元盛心下略松,转头继续刚才的问话,
“元弘,你可还有话说?”
元弘还是那副怯懦模样,嘴张合几次,似有什么话想说却不敢说,眼睛时不时的往元盛身上瞟。
这显然是想求一个恩典才肯开口的意思。
如此举动勉强勾起元盛两三分兴致,嘴上随意敷衍道。
“你想说什么,说了便是。”
得了此话,元弘神色一喜,立即开了口。
“儿臣也是昨夜擒了叛首才发现他长的与鸣休相似,可鸣休早在两年前就因错被儿臣逐出了府,依皇兄所言,儿臣认为这叛首与鸣休定然是同一人。”
“此人心机深沉,早早埋伏在儿臣身边,以谋时机,扰天盛基业,幸得父皇庇佑,让儿臣阴差阳错将此人赶走,这才没让他借儿臣之手伤害父皇。”
“想来也正是因为此事,这贼首才夜闯儿臣府内,欲杀儿臣泄愤。”
“可有一事,儿臣始终不解,大皇兄说他也擒获了叛首,若皇兄所言为真,那儿臣们手中定然有真有假,其中定有一人是真正的叛首,另一人则是为掩护叛首的逆贼…”
……
大皇子越听越不对劲,听到后面发现元弘不仅将自己摘的干净,还顺势将他也拖下了水。
什么叫若皇兄所言为真?
不管路鸣跟鸣休是否是同一人,元弘跟此事都脱不了干系!
大皇子性子急,当即就要揭穿元弘话里漏洞。
“父皇,元弘此言差矣,儿臣…”
“将你二人抓的叛首带入慎刑司,你们都先回去,此事朕自有定夺。”
妄城出事在前,元盛又急于揪出在京城暗处谋划的黑手,得知大概后,他只想赶紧打发走两个不成器儿子,故而对兄弟二人间的明争暗斗只当看不见。
“父皇!”
大皇子不甘心,还欲再辩,一抬头,却只看到元盛冷漠的侧影。
他只能愤愤甩袖,几步追上了率先退下的元弘。
“别以为父皇偏帮你,我就拿你没法子,你且再得意些时日,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吧!哼!”
撂下这句话,大皇子毫无预兆用肩撞开元弘,扬长而去。
以元弘的身手本能轻易躲过,可他却没躲,反顺着力道踉跄几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滚落殿前长阶。
血色铺开,宫人惊叫着去唤侍卫太医。
大皇子只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了过去。
他瞳孔紧缩,反射性的避至一侧,哪知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等心神稍定,抬眼看去,他才发现滚落的那人衣衫发饰皆十分眼熟。
配合着宫人们的惊叫,大皇子终于辨清了乱发下的那张脸。
竟真是元弘!
元弘不是身手极好吗?怎会…
狐疑打量,待视线触及到元弘面上那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后,大皇子头皮轰的炸开。
他再如何迟钝,也明白元弘此刻想做什么。
人证物证俱在,殿前手足相残,单凭此举后面的深意,他都在劫难逃!
元盛是老了,不是死了,怎能容下他的迫不及待?
指着元弘,大皇子艰难吞咽,口舌发苦,色厉内荏的替自己辩驳。
“你是故意的!元弘!你装什么!我都看见了!你就是故意摔下来!你就是想陷害我!起来!…”
元弘身子未动,蠕动的唇角溢出鲜血,泛红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好似在说,怎会有人狠毒至此?做错事不承认也就罢了,现在还倒打一耙?!
宫人看向大皇子目光也越发奇怪,好似鄙夷,又好似不屑。
他们什么都没说,却用眼神无声的指控——
是,就是大皇子动的手,他们都看见了。
大皇子后脊发凉,他像要证明什么般,一把推开那些宫人,去拉元弘胳膊。
“起来!你快告诉他们!我什么都没做!是你!是你自己不小心!你是故意…”
元弘被拉扯的头一歪,嘴角溢血,背对着所有人,他扯唇,用大皇子才能听见的声音下了最后判决。
“嗬…你完了。”
大皇子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是的,他完了,不管元弘接下来是死是活,元盛都饶不了他。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元盛念及父子情份只下令将他关押,以元弘的性子,只要有一口气在,断然不会放过他。
二皇子怎么死的,大皇子比谁都清楚。
跑!他必须赶紧逃离这里,去妄城找元楠,只有元楠能帮他……
失神间,他一路慌张的小跑,很快就出了宫,一路上马车驾的飞快,眨眼到了大皇子府。
他连气都来不及喘匀,连连吩咐下人收拾细软,带着亲卫就要出城。
马车在城门被拦,未得手令,不得出城,就算大皇子亮出身份也无济于事,何况他现在根本不敢闹出大动静。
他藏在城门附近小巷内不停来回走动,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欲狠下心,命手下杀出去,面前突然多了一人。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伫立在巷口,逆着光,头戴厚重帷帽,隐约可见袖口处用银线绣的一簇君影草。
他声音如雪岭渐消的雪水,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殿下若真想死,何必舍近求远?”
“你是何人?怎敢如此与本殿说话?!来人!将他拿下!”
大皇子此刻如惊弓之鸟,看谁都觉不顺眼,一声令下,就要将眼前之人捉拿。
然,此人敢拦下大皇子就不是泛泛之辈,稍稍抬眸,便有一人踏空而来,将他牢牢护下。
“动手。”
“是。”
不等大皇子反应过来,那些个亲卫被尽数撂倒,连带着他都被敲晕了塞进一口黑沉沉的棺材。
棺材颠簸许久,直至大皇子昏沉着差点吐到身上才停了下来。
外面人潮熙攘,他借缝隙渗透的日光,艰难摸出匕首,就要动手撬棺。
刚一动作,外边传来皇城司寻人的叱骂声。
“有没有见过此人?抬起头!不是你,你躲什么?滚!”
“你!站住,干什么的?这里面是什么?抬头…”
大皇子手一僵,当即吓的不敢动作,安静躺好,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
脚步很快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随即,棺盖被剑鞘轻轻敲响,皇城司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这是去哪?这里面又是什么?”
“这…这就是一副普通棺木,官爷你看…”
说话间,那为首的男人从袖中摸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塞进了皇城司巡将手中。
那巡将满意的掂了掂份量,一转头,狞笑着让手下撬开了棺盖。
“看在你识趣的份上,我也不太为难你,只要这棺材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我自会放你一马。”
棺盖轰的落地,大皇子吓得握紧了匕首。
他暗道倒霉,碰到这些个蠢笨的贼人,连遮掩都不会,生生连累了他!
腹诽着,等待着,眼前却迟迟不见大亮,想象中的对峙根本没出现,他明明躺在棺木中,那本该被掀了的‘棺盖’却还在。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藏在棺木夹层之中!
"官爷见谅,我这也是没法子,做些小本买卖,官爷你看能不能…"
“这可都是些违禁物品,你胆子不小呀!”
“官爷高抬贵手,您看看这…”
头顶传来翻动的声响,男人小声陪笑,悄悄的又给皇城司塞了一袋银子,这才打消了皇城司的顾虑,成功将人送走。
大皇子握紧匕首的手紧了紧,低沉的心情愈发落入谷底。
此计虽粗陋,却胜在背后之人对人心的精准把控!
落到此人手中,也不知是祸是福…
……
*
迭水山
黄褐色烟雾连熏半月,连带着迭水山下的草木被砍伐一空。
仅剩下的木桩被烧成焦炭,死气沉沉不见半点生气。
由迭水山为据点,下方安扎一圈营寨,营寨分里外两层,将迭水山团团围住。
“咳咳咳…”
熏了数日,饶是有所准备,阮添财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咳疾。
这日他照常爬上山顶,观察着山下动静。
料到他会守在这,叶卿干脆把药罐抱了上来。
山顶有个简易的木棚,叶卿就着木炭,将汤药热了热,递到了阮添财面前。
“说了这些日子少吹风,好好养着,你倒好,一个字都听不进。”
眼见着阮添财一声不吭的将药喝了,叶卿面色稍霁。
将烤软的葱饼往阮添财手里一塞,他揣着手,若无其事的坐回了炭盆前,干巴巴的说了句。
“给,先吃些垫垫。”
“我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些,喏,给你。”
阮添财摇头,看也不看的将饼递了回去。
叶卿不接,白眼一翻,没好气道。
“不吃就扔了。”
阮添财被这话噎的剧烈咳嗽,叶卿不放心,起了身给他按压穴位梳理。
“若阮桉晋回来见你半死不活,你猜会如何?”
想到阮桉晋任性起来就不管不顾的性子,阮添财当即不敢胡来,由着叶卿推坐在炭盆前。
将饼子分成两份,他不由分说的给叶卿塞了一份。
“庄子里怕是没什么吃食了,你也别只顾着我,自己身子也上心些。”
叶卿没吭声,低头默默吃着。
四下寂静无人。
他突觉肩头微沉,被拍了两下。
一扭头,便见阮添财朝他和气笑着,像狐狸。
“你想出去走走吗?”
叶卿吞咽的动作一滞,不敢对上阮添财期待的视线,更不敢接话。
心里不安更甚,头顶那墨团似的云正悄无声息的延展开,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
阮添财摊开手,虚握着,再展开。
他说。
“我们不能全留在这里,总要有人陪着他,看着他,我才能放心,叶卿,我只信你…”
叶卿想说他不行,他答应过阮桉晋,要守好迭水山,护好每一个人。
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好”。
阮桉晋高估了他,他其实护不住那么多人。
迭水山的药材能用的都用完了,再不想办法出去,阮添财会活不下去,所有人都会被耗死在这里。
他一点也不想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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