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终局 （2）
慕容钦擦着地，忽然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将没沾血的里边翻过来铺在地上。
“……他要干什么？”
一旁的神官不敢说话，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慕容钦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去碰那团白色的手帕。
历清从宝座上起身，缓缓往台下这边走。
时子墨冷冷地看着慕容钦展开手帕，将手帕中数颗金光闪闪的珠子倾数倒在了面前的白袍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收回怀中藏好。
再捧着那件衣袍，兜着那些金光闪闪的升仙丹，颤巍巍地向他举起来。
“我有升仙丹，很多……很多的升仙丹！”
慕容钦说着，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被时子墨以结界护着的沈无际。
他嘴唇颤抖，嗫嚅道:“我有很多……你可以给他吃，肯定会好的！如果不够的话我还能炼……只要你把他还给我！”
无论再杀多少人都可以。
他哀求着:“你把他收回去啊……”
慕容钦抬头，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历清。
他忽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历清的衣摆，把那些升仙丹举到历清眼前。
苦苦哀求:“师叔……师叔，你帮帮我！你帮我……你让他走，你让他离我师尊远一点儿！这些、这些给他救沈无际，有用的！你也救救师尊好不好……”
“那是你师弟呀……你要帮我……帮帮我……”
“帮你？”
历清终于应答了他的话，反问道:“你不要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你把他的肉身养在十方晶石里，将他的灵魂也一并禁锢，让他不入轮回、万年不得安息！你让我帮你？！”
“慕容钦，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不不是……师叔，你不能这样！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他马上就可以醒了，你不能阻止我……我要师尊，我要他活！！”
历清眼睛里的幽光咄咄逼人，厉声道:“活！？你以为你对他做了那种事，他还愿意醒过来吗！？睁开眼睛看见你他就觉得恶心、想吐！觉得心寒！”
“闭嘴吧。慕容钦，你没资格再叫他师尊。”
“不是的……不是的……”
巨大的惊慌失措，慕容钦扔掉手中的东西，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依稀可见当年哭着求慕钦二人收留他的稚嫩模样。
他看到十方晶石上方，笼罩在一层浅红色之中的慕清。
慕清身上青紫交加的痕迹似乎在向众人宣告着他死前经历了多么猛烈、多么凄惨的羞辱。
令人唇齿生寒，令人恶心、想吐，替他感到屈辱至极。
神央殿外有雷鸣声响起，是沈无际的飞神劫雷之声。
声声巨响，电闪雷鸣。
就这样劈进了万年之前，一个同样风雨雷鸣的日子。
这是历清的劫云，他身为天帝，需百年受一次天道批审。
慕容钦下在历清身上的诱毒很奏效，历清身上若隐若现的魔息愈来愈重。
若不是由于他常年闭关于神央殿，怕是早就被其他神官发现了。
他谋划等待了几千年的时机，到了。
师尊，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了。
仙宫之中，慕容钦跟着慕清进了房间。
慕清柔声道:“你不用担心，师尊确定以及保证你的灵根早已十分稳固不摧了。飞升之后，阿钦你感受如何？”
慕清作为慕容钦的师尊，自然希望慕容钦能不改初心，不为修为、地位所倾倒。
要知道上神域有一些神官，一飞升上来就本性暴露，竟然屡次三番暗杀天帝，企图取而代之。
可是上神域又不像下界那些粗鄙的妖魔鬼怪，岂能容许发生这种事。
于是历清奏请天道，降下天罚，彻底绝了这些神官的心思。
慕清最不喜欢这种事情，甚至连官职也没有担任，寻了个清净地界放置仙宫，自己一个人清修。
慕容钦环顾一圈，房间里陈设不多，但都精致大气，很衬慕清的气质。
床榻铺着白色垂帐，清冷精致。
“阿钦？阿钦？！”
“啊？”
慕容钦忽然回过神来，掩去眼底的兽性。
慕清已经转过身来，语气中有些疑惑，道:“我在同你讲话，你最近好像很容易走神？”
“我……”
他看见慕清雪白的脖颈，因随意而露出的精致锁骨，突然就止住了。
他感觉身体里有一道不知名的火焰，烧得面目全非。
目光如火，看得慕清有些不自在。
但他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神色，道:“你究竟怎么了？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慕容钦只觉那双柔如春水的眸子看得人神志混乱，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身处何地，亦分不清自我。
他喉咙干涩，沙哑道:“没事。”
“师尊，我……”
我……
我什么？
他知道自己暴戾而不顾一切地掠夺着出淤泥而不染的圣莲。
慕清挣扎起身，他伸手喂了一颗早已备好的散灵丹。药效发作得很快，慕清立刻便灵力溢散，浑身无力。
慕容钦微笑着，他贪婪而迷恋。
这是彻骨的美妙，噬命的贪恋。
这是他的。
终于是他的了。
肖想了几千年的东西，终于彻彻底底得到了。
属于他的……
“慕容钦！！你看清楚，我是你师尊……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听啊，即使是最热烈、最震惊的时候，师尊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一如既往地吸引人。
“放开……唔！”
慕容钦迎上去，封住了说着软绵绵的、毫无威力的话的唇。
他贪婪地品尝着每一点甘甜，他虔诚亲拂上师尊的额头，眼角的泪痣。
为什么如此诱人？
那双盈满水气的眼睛绝望地看着他，睫毛上沾着层层抗拒的水珠。
哭什么？师尊。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你是不是喜极而泣？
透心的愉悦使他变成了癫狂的疯魔，高兴得飞上云霄，比之飞升时还要激动。
迫切想要毁掉这最后一点皎洁，谁也阻止不了他。
师尊。
师尊。
师尊。
……
等到慕容钦脑中清醒过来，慕清身上早已留下了数不胜数的伤痕。
慕容钦看着那双如死灰般的眼睛，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他想说对不起。
可是看见那双眼睛，看见慕清身上的伤，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不是故意的师尊，我不想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当然不知道他修炼的禁术日积月累下来会影响用术之人的心智，潜移默化地放大人心中恶念，逐渐神识混乱，不受控制。
话还未出口，便听到身后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慕容钦急忙起身，慕清了无生气的模样就那样展现在历清眼前。
历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气得血液翻涌，直冲大脑:“慕容钦！！！！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
“师叔……我——”
雨停时，慕清忽然生出了一丝力气。
慕容钦慌乱地给慕清披上衣服，下一刻便被历清扼住脖子狠狠往地上一丢，撞碎了屋内的屏风。
历清不敢去动慕清，他颤抖着手为慕清输送了一会儿灵力，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看到了一脸恶意，似乎并未餍足的慕容钦。
历清气得头发倒竖，一字一句道:“孽、障！”
猛的大步上前，揪着慕容钦的衣领，一拳接一拳打在他面门。
慕容钦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还想开口辩解，迎面却又是一拳打在鼻梁上。
打得他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清。
慕清终于有了一丝力气，极慢极慢地转头。
看着他的师兄用最暴力的方式殴打他平时最乖巧、最天赋异禀、最喜欢的小徒弟，落下一滴自嘲的眼泪。
慕清这些天窝在仙宫里，就是为了研究稳固灵根的丹药，岂料他失败了。
可能是其中某一种药物多了一点，那灵药变成了一颗剧毒之物。
慕清将它带在身上，本来是想找个时间焚毁的。
但此时他想，幸好没有毁掉。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了那颗黑色的丹药，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
他的手在颤抖，险些拿不起那颗小小的丹药，慕清用尽全力才将丹药从储物袋中拿出来。
还在激战的二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
没有力气，丹药轻轻砸到了脸上，又滚落到榻上。
慕清忍着极度的恶心，撑起来挪动撕裂的身体，伸手将丹药捡起，支起最后的力气放进了嘴里。
慕容钦大喊:“师尊不要——！！”
他挣扎着从历清的拳头下爬起来，想跑过去阻止慕清。
历清也直起身，转头看见了慕清流着泪，面无表情地将丹药送进嘴里。
慕容钦跑过去抱住他软下去的身体，崩溃地去抠慕清的喉咙，什么都没有。
慕清已经将药咽了下去，顷刻毒发。
他的灵根碎裂，经脉尽断。
历清不敢置信地踉跄两步，睁大眼睛愣在原地，他能感觉到慕清生机已尽。
众仙神赶到的时候，就是这副场景。
慕容钦正抱着死去的慕清崩溃大哭，指着历清喊凶手。
“原来如此——”
历清冷冷地看着慕容钦，幽深的眼睛里不含一丝色彩。
“慕容钦，你真是聪明得很，连你师尊，你也可以利用至极。”
他已气到极致，眼看着慕清服毒自尽，更令他有如窒息，神志不清。
身上的魔气愈来愈重，最后在众仙神的注视下熊熊腾起。
历清从此，堕魔。
打伤数位仙神后逃出了上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慕清也再没能睁眼醒来。
慕容钦并不知道慕清临死之前作何想法。
众仙神追着历清出去，慕容钦呆愣地看着怀里失去血色的俊美面容，忽然生出莫大的无措。
他不想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想要慕清回来，想要慕清睁开眼睛唤他。
“……”
历清深吸一口气，竭力按捺着:“慕容钦，他不会想回来的。”
慕容钦跪对尸身，哀求道:“不是的……师尊……对不起，都怪我……我错了，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剑尖离结界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灵力都可以让结界破裂。
慕清的尸身一旦接触到空气就会立刻腐烂，变成白骨，化为涅粉。
没了身体，那么他一直温养的魂魄也就没有用了。
就……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不愿意回来。
忽然，慕容钦眼中闪过一丝流光，那双黑瞳里爆发出一阵扭曲的恨意，他抬头扫过众人的脸，最后定格在时子墨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道如癫如狂的笑容，狠厉而决绝道:“时子墨！鬼王！你最好快点把剑收起来，再把历清杀了，别让他碰到结界！”
他眼睛里闪着幽怨、嫉妒、狠毒的光，时子墨看得清楚，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慕容钦道:“你不要忘了，沈无际的命还掌握在我手里。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时子墨瞳孔骤缩。
慕容钦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狂妄而充满自信地笑了。
“哪怕是隔着一道鬼王设下的结界，我依然能掌控他体内的灵蛊。”
他睁大了眼睛，嘴里吐出两道恶语:“顷刻。”
沈无际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他看到了飞奔而来的时子墨，看到了时子墨身后逐渐消散的红光，落地的血红色晶石。
他甚至能听见晶石落地，继而摔成碎片的声音。
时子墨在喊:“师尊！！！”
慕容钦也在喊，哭着喊:“不——师尊——！！！！！！”
还有叶宣的声音似远似近:“沈无际！！”
沈无际感到满脸的温热，这是他最后的感知。
五脏俱碎，七窍流血，归于虚无。
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十一。
没有机会了。
“师尊——！！！”
对不起，十一。
我耽误了你好多好多年，是为师不好，是我从前对你太过严苛，是我害你孤家寡人，是我遭人利用，亲手杀了你。
都是我不好。
下一辈子，别再等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师尊……”
一如当年，即使时子墨喊他千百声，他也不会再应了。
“求你……”
求你别这样。
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时子墨双膝跪地，抱着那具渐渐冷下去的身体，讷讷道:“师尊？师尊……”
他是凉的，沈无际也是凉的。
鬼是没有温度的，他捂不热沈无际逐渐冰冷的身体。
他只能微俯下身，轻声哀求:“师尊……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回来？我……我……”
忽的哽咽，连天地都变色。
再无光亮，犹如地狱。
太阳再一次在他面前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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