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少睡两个小时是非常值得的
是从什么开始怕黑的……
大概是被关进杂物间的那三天之后。不再是两三个小时的短暂惩罚,而是完全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无法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只知道漫长的、无声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只有越来越明显的饥饿感,还有那些于恐吓中诞生的幻觉。
会不会饿死在里面。
会不会真的有老鼠会来啃食她的脸。
会不会有虫子要钻进她的身体吞噬她的器脏。
它们就在黑暗里,它们就藏匿在影子里,从此蛰伏在她的身边。
无论内心有多么清楚这些情绪和反应是病态的、不合理的,更明白造成这一切的绝非自己,也不应该是自己的错。
可她在类似的情景下,仍然会出现过度的恐惧情绪,控制不住极端的生理反应。
只会像现在这样什么也做不到……
无能又软弱的自己。
好恶心。
她为自己无法控制这具身体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如果今天接到任务的只有自己,救不了任何人的她,或许还会像个笑话一样死在这里。
是她从一开始没有认真对待这份与众不同的职责,明明有想到过的,却依然像个懦弱的胆小鬼一样逃避了这种可能性。
夏知眠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
被怎么带出那间地下室的已经记不清了,她几乎在出来的一瞬间,就扶着墙壁开始呕吐起来。
持续痉挛的胃似乎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灼烧感从食管和咽喉一路而上,她几乎把早上吃过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夏夏?”
纠缠的怪异黑雾莫名消失,听到动静的禅院真希连忙冲下了楼,一眼就看到多出来的两个人。
瘫倒在楼梯边的陌生少年,以及面色晦暗却熟识的男人。
她短暂愣了下,但没顾得上与之交谈,因为此刻更担心的是还在不停呕吐的少女。
直到胃已经吐空,只剩下涩人的酸水,干呕了好一阵夏知眠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弯着身,仿佛听不到身后担忧的呼唤,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秽物。
有一瞬间,像是看到了无数扭曲的虫子在里面蠕动。
夏知眠充满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她猛地捋起袖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臂。那些被抓出来的伤口在眼里不断翻涌变形,同样像是有什么在里面蛄蛹爬动着。
“夏夏!”察觉到对方不太对劲的禅院真希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踉跄的身体,而少女依然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臂。
“是哪里不舒服吗?”真希充满安抚之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直到看到那些并非诅咒造成的伤痕后,担忧中多了几分讶然,“你的手怎……?”
还来不及细思,下一秒就有什么在她眼前炸开了一样。
冰锥之下,是溅开的血花,有一两滴甚至落在了她的镜片上。
对应着痕迹的血色冰凌从内至外直接穿透了少女的皮肉,大滩的血液从里面流了下来,染红手臂,如喷薄的水一般坠落在地上。
禅院真希不可置信地缩紧了瞳孔。
夏知眠就像失去了痛觉,魔怔地望着自己的覆满冰棘的小臂,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定不止这些,她必须要彻底杀死它们,杀死那些潜伏在身体里的恶心的虫子。
她完全感知不到身旁同伴的呼唤和拉扯,像一个没有五感的人偶不住地伤害自己。直到冰霜开始无所顾忌地覆于身体时,后颈一疼,她突然被人从身后敲晕了过去。
陷入黑暗前,似乎才听到男人有些不耐烦的,却戛然而止的声音。
“啧,难道你们咒高是什么人都……”
伏黑甚尔拿到想要的咒具后并没打算多待,把两个似乎是吓坏的小鬼从地下室提出来后,就打算离开。
只是在黑暗中略有熟悉的轮廓令他莫名迟疑了一下。
他并没有看到那个从一出来就跑到墙边去吐的少女的脸,将咒具塞进丑宝的嘴里后,却盯着对方的背影锁紧了眉头。
大概是疑惑咒高什么时候收了个这么弱的学生。
禅院真希从楼上跑下来时他就已经准备走人了,却等到对方怎么都叫不醒莫名自残起来的同伴时也没有离去。
反倒是一脸烦躁地上前,将那个像是发病一样的少女敲晕,甚至还不忘开口嘲讽起来。
直到他下意识地瞥了眼倒在自己手臂间的少女,在真正看清了对方的五官后,把她推到另一个少女身上的动作,连同未尽的话语都突兀地停了下来。
伏黑甚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尤为难看。
这或许就是五条悟突然像脑子坏了一样说工资由他代发,却不需要自己再去学校的原因。
离开那所房子的时候,伏黑甚尔没有带走里面的任何照片,连同手机里仅存有的那一张,他也从不会翻开相册去看。
他不是个喜欢拾掇记忆的人,毕竟已经失去的存在,每一次回忆都会像在自讨苦吃。
但再次看到几乎相同的容貌,他依然能从自我封闭的记忆里找出那张对应的照片。
两张面容,没有任何阻碍地,在他脑海里完全重叠在一起。
血色的冰凌彻底消散,只余下一道道恐怖的创口。
禅院真希难得没有计较男人的粗鲁,只是一脸敌意地冲对方道,“喂,把夏夏还给我!”
面色阴郁的男人几乎无视了她的存在,幽暗的绿眸只是垂落着,极为认真地盯着失去意识的少女。然后他倾身,动作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外面。
“你!”禅院真希气得咬牙,虽然也有两分诧异对方见了鬼的温柔,但她并不希望夏夏落在这个混蛋手里,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办法和他抢人。
她忍着焦灼和不痛快的情绪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又兀自停下,转身将一旁精神未定的少年一把揪起,拽出了别墅。
雨早已停下,黏腻的泥土令人心情更加不虞,即便潮湿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好闻的气息,也无法驱散人心间的燥郁。
“你们是不是都嫌自己命大,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送死。”神色复杂的真希带着几分迁怒的情绪,冲着对方厉声说道。
“对、对不起……”男生嗓音晦涩,眉宇间透着低落和忧郁,“我也没想要进来的,但他们……”
几乎不用说得太过清晰,少女就能通过对方的情绪猜出一二。
“既然不想做那就反抗啊。”她像是见不得对方唯唯诺诺的样子,停下来松开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打不过就去想办法,去学也好练也好,让自己强到对方再也无法欺负你!”
将恍惚的少年丢给了辅助监督后,她提步来到车前,伸手拉住门把手,没能拉动。
禅院真希皱着眉,去到另一边试了试,车门却依然是锁死的。
她攥着拳头,强忍着一拳砸碎玻璃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坐到了副驾驶位。
车上的氛围极为诡异,没有一个人说话,负责开车的辅助监督自然更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目视前方观察着路况。
禅院真希终于不再通过后视镜盯着后面,神色不快地将视线转到了车窗外。
散开的乌云露出了透亮的天光,阳光再次穿过云层,温柔地朝着大地倾泻下来。
少女的情绪却依然没有得到缓解,她不知道夏夏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必定是在他们分开的那段时间。
她自责于自己的决定,更自责于自己被低等的咒灵绊住了脚步,甚至最后还依靠了那个混蛋的帮助。
……
夏知眠又做了一个梦。
并不是那些困扰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而是像上次一样,身临其境的梦境。
升起的太阳照在满山热烈的红叶上,如同燃烧的火焰。同碧蓝的天空一同倒映在清澈的湖泊里,一半是艳丽的红,一半是澄明的蓝。
她站在湖边,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壮阔的盛景,好一会儿才用手肘怼了怼身旁打着哈欠的男人。
[有没有觉得,少睡两个小时是非常值得的。]
男人没有回她,但大概是露出了一双熟悉的死鱼眼,就像今早被叫醒后,翘着头发从房间出来时一样。
这似乎戳中了她古怪的笑点,她几乎没有掩饰地弯起眉眼,连肩膀都笑得颤了起来。
男人却在这时俯下身,在她耳旁语气恶劣地说了句什么。
夏知眠还没回应,两股劲风就从身后破空而来,直接逼向了身旁的男人。
在仨人又一次纠打在一起时,正打算劝说的她,却被身后的少女勾住手臂拦了下来。
依然没有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就突然脱离了这个莫名的梦。
夏知眠先是嗅到一丝并不陌生的消毒水味,之后才缓慢地睁开了眼。她安静地盯着头顶空茫茫的天花板,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恐怕也只有糟糕透顶。
两条手臂却始终没有感知到任何痛意,甚至让她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同样是场幻觉。
直到渐有所觉的她微微垂下眼眸,看到了俯趴在床边的老师。
才明白,是因为那些伤都已经被对方治愈了。
夏知眠才动了动自己像浸湿的海绵一样还很疲惫的身体,睡不安稳的家入硝子便在下一秒立马睁开了眼。
惺忪的倦意一闪而逝,她直起身体,向醒来的少女轻柔地问道:“醒了,胃还有不舒服么?”
注意到对方眼底比之前更为浓重的暗影时,夏知眠嘴唇翕动,好半天才有些艰涩地开了口,却不是对她的回应。
“对不起……”
她总是想着不要给他人添麻烦,可到最后却依然像是巨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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