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爱是诅咒
注:本章二合一
这夜是无月的。
渺远的幽深丛林中,晚风穿过潮湿的雾气,蝉窸窣叫着,带着些许聒噪的气息。
树叶拍打,枝桠倾轧,纷乱的藤蔓阴然向上攀援,毒蛇洞窟般交错纵横。
浓到发艳的蓝紫玫瑰簇拥着盛开,香气浓郁,洋洋洒洒开到漫山遍野,一朵连着一朵,汪洋如海上风暴中飓风掀起的狂乱旋涡。
“叮咚。”
水珠滴落深潭的声音响起,伶仃清冷,渗着深秋萧瑟的凉气。
一切都仿佛是花开到末路时,发出的最后呐喊。
蒸腾的水汽氤氲出模糊的身影,树下,花丛中,有人形单影只地立在原地。
少女穿着单薄的淡青长衫,空荡荡的衣袖随风摆动,被浸湿的发尾末梢垂落,蜷曲的贴在纤细清瘦的锁骨上。抬起头时,缀在那张冷淡白皙的脸上,是一双如墨的漆瞳。
泛着亮光,宛如挂在天幕被野狗吞噬后,只露出的微白边缘冷光。
她没有穿鞋,袒露着双脚纵行林野间。
步移轻动,柔软泥泞的泥土渗出猩红液体,飞溅脚踝,雪花般展开——像是刚从地狱爬出的女鬼。
“一,二,三........”
又软又细的声音响起,少女手执长刀,唇角僵硬而又浮夸地勾起,带着病态的潮红浮在脸颊上,宛若正在处于高烧状态的病人。
山麓倾倒,地面崩裂,无数断裂的树木应声倒地,骤然爆发的岩浆从地底喷出,瀑布般倾泻而下,吞噬过一片又一片的土地。
她的神色不变,甚至还噙着轻松的笑意。步履轻盈翩飞的蝴蝶,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她飞速地从林间迈向了山下的城市。
随着速度的加快,泥泞泥土变为平直的油柏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亮起,红绿灯闪烁,斑马线上人头攒动,汽车的鸣笛声响起。
钢筋水泥的摩天大楼弹指间断裂,拥挤的人潮如被手掌拂过的含羞草般遍伏倒地,临死前,仍不可置信地捂着喉咙,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
“三万零一,三万零二,三万零三.......”声音没有中断,她时刻不停地轻声数着,仿佛是在忠诚地执行某人交代下来的任务,“三万零四,三万零五......”
手中的镰刀越挥越快,血汇成河流,在她身后蜿蜒一地。
而后,她终于在山顶的一座学校面前停下脚步。
“哈哈哈哈!!!!!”苍白的唇角染上血色,她两边的嘴角裂开狰狞的伤口,扭曲中带着痛苦和畅快的笑意响彻整片天空,她仰头望着苍穹,声音尖锐而又充满放肆嘲讽,“你赢了!哈哈哈哈哈!!!!!”
木门大敞。
身形高大的男人被单手掐住脖子抬起,顺着她的力道往上腾空。她的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把刀插进心脏,从前往后,穿心而过。
血液喷涌而出,将白色的衬衫全部染成红色,一滴,两滴,三滴,垂到含着泪大睁的眼睛下,比哭还难看的笑上。
少女咬着唇,怔忪地放开手。
男人骤然落地,捂着胸口的位置。他没有选择反击,甚至不曾挣扎,只是直起身子,顺从地环住少女的肩膀,将脑袋抵在上方,唇角释然地向上勾起。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他哑声说,“我不会怪你,真的。”
“再见。”
“对不起,再见。”她低声地,喃喃地擦掉手上的血渍,麻木地站起来,走到门口,转身打开下一扇门。
“三万一千零一。”
寂寥又落寞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
五条悟乍然睁开眼睛。
覆盖在额前的黑色眼罩被拽下后,他捂住心口的位置,拧着眉朝下摁动,喘出一口气来,才终于站起身,走到冰箱前。
打开柜门后,他低头,看到的是空空的一片,中间层仅放着一瓶尚未开封的罐装咖啡,还是野花椒薄荷味的。
想起是被哪个饿死鬼扫荡过,他轻哼了一声,还是将饮料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冷气传来,飘过因为做梦而汗湿黏腻的白发,五条悟扯开领口,拿起换洗衣物,没有表情地打开盥洗室的大门。
花洒里喷出的冷水劈头盖脸地浇在脑袋上,流水划过肌肤,将清晨起来时就弥漫的焦躁和烦闷冲刷殆尽。
伸出手,将置物架上的洗发水挤出来,五条悟慢慢地揉搓着头发,心中难得地放空地神游着。
“咚咚咚。”
水流的声音减弱,耳朵灵敏地捕捉道室外的动静,五条悟转过身,抬眼一扫,随后漫不经心地拿起浴巾擦了擦头发,穿上新换的衣服走出来。
和沐浴露同款的香气瞬间盈满室内。
门外站着的,是夏油杰。
距离敲门到五条悟走出来,中间大概隔着七八分钟的时间。
他抱着手臂,既没有催促,脸上也并无烦躁之色,只是很耐心地等待着。
看到垂落着,还在滴水的白发,夏油杰挑动眉毛,像是调侃般地说:“怎么,一大早就用冷水洗头,脑袋又不清醒了?”
“杰,这么早就跑来打扰我,就是为了问这个?”五条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身抽出一把椅子,懒洋洋地眯起眼睛瞥他。
“伊地知说,有两份和悠心酱有关的文件,在昨晚送到你这边来,希望再由我核实一下。”
夏油杰抬脚走入房间,盯着桌上散乱堆叠的文书,意味明确地说:“大概是觉得你性格超不靠谱吧。”
“是他觉得,还是你这样觉得?”
“我们都这样觉得。”
“哈?伊地知是又想被掌掴了吗?”
两人就这个话题你来我往地刺了几句,五条悟这才开口问道:“哪种类型的文件?”
“关于她和虎杖悠仁君之间的姐弟关系,需要有材料支撑和证明。”
“那个啊。”五条悟随意地扫了两眼,抽出两沓被订书机订好的文件,“应该就是这两样了,拿去,好走不送。”
“嗯。”然而夏油杰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当着五条悟的面翻开,草草地浏览几下后,目光停留在年龄栏上的【十九岁】。
“你确定要写成十九岁?”夏油杰问道,“悠心她很不喜欢别人把她看作是小孩子呢。”
“她不也是这么看别人的。”五条悟嘀咕两声,摆摆手后又心不在焉地说,“只是走过形式而已,她又不会关注这些细节。”
“只要总监部的那些别跳出来乱说话不就行了。”
“这倒也是。”夏油杰淡淡地附和一句,重新翻动纸张,随后又提了两个不紧不要的细节问题,仿佛今天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个。
“我说,杰。”五条悟蓦地打断他的话,“你早上找过来,压根就不是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吧。”
所谓文件材料之类的问题,但凡五条悟和夏油杰任意一个站出来,就能把那些老头子的嘴堵死死的,他用得着这么尽心竭力?
夏油杰手上的动作一顿。
“对。”他合上文件,也从桌边拉出一张椅子,不客气地坐下后,目光平静而坦然地说,“对,不是为了这个。”
“是有其他的事情想要问你。”
“让我猜猜吧。”五条悟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动,带着笃定的口吻和他对视,“是关于前天,我们和悠心走到鬼屋里,碰见的那面镜子。”
“没错吧?”
“嗯。”夏油杰垂下眸子,他没有反驳,但也不曾进一步说明。
“关于猴子的那段,是假的?”五条悟漂亮的蓝色眼睛一转,落在夏油杰微闪的眸光中,随即判断道,“不对,是真的。”
“可你和我一样,隐瞒了不少东西。”
两人作为多年的挚友和并肩的同伴,很多时候,其实并不需要说话,仅靠眼神或者些许细微的直觉,就能心领神会。
所有明面上可以说出来的,都是用来逗人的,无伤大雅的笑话。
海面冰山藏在底下的,才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你看见了什么?”
心照不宣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夏油杰的肩背挺直,坐在面前也显得身姿挺拔。只是微收的下颌与垂落的刘海隐去神色,连带他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也都一并隐藏起来。
他握紧手掌,将手中的文件连带【虎杖悠心】这个名字一起攥紧。
“你不打算说么?”
“没有。”夏油杰舒出一口气,嘴角抽动,松开手说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关于那面镜子。”
被叫做【照心镜】的镜子,大约不是本名。
如果非要夏油杰来定义的话,更应该是被叫做:【仅仅只是为了照出虎杖悠心一个人内心的阴暗面】的镜子。
明明是临时起意去的游乐园,但却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三人必经的鬼屋。甚至还能故弄玄虚,欲盖弥彰地设下帐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随后更是以欺瞒当事人的方式来暴露她的内心。
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带着浓烈的挑拨离间,甚至挑衅意味。
这个藏在暗处的家伙,是谁不好说,但绝对就是冲着悠心来的。
也许,就是她口中的那个,纠缠很久的“仇家”。
可,同样令人在意的是........
“我被杀了整整四次。”五条悟开口说道,“在不同的年龄,以不同的方式,途径和手段杀掉。”
从佩戴的装饰物和服装判断,一次是在他上高专二年级的时候,一次是他绑着绷带的27岁,剩下两次都是在他28岁的时候,也就是现在。
而且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镜中的女孩,虽然五官看不真切,留着一头及肩的长发,身形也笼罩在迷雾中。尽管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读书时,还有去年的穿衣打扮这么了解。
可即使不用六眼查看,五条悟也能十分确定,这就是她。
冰冷的眼神,病态扭曲的笑容,旺盛到难以满足和掩盖的杀戮欲,还有强迫症般逼自己数清自己所杀人数的动作,都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复刻进入梦中。
当然.......当狗的那段也是……
和实际中他认识的那个人,反差何止是巨大。
但,最诡吊的是,五条悟不认为那是镜子中捏造出来的形象。
潜意识里的感觉非常真实,生动,详实具体。具体到简直就像是直接读取她的内心,然后通过全息投影投射到面前似的。
五条悟非常确信,在实际的生活中,她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可如果这就是她心底最阴暗,扭曲,丑陋的欲望,那.......应该压抑的很用力,很克制很辛苦吧。
明明是个谁都不忍心伤害的家伙。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掌,他问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夏油杰迟疑三秒,开口道,“我看到的,和你好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被杀掉了两次。”夏油杰轻轻摩挲喉咙,像是在回忆细节,“然后被救活两次,但那两次也再次被她杀掉。”
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滑落,哭泣的模样仿佛是在挽留。但另一只手上的长刀,却能毫不犹豫地扎进他的喉咙。
一下又一下。
镜子中的夏油杰也没有反抗,只是含笑看着她,直到呼吸彻底停止。
而她也只是疲倦地松开手,怔愣地靠在树干上,沉默地仰望着天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只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她几乎把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全都杀了。
“真的是。”五条悟幽幽地叹了口气,嘟囔着,语气像是嗔怪又像抱怨,“悠心酱,她就真的这么恨我们嘛。”
“不是恨。”
夏油杰顿了一下,并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如果仅仅只是恨的话,反而会简单很多。那面镜子,确实只能照出人心底的欲望,杀掉所有人的举动,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已经被扭曲的爱意。
她对这个世界的浓烈爱意,也是最深切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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