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这就是他的公主
梁守谦立刻反对:“沈进士身为男子,怎可进入内廷?”
李缬云理直气壮:“如今鬼车鸟明摆了与内廷有牵扯,沈郎奉旨查案,什么地方不能去?”
她见梁守谦一脸不以为然,立刻搬出父皇来:“枢密使若觉得不妥,去向父皇请一道恩旨,也是一样。”
哼,谅他也不敢惊动父皇,把强行将微澜押入内侍狱的事抖搂出来!
梁守谦果然不再反对,含糊其辞地岔开话题,将二人一路送到朱镜殿。
待梁守谦一走,李缬云便对沈微澜悄声道:“我们留在宫中,趁着郭贵妃过生辰,自己去掖庭局找崔䓕的妻女!”
沈微澜笑道:“公主果然妙计。”
李缬云被他夸奖,开心不已,牵着他的手登上玉阶,去朱镜殿跟母妃报平安。
自从听说女儿遭遇了鬼车鸟,许美人整日担惊受怕,不停念佛。
骤然见到女儿回来,还带上了自己心仪的准女婿,她激动得直掉眼泪,将李缬云囫囵个儿摸了一遍,对着她哭诉:“你这个讨债鬼,成天出宫闯祸不说,还沾惹上鬼车鸟,我迟早要被你吓死!”
“母妃别担心,那什么鬼车鸟作祟都是假的,沈郎已经快破案了。”李缬云安慰母妃,“二皇兄会病倒,是被人下了毒。如今我的饮食起居都有沈郎照看,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
许美人欣慰地念了句佛,看向陪在女儿身边的沈微澜,越看越满意。
如此十全十美的郎君,若是做了南康的驸马,她做梦都要笑醒。
“你让沈进士留宿宫中,你父皇准了吗?”许美人有点担心。
“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求父皇,安排沈郎在内侍省值房过夜。”
李缬云肚子里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搂着母妃一通撒娇,说到正事:“我在宫外查案,处处有沈郎保护,他文武双全足智多谋,我一根头发丝都伤不了。母妃在宫里听到什么都别往心里去,那是贵妃故意编排出来吓唬你的。”
许美人点点头,悬了多日的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两人探视过许美人,沈微澜得了天子恩旨,由照白领着前往内侍省留宿。
离开李缬云之前,他千叮万嘱:“凶手下毒的手法还不清楚,我不在你身边,你饮食尽量简单,入口之前一定要让宝绮反复查验。”
李缬云笑着对他眨眨眼:“你放心吧,用不了两个时辰,我们自会相见。”
果然到了晚间,李缬云就打扮成小内侍模样,怀揣掖庭局名录,敲开了沈微澜的门。
沈微澜见她这副打扮,伶俐自如地进屋,便笑着猜:“你过去经常假扮内侍?”
“我打小就这么干,宫里宫外,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李缬云得意地笑,绿袍乌冠,面如芙蓉,透着别样风流。
她在桌边坐下,从怀中掏出名录,交给沈微澜:“这是贞元十九年入掖庭局的罪奴名录。”
沈微澜有些不放心:“你这么快就把名录弄到手?没有惊动枢密使吗?”
“放心吧,他手眼通天,我也有我的门路,”李缬云傲然一笑,“二哥宫里也有人脉,听说我们在查案,行了不少方便。”
沈微澜在她身边坐下,打开名录,就着灯光查看,很快便查到了崔䓕妻女的名字:“崔妻郑氏,年三十四,崔氏女瑶环,年十五。”
“崔瑶环,真是个好名字……”李缬云看着名录,目光怜悯,“十五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就因为父亲犯了罪,一辈子都摧折了。”
她抬眼看向沈微澜,怅然低语:“何况崔䓕所犯,真的是罪吗……”
沈微澜看到她眼底的不平,小声提醒:“公主慎言。”
李缬云知道这宫里容不得一句错话,却依旧托着下巴,陷入回忆:“我还记得曾祖父的模样呢,他白发苍苍,总是慈眉善目的,偶尔还会抱抱我。原来他终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子啊……”
天子的雷霆手段,沈微澜再清楚不过。
他默默看着李缬云,一时竟有些迷惘,不知是该继续让她做云端的无忧花,还是该教她看见云下的雷霆万钧。
这时李缬云竟主动开口:“人人都说我曾祖父是明君,为何这件案子,他判得如此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沈微澜神色一惊,低声道:“你觉得德宗皇帝判决不公?”
“嗯,监察御史的职责就是入狱巡囚,查访冤情。崔䓕进入神策狱,虽然得罪了神策军,却是恪尽职守,在做正确的事。明明是右军中尉恶人先告状,曾祖父怎么就那么糊涂,反而降罪崔䓕,将他流放到崖州呢?”
李缬云在灯下看着沈微澜,目光清澈澄明,像容不得一丝尘埃的雪地。
沈微澜静静看着她。
既然她为含冤者不平,他也当知无不言:“此事说来话长,你可知道奉天之难?”
奉天之难——大唐王朝继安史之乱后,经历的又一次重创。
他说出这四个字的瞬间,李缬云神色一凛,面色凝重:“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建中四年,泾原镇兵变,乱军贼子攻陷了长安,曾祖父被迫逃往奉天,那已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
沈微澜点头,缓缓道:“时隔久远,有些事你或许并不清楚。当时德宗皇帝往奉天避难,被叛军包围月余,这是他终生无法释怀的噩梦。当时他身边,只有宦官霍仙鸣与窦文场领兵护驾,所以贞元十二年,他设立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便由这二人充任。”
他看着李缬云,神色复杂:“现在你知道,你的曾祖父有多依赖神策军了吗?所以哪怕神策狱中冤案无数,他也要粉饰太平,那就只能牺牲掉一个无足轻重的监察御史了。”
李缬云默默听完他的话,清澈的目光染上淡淡的哀悯:“可是这样不公平,崔䓕一门何其无辜……”
沈微澜想到十年前满地棺椁、寒冷彻骨的冬日,带着感同身受的无奈,轻叹一声:“在权力制衡面前,是非曲直不重要。”
“所以这世上才有鬼车鸟,靠着作祟,为无法昭雪的冤屈复仇。”李缬云蓦然接话,在油灯昏暗的光影里,目光明亮如星。
沈微澜的心猛然一跳,看着她明澈的双眼,心中波澜暗涌。
哪怕身居高位,哪怕生命正被鬼车鸟威胁,依旧会为世间不平仗义执言。
这就是他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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