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不识抬举
沈微澜微微一怔,疑心李缬云认出了自己,心里有些欢喜,又为这份欢喜为难:“公主为何想收沈某做门客?”
李缬云看着他,回想起宫女琉光打探来的消息。
“公主,那沈郎君的家世,奴婢都跟白赞善打听清了,他父亲沈瑛是先帝做太子时的侍读,祖父在东宫任太子詹事。这人给成德节度使做过三年幕僚,最近才到长安,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琉光是宫里出了名的包打听,给她的消息绝对不会出错。
若是细算,睿真皇后是自己的高祖母,眼前这人竟还与她沾亲带故,当然,她并不在乎这点微不足道的血缘,她看重的是他轻而易举找到臂钏、破解疑案的头脑。
别看她在长安风光无限,公主自有公主的难处。
后宫居,大不易。上有郭贵妃一手遮天,下有刁奴看人下菜,若有此人为她出谋划策,那无处不在的敌意,她何愁应付不来?
再说他还长得那么好看,光是带在身边招摇过市,就极有面子。
因此,今夜她明着从二哥手里抢人,要走了沈微澜的诗卷,特意安排宝绮将人请到了这座凉亭。
李缬云当然不会将自己的打算如实道来,她拿出惯常的手段,巧笑倩兮地欺骗初来长安的沈微澜。
“郎君饱读诗书,定然听过玉真公主与王摩诘的佳话,当年王摩诘在岐王宅里弹琵琶,一曲《郁轮袍》获得玉真公主赏识,靠着她的引荐取中状元,名噪长安。今夜郎君为我寻回臂钏,你我也算有缘,郎君何不效仿前贤,为自己铺一条直登青云的坦途呢?”
一番套话假大空,冷却了心中刚升起的欢喜。
沈微澜捕捉到她藏在眼底的狡黠,轻声一笑:“沈某能得公主青眼赏识,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坊间传闻,南康公主是一朵食人花……”
李缬云一怔,随即凤眸微弯,笑得越发诱人。
像要与沈微澜耳语一般,她缓缓向他倾身,明晃晃的琉璃灯下,抹胸勾勒出的峰峦如雪拥蓝关,光影鲜明。
“这食人花的说法么,就和红颜祸水一样。弱者视我如食人猛虎,强者爱我若掌中之花。郎君这么聪明的人,也会怕一个坊间传闻吗?”
“怕倒是不怕,只是……”沈微澜的视线从李缬云身上移开,望着天边明月,微微一哂,“当年玉真公主与玄宗皇帝一母同胞,圣眷之隆无人可匹,不管她青睐谁,都能成就一段佳话。不说公主与她之间的差别,沈某亦不敢拿王摩诘自比,若厚颜侍奉公主,只怕不但登不上青云,还要遭人耻笑。”
“你——好大的胆子!”李缬云柳眉倒竖,勃然大怒。
他不但拒绝了她,还公然嘲笑她不受父皇宠爱!
李缬云自及笄后,就没在男人身上吃过这种亏:“沈微澜,你就不怕得罪了我,今后在长安四处碰壁吗?”
“若换作玉真公主,确实值得一怕。公主这朵食人花……沈某倒是乐意领教。夜深了,公主还是早点安歇,告辞。”沈微澜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李缬云看着他修竹般挺直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宝绮一直守在凉亭外,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进来关心:“公主,那沈郎君说什么了,把您气成这样?”
“他不肯做我的门客,还奚落我!”李缬云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咬着牙骂人,“什么青宫白鹤,不过是祖上的风光,一个白身傲气什么……”
“不会……吧……”宝绮回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亭外,若有所思。
方才沈郎君离去时的神色,分明没有一丝傲气……
不但没有傲气,那张清逸出尘的脸甚至让见多了各种面孔的宝绮都看不明白,混杂着失落、怅然,和一抹微不可察的恋恋不舍。
既然拒绝了公主,为何又要恋恋不舍呢?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宝绮犯不着为一个外人伤脑筋,只顾安慰她的公主:“那人不过是比旁人聪明些,为着清高的虚名不肯依附公主,可见是个有眼无珠的,错过了也不可惜。公主这般聪慧,没人帮衬一样顺风顺水。”
“一个犯浑的糊涂鬼,哪值得本公主生气?”李缬云磨着银牙,怒道,“我是气一个初到长安的举子都知道食人花的恶名,可见我的名声有多差!”
宝绮一愣,也愤愤咬牙:“都是郭贵妃,恨公主压了她亲生的岐阳公主一头,故意炮制这‘食人花’的诨号,阻碍公主的婚事。”
“哼,她让本公主做食人花,本公主可不能白得了虚名。长安那么多世家子弟,最后只有一个庸庸碌碌的杜悰肯娶岐阳。”李缬云坏笑,笑完又烦躁皱眉,“她嫁得再一般,总好过和亲回鹘……”
这两年回鹘屡次请求与大唐联姻,三个月前,使者进京朝圣,再度提起这个话题。而朝堂之上,礼部尚书也想促成此事,虽被父皇驳回,郭贵妃亲生的岐阳公主却很快议定了驸马,并在这个月刚刚完婚,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苗头。
食人花的恶名有可能将她从和亲人选中剔除,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将她逐出京城远嫁异邦的借口。
所以她看中了沈微澜,想未雨绸缪,将他收为己用。哪知就这么一个初入长安的举子,竟也让她碰了一鼻子灰,实在是可恨!
宝绮见她脸色不好,柔声劝慰:“郭贵妃再一手遮天,也越不过圣上去,公主别想太多,讨得圣上欢心才是正经。”
李缬云深以为然,沉吟片刻,吩咐:“等天亮了我们就去华阳观,瞧瞧《太平经》抄写得如何,可不能耽误了重阳节给父皇献寿。”
她想了想,又道:“华阳观的精舍也洒扫出来,既然去了,索性多住几日。”
到万不得已时,向父皇恳请出家修道,也算是一条提前铺好的退路。
“是。”宝绮答应着,却小声提了一句,“公主不回宫,娘娘又要念叨了。”
“随她念叨吧。”
总比她真被父皇打发到回鹘,哭瞎了眼睛要好。
一想到自己脆弱胆小又絮絮叨叨的母妃,李缬云就头疼,低头看到手边诗卷,她越看越气,索性抓起来“噗通”一声丢进湖里,恶狠狠低语:“沈微澜,来日方长,本公主迟早叫你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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