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赌


明亮如洗的月光透过窗棂门缝,挤进落针可闻的内室,一块块斑驳的光圈四处散落,勉强照亮狭窄的空地。

        那男子形相清癯,面似冠玉,一双瑞风眼清朗纯粹,干净至极,他不说话,隔着半米远的距离,与应拂云两相对望。

        脸还是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可身姿、神情,都与应拂云记忆中的陆玄闵对不上号。

        陆玄闵此人,自诩君子如玉,向来厌恶大红大紫的艳色,平时最喜着青衣,眉眼中自带三分笑意,看着温柔至极,绝不是这样一副迷茫无措的模样。

        更何况,陆玄闵是人,活生生的人,人的衣缘处怎会翻涌着浓黑如墨的黑雾呢?

        应拂云一时间惊悸难安,全身气血都涌向大脑,她不自觉加重呼吸,攥着帐子的手微微颤抖。

        但她仍然装作一无所觉的模样,挤出一个柔顺的笑容,开口无声询问,‘玄闵哥哥?’

        应拂云的动作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停,即使是未经训练的人,也可以通过唇语,读懂她所说的话。

        红衣男子闻言,先是睁大眼睛,似乎对应拂云的反应很惊讶,随即,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应拂云不明所以,一手撑着床,一手攥着帘子不敢动弹,手心渐渐爬上细密的汗珠。

        红衣男子低声嘟囔几句,应拂云听不清,她还在娘胎时就染了毒,一出生就是哑人,耳朵也不甚聪明,声音入耳时总是伴随着延绵不绝的嗡鸣声,倘若说话人的声音低了,就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嗡嗡声,吵得她头晕脑胀。

        此时红衣男子刻意压低声音,兴许还用了什么遮掩声音的法术,应拂云尽力分辨,还是只能听见几个不成句子的单词。

        但是观他神情,他好像……在拍马屁?

        应拂云被自己的猜想逗笑,心中的恐惧不安稍稍散去些,她又侧头,问道,‘玄闵哥哥?’

        这次,红衣男子反应很快,他自然而然地点头,甚至反问道,“是我。夜已经深了,你为何还不睡?我不放心你,才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找你,藏在房梁上看你好久了,只是你翻来覆去的,一直没睡。”

        虽然用的是陆玄闵的脸,但红衣男子与陆玄闵相差实在太大,应拂云要不断催眠自己,才能代入平时都状态。

        就如此刻,应拂云猜他想说的其实是:你可真麻烦,一直不睡觉,我在房梁上脚都麻了,才会掉下来的。

        解释的话太长,用唇语不好读懂,应拂云也不敢赌这从天而降的精怪到底是个什么脾性。

        也许他是神灵闻愿,送予她的妖仆;但更可能是害人性命的妖怪。

        不论如何,要先稳住他。

        思及此,应拂云先用唇语说稍等,再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言辞板。

        这言辞板还是陆玄闵送给她的,据说里面有符箓阵法,无需笔墨就可写出文字,消除文字也只需用手擦去,对口不能言的应拂云来说十分方便,这么多年过去,已是她必不可少的什物。

        言辞板大小和普通书籍差不多,边框凸出,雕有梅兰竹菊四君子,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不过由于主人的重度使用,边角已经沁出油痕。

        应拂云挽起袖子,在言辞板上疾笔速写。

        红衣男子的视线随着应拂云的动作而移动,看见应拂云手中的东西,彻底放松下来,顺势盘腿而坐,不解地望着她。

        “救命啊,神镜奶奶,她拿着个妖界的小法器,是想用这个对付我吗?”

        低沉暗哑的男声擦过心底,应拂云下意识侧首,盯着红衣男子看。

        很奇怪,他明明没有张嘴,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声音?

        红衣男子显然不知道自己说的内容被应拂云听到了,他不闪不避,大咧咧地和应拂云对视。

        他的目光很干净,像是隆冬大雪覆盖的山林,丝毫不染人世尘埃。

        应拂云与之四目相对,不足片刻,便没忍住先行移开目光。

        指尖在竹子的骨节间摩挲,应拂云思虑良久,只写道:‘玄闵哥哥,我以为你也要抛弃我了,不会再来找我了,真好,还能再看见玄闵哥哥。’

        写完,应拂云举起言辞板,好让红衣男子能看到板面上的文字。

        那男子看完,澄净的眼眸中竟然显出几分不忍,他手足无措地后退半步,靠在贵妃椅的腿柱子上。

        “你莫要难过,缘来缘散自有定数,他,我来与不来都一样。”

        红衣男子屈起双腿,双手环抱膝盖,比起弱不胜衣的应拂云,更像是需要安慰的对象。

        应拂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但这并不妨碍她猜想,这个突然出现的精怪很单纯,很容易心软。

        于是,她微微侧首,半垂下头颅,秀眉轻蹙,柔柔地冲他莞尔一笑,又写道。

        ‘拂云习惯了,拂云不难过。能再看见玄闵哥哥就好了,我没什么好怨的,各人生死各人了。’

        那男子不说话了,用一种悲悯难过的眼神看她。

        应拂云猜测他可能知道自己与陆玄闵之间的关系,她面上不恼不怨,仍旧温温柔柔地笑着,擦去言辞板上的文字,重新写道,“玄闵哥哥,你在看什么?”

        红衣男子闻言,摇摇头没说话。他站起来,在贵妃椅上径自寻个空处坐下,半个身子依靠着椅背,神色懒散倦怠,唯独一双点漆眸子干净明澈。

        好像一条冬眠的蛇,没有骨头,又懒懒的,伪装地好差。

        应拂云想,忽见他红色深衣下,墨黑色的尾巴尖儿一闪而过。

        他是蛇妖吗?为什么化成人形,有了双腿,还能有尾巴呢?

        应拂云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运指如风,写道:‘玄闵哥哥,你下次还会来看我吗?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风吹来的时候很好看。今天的一切好像梦啊。’

        “只是想看看你,”演技拙劣的妖怪并没有应承,只是学着人类君子的样子,语调温柔地哄应拂云睡觉。

        “睡吧,我看着你,别害怕,梦醒了就都结束了。”

        恍惚有云雾升腾,红衣长裾的男子挥挥手,转眼间消失在应拂云眼前。

        像一场混乱跳跃的梦境,结束地如此诡谲突然。

        强烈的睡意上涌,应拂云倒下之前只来得及用嘴型说,‘你在找什么,我都知道。’

        实际上,除了眼前人不是陆玄闵,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她能听到醇厚低哑的声音在心间流动。

        那妖怪说,“神镜奶奶,这间屋子不找了吧,也不差这一点地方,我不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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