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树死敌
“蓄意构陷?”
宓贤妃冷笑一声, 看着此时倒在地上攀咬苏皎皎的墨灵,只觉得气到了极点。
若说是不得已而背叛便罢了,谁知这时候还不肯松口, 咬死不肯承认是自己下了手。
相处了十多年,到此时此刻, 她才对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彻彻底底的失了望“此药名为百日伤!药性缓, 须长期服用才损身子,珍嫔十天半个月才进长乐宫一回, 难道也是珍嫔给本主下的毒不成!”
“本宫的贴身之物素来只经你和虞灵的手,若非是你,这毒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进去, 又喝进本宫的肚子里!”
宓贤妃抬手将手边的白玉花瓶重重摔到墨灵的面前,只听“砰”的一声脆响, 碎片应声四溅, 哗啦啦落在华贵的地毯上。
“娘娘饶命!”
墨灵怕得肝胆俱裂, 惊呼一声,脸被飞溅来的碎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从眉尾贯穿至下巴,鲜血从伤口渗出,流了满脸的血痕。
宓贤妃气红了眼,扬起下巴看着她, 像看着一只伸手即可捏死的蝼蚁。
墨灵猛地往后磨蹭着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宓贤妃不住地摇头, 如同可怖的厉鬼即将来掐她的咽喉一般。
从小跟在宓贤妃身边, 墨灵最是清楚宓贤妃有什么样狠毒的手腕和心肠。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一点点细小的动静都会让她觉得害怕。
墨灵毫不怀疑宓贤妃的手段。
她会一片片刮干她的肉, 让鹦鹉啄瞎她的眼睛, 再分尸喂狗,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要,她不要!
墨灵将脸抵在地上蹭着跪起来,任由满脸布满猩红的鲜血,不住地重重磕着头,发出“砰砰”的声响“奴婢不要,不要!求求娘娘别杀我——!”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扑灭了几盏屋内的烛火,半掩的殿门吱呀作响,跪在地上磕头的墨灵被吓破了胆,眼前华丽贵气的宫殿此时就像地狱一般,透着阴森和诡秘。
外面的暴雨下得愈发大了,急促的雨声伴随着震耳不绝的雷声,如同从天际传来的索命曲。
一声惊雷闪过,墨灵尖叫一声“救命——!”
宓贤妃耐不住火气,起身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直将她扇得口鼻出血,脸都被打到了一边去,从牙缝里恨极了地挤字道“不中用的贱人!”
便是方才知道林太医叛主的时候,宓贤妃都不曾如此生气过,殷氏和林太医也是利益往来,本就不牢靠,可墨灵乃是最亲近之人,是她将背后都放心交予的人,却偷偷给她下毒,想要至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当真可恨!
宓贤妃盯着她,一字一句问着“是谁指使你下毒害本宫,是谁?”
墨灵在地上磕了半晌的头,又重重挨了一巴掌,此时头痛不已,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她虽畏惧于宓贤妃,但对幕后指使却似乎更为恐惧,不住地摇头说着“奴婢不能说,奴婢不能说……”
“不能说?”宓贤妃冷笑一声,说着“来人!”
从殿外迅速进来了四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宓贤妃面前。
她再也不看墨灵一眼,冷面说着“墨灵意图下毒谋害本宫,拖出去杖责三十!”
宫妃杖责是臀杖,宫人杖责是脊杖,对于宫女而言,杖责三十是会要人命的!
墨灵怕极了,拼命挣扎太监想要按她肩膀的手,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喊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求您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你既知道服侍本宫多年,还敢背主求荣,意图谋害本宫!杖责三十要不了你的命,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
行刑之前,一直侯在一侧不曾说话的苏皎皎适时开了口,怯声道“宓贤妃娘娘,此时拉墨灵下去行刑怕是不妥。”
宓贤妃冷冷觑向苏皎皎,问着“为何不妥,若无重刑,这贱婢怎会开口!”
苏皎皎看了眼墨灵,轻声说“墨灵曾是您的贴身侍婢,从小在殷氏长大,托您的福,什么荣华富贵没见过,什么锦衣玉食没穿过?又岂会轻易被人收买。”
“妾方才看墨灵对您十分畏惧,便是这样的情况,她仍不肯说出幕后主使。您想,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墨灵哪怕是死,都不肯说呢?”
提示到这,苏皎皎犹豫说着“依妾愚见,怕是家人受制,不得已为之。”
宓贤妃方才被接二连三的背叛气昏了头,一心只想要墨灵说出幕后主使,倒是忽视了苏皎皎所说的这一层。
殷氏管制下人一向严苛,尤其是贴身侍奉的婢女,更是看管得极为严厉,一家子都在殷氏眼皮子底下生活。
便是如此,墨灵又怎么会因为家人而背叛于她?
宓贤妃看向墨灵,冷笑道“本宫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背叛了本宫,也不管你是收了好处,本宫只告诉你一句话。若你死不开口,本宫便叫殷氏杀你全家,若你说出幕后指使,本宫倒能看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放过你的家人。”
听到家人的名字,墨灵才突然怔住,模糊地眼前隐约看到宓贤妃的轮廓,充血的眼眶里忽而流下两行血泪。
她猛地挣扎起来,抓着宓贤妃的脚腕“娘娘,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墨灵泣血成泪,哀求着“她早暗中控制了奴婢的全家,还说只要奴婢敢说一个字,她必定会知道,届时宫外的探子便会杀奴婢全家来灭口,求求您饶奴婢一命,求求您!奴婢不敢说,奴婢不敢说……!”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看着墨灵的模样,柔柔开口道“娘娘,若真如墨灵所说,背后之人已经控制了她全家,只要墨灵说出一个字,全家不留活口的话,那您便是再拿墨灵的全家做要挟也无济于事了。”
“眼下的情况,墨灵若说了,背后之人早晚能察觉出端倪。若是咬死不说,您便是杀了她全家,也得不到想要的消息。不论说与不说,全家人的性命都是护不住的,既然敢背叛您,那墨灵定是将全家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又畏惧于幕后之人多过您,既如此,她一定会选择保护一大家人。眼下的局面已被堵死,倒不如——”
她说了一半不曾说下去,小心地看了眼宓贤妃的脸色,没再开口。
宓贤妃皱眉扬声“不如什么?”
苏皎皎并未作答,反而走到墨灵身前,用帕子将她脸上的血迹擦了擦,用惋惜的语气,柔柔说道“你原本是宓贤妃的贴身侍女,跟在娘娘身边,是比许多低位主子还要让人高看两分的人。出了事,本该和娘娘商量才是,怎么擅作主张做错了事呢?若你能迷途知返,从现在开始和娘娘站统一战线,想来娘娘定能救你家人于水火之中。”
说完,苏皎皎转身说着“若是娘娘再给墨灵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稳住她身后的那人,再叫殷氏中人将墨灵的家人救至安全的位置,墨灵自然愿意和您一心,说出幕后指使。”
她回眸看向跪地的墨灵“墨灵,这可是唯一能保全你家人的办法,你可愿意?”
墨灵万万没想到这事情还能有转机,当下便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喊道“只要娘娘能救出奴婢的家人,奴婢卑贱之躯万死不辞!”
苏皎皎看墨灵也不是蠢笨之人,有些欣慰地说着“若墨灵肯将心思收回到娘娘身边,娘娘不仅知道了幕后指使,更是能利用墨灵的身份,反将一军。”
她轻声说着“岂不是——一举两得。”
宓贤妃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才用一种颇为陌生的眼神看向她,冷声道“本宫从前只知你柔弱怯软,极好拿捏,倒从未发现你还是如此聪慧之人。”
苏皎皎低头拜下去,眼神很是慌乱,不敢同她对视,躲闪道“妾生性怯弱,却不算太蠢笨。在宫里生活几年,又得娘娘照拂,不敢不费心为您思量。”
“妾若一味只求您庇佑,妾也会于心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用。您急火攻心想不到的,妾反而能冷静下来为您思量。哪怕能帮上娘娘一丝一毫,那便是妾莫大的福分了。”
经过今日一事,宓贤妃对谁都多了分疑心,冷声说着“本宫如今谁都不信!”
苏皎皎委屈道“妾本想帮娘娘出主意,不曾想惹了娘娘的不快。若是娘娘对妾不满,娘娘要打要罚,妾绝无二言。只是您如今如海上扁舟,脚下是汪洋大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簌簌而落“您帮了妾身许多,在妾心里,更像是妾身的姐姐一般,虽严厉,却对妾多有照顾。今日之事妾本可以置身事外,都是因为想要报答您的拳拳之恩才斗胆开口……”
苏皎皎的眼神极为真诚,委屈的眼眶发红,眼泪亦如滚珠一般。宓贤妃看着她的表情,恍然又想起那日她带病在寒风中请禅师为她加盖佛印,只为了给她腹中的孩儿求一个好的往生,不禁心中一软,在信任和怀疑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盯着苏皎皎看了许久,宓贤妃才冷声说着“你若跟在本宫身边,若能忠心,本宫定不会弃你于不顾。可若你也如同他们一般背叛本宫,剜心刺骨的滋味,你也该尝尝。”
苏皎皎跪地伏身,颤声道“妾身定追随娘娘,绝无二心。”
听到了她的誓言,宓贤妃心中紧绷的弦才忽而松弛了些。
她低头冷冷地睨着墨灵,须臾,方开口道“墨灵,只要你能保证对本宫忠心,本宫自会书信一封去求祖父,叫他派人救你全家。”
说罢,她掀眸看向殿内诸人,目光寒凉如刀“去告诉绛云殿上下,今日之事,所有人不得说一个字,若是被本宫知道有谁吃里扒外将今天的事说出去,赏加官进爵,牵连一族。”
听到加官进爵四个字,殿内的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躬身跪地说着“奴才不敢!”
“将本宫的话带过去,退下。”
待殿中人走得只剩下宓贤妃,苏皎皎,虞灵和墨灵四人的时候,宓贤妃才绕着墨灵转了半圈,站在她背后冷声问“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当有人在背后时,那种无法判断表情和声音的恐惧感会更上一层楼,墨灵的想起那人,被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吓得发颤,说着“是王淑妃……是王淑妃……”
宓贤妃眼中闪过讽刺,说着“王淑妃这个贱人使计害本宫小产,又因本宫小产而失去协理六宫之权,前阵子惹了陛下不快,连带着大皇子都被厌恶。她在本宫这满盘皆输,如今当真是忍不住了。”
她瞧了眼苏皎皎的方向,又问着“林太医可也投奔了王淑妃?”
墨灵急急摇头,说着“王淑妃只亲自见过奴婢一回,其余每回都是一个带着兜帽的宫女来的,她只交代奴婢下毒,别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苏皎皎适时说着”墨灵既已说出是王淑妃指使,没道理不说别的,想来她是真的不知道林太医的事。”
说完,她似乎是想起了伤心事,垂泪伤感道“王淑妃当初使计引妾前去亭中见您,想离间妾和娘娘的关系,又利用娘娘在乎陛下的心情害您流产,当真是恶毒之极,您都已经失了孩子,她却还不肯放过,非要至您于死地才觉得畅快。”
宓贤妃冷嗤了声“她想杀我,也不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本宫又岂是人人拿捏的软柿子!”
“虞灵,去叫柳太医来,为墨灵检查伤口,免得被人发现了端倪。”
虞灵看着墨灵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低下头掉了两滴泪才说“奴婢这就去。”
待处理了后头的事,宓贤妃站在大敞的殿门前看向眼前的瓢泼大雨,眸光极冷。
绛云殿内寂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到哗哗的雨声,苏皎皎抽泣了好一会儿,才用袖子沾了泪水,说着“娘娘,还有一事,妾一直觉得不对劲。”
宓贤妃的气息难得的沉,她未曾回头,只问着“何事。”
苏皎皎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着“自您有孕起,便时常动胎气,后期更是常常胎象不稳。妾未曾有孕,却也觉得太怪了些,您一向身子康健,就算是孕中反应大,也不该是这样的情况。”
“何况当初一直是林太医为您安胎,如今既然知道了林太医已经心怀异心,保不齐当初便是林太医知情不报,故意利用您的信任……谋害您腹中的皇嗣。”
她看宓贤妃脸色倏地一沉,又添上一句“却不知这林太医,究竟是不是王淑妃的人了。”
说起皇嗣,墨灵突然跪地哭喊道“娘娘,谋害您皇嗣的人也是王淑妃,是王淑妃让奴婢给您的安胎药了下了药,不愿您生下皇嗣……但奴婢可以确认,这件事王淑妃只交给了奴婢来做,林太医从未和奴婢有过任何眼神和接触!奴婢愿意将功补过!还请娘娘给奴婢一次机会!”
“什么!?”宓贤妃的声音猛地拔高,瞳孔收缩,转身问着“你说本宫失子一事也是王淑妃指使你做的!”
墨灵被她的威压吓得跪在地上,嗓音抖得不像话“是……王淑妃一早便利用了奴婢,先是叫奴婢给您下不利于胎儿的毒,最近又要奴婢下伤身子的慢性毒药,都是为了针对您,还请娘娘看在奴婢主动陈情的份上,给奴婢机会……”
苏皎皎看着局势一波三折,也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猜测林太医是皇后的人的想法是不是错了,可她始终觉得不对劲,抽丝剥茧间,隐隐似乎抓住了一些东西。
给皇嗣和宓贤妃下毒的都是墨灵,墨灵没出事的情况下,若林太医真是王淑妃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再搭上一个眼线,那林太医在宓贤妃失子一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作为给宓贤妃保胎的主要太医,自然是要对这一胎负责的,可他却始终没有察觉出宓贤妃怀有皇嗣的时候中了毒……
苏皎皎将自己代入林太医的角色暗中推衍,倏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关窍。
不对!
林太医恐怕不是没察觉,是察觉出了,背后之人命他顺手推舟!
除了王淑妃,不愿意宓妃诞下皇嗣的人,自然还是皇后。
宓贤妃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已经站得足够高,王淑妃又有大皇子,刚好形成牵制之势。
可若是宓贤妃诞下了皇子,那这局势便会完全倾向王淑妃和宓贤妃,她这个中宫之位,怕是岌岌可危。有着被架空的风险。
因此,就算是王淑妃不动手,恐怕皇后也会坐不住。可王淑妃更心急,皇后便干脆坐观山虎斗,不费吹灰之力地除了宓贤妃的孩子。
皇后一向寡宠,在陛下和妃嫔面前温和与威仪并存,颇得大多妃嫔的爱戴,可在苏皎皎眼里,皇后却是个比王淑妃和宓贤妃更让人警惕的对手。
但,宓贤妃如今更视王淑妃为死敌,没必要再让她知道皇后在其中做了什么,只管让她先猜着,待王淑妃彻底倒台,再说也不迟……
坐观山虎斗,可不止皇后一人会。
宓贤妃怒不可遏之时,虞灵带着柳太医从书房绕进来,说着“娘娘,柳太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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