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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是医闹,不过不是他们这边。

        医院大厅里,十几号人堵在导诊台,把值班护士和其他几个保安紧紧围住,值班护士年纪尚轻且身形瘦弱,却在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时,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举起双手向这些人示意,吵闹的环境只能让她吼着说话:“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解决。”

        为首的几人中,除去两个青年面孔,还有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他虽身处在漩涡中央,眼神却异常沉寂,乃至于茫然又灰暗。

        当中一个青年人来势汹汹:“把你们那个眼科医生叫出来!”

        他情绪过于激动,连拍了几下导诊台,保安绷紧双臂拉开他和值班护士的距离,而值班护士则极力让自己冷静,声音还算平缓:“先生,这里是急诊,没有您要找的眼科医生。”

        青年人自然不信,鄙夷的一笑:“唬谁呢!有人亲眼看见他过来的!别废话!人呢?”

        另一个青年人很快帮腔,同样是咄咄逼人:“就是你们这帮庸医害人!害得我表弟下半辈子只能当个瞎子!必须赔偿!”

        急诊本就是人流多的地方,晚上的突发情况不可预测,一帮人聚集在此闹事,现场秩序已经被打乱不说,更怕是会耽误接下来的病人急救。

        值班护士愈发心急,患者家属明摆着不想好好沟通,而院领导又不能及时过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要找的那位医生,千万不要出现在这里。

        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顾意双手垂在身侧,静观其变。那边的人态度变得更加恶劣,语气也更急躁。她右手将藏在袖口的录音笔又往里塞了半寸。

        眼见着保安快要顶不住青年人的逼近,表情逐渐吃力,一个没注意,就被后面几人抡着身体掼到地上,许久不能起身。

        值班护士终于不再镇定,脸上都是对未知的害怕的和恐慌,顾意决定不再等,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人拉出来,免得小姑娘遭罪。

        可刚走出半步,不知何时出现的陈北然看穿她的意图,从背后牵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顾意侧头,陈北然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回到刚才的位置,轻声道:“在这待着别动。”然后自顾自朝那帮人走过去。

        好歹看见个穿着白大褂的,病人家属暂时缓和态度,陈北然将值班护士挡在自己身后,语气公事公办:“对医生的治疗方案有意见,可以去医务科投诉。”

        医生的态度不卑不亢,却叫患者家属更加激动。

        自称患者表哥的青年人嚷嚷道:“是你们的医生技术不精!明明就是右眼球长了肿瘤,你们倒好!把他左眼球也给挖了!你们他妈不就是想多赚几个手术费吗?”

        因为参与过病人会诊,所以陈北然知道具体病例情况,病人肿瘤虽然长在右眼球附近,实际上已经转移并且严重侵犯感染了左眼球,且恶化速度极快,只能一并摘除,可就是这种看似极端的手术方式,能保住病人性命已是不易。

        他耐心解释:“手术前我们已经将方案告知病人和家属,并且签署了同意书,这些医院都有备案。”

        “得了吧!”有人阴阳怪气,态度很冲:“你们医院都是狼狈为奸,说得好听,就是不想赔钱嘛。”

        “他看病的钱都是借的我们的钱!这你们都要坑!真是黑心医院!呸!”

        张口闭口都在提赔偿,对病人的关心少之又少。遇见过那么多患者家属,谁是真心,谁是叵测,实在是不难看出来。加上陈北然前期与他们打过交道,这几个表兄弟是什么货色,今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明眼人都能看的清楚,他淡漠扫一眼闹的最凶的几个青年人,语意直接而锋利:“真要解决问题,你们不会半夜来寻衅滋事。”

        这话就差把“你们是为了钱”这几个字甩出来,青年人咬牙切齿欲上前理论,被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打断,他往前走了半步,声音嗫嚅,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医生我儿子他以后真的看不见了吗?”

        中年男人身上那种肉眼可见的沧桑,让不远处的顾意觉得心口扎了一下,似曾相识的无力感倾覆而至,她眼睫微动,深吸了一口气。

        “张叔叔。”说话的医生手里拿了病历,大步路过顾意,径直走向人群,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个袋子,里面装的应该是x光片。

        值班护士看见来人,眼睛微张,小声惊呼出来:“万医生,你”

        万霖不甚在意地摆手,他半夜接到有人眼睛炸伤的急诊电话,刚结束抢救,听说之前的病人张志松家属因为不满手术方案来闹事,他赶忙要过来,却被陈北然拦住:“他们是有备而来,你先去拿病历和之前的检查资料,张志松的父亲不是不讲理的人,跟他说清楚,应该能解决。”

        万霖转念一想,陈北然的办法当真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他不作犹豫,去调取资料,这才拖到了现在。

        时间碰巧,几位院领导也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在院领导的主持劝说下,十几号家属,以及主刀医生万霖,统统进了会议室,再具体细聊解决方案。

        人群退散,陈北然回头望向走廊拐角,顾意也正看着他,眸色平静到几乎没有涟漪。

        等人走过来,顾意舔舔唇,仰头问陈北然:“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陈北然不明所以:“你没听见吗?”

        顾意眼睫微动:“我是说在德国。”说完,顾意定定望着他,不放过陈北然脸上的一丝表情。

        这说的,是两人十几年前在德国的最后一次见面,到了今天,陈北然依稀能记得的,就是德国的雨,冷的刺人心骨,后来他在德国呆了那么些年,临走也没适应。

        陈北然的唇线抿紧,思索了下才说:“跟刚才差不多。”

        “差不多?”顾意眼里闪过一丝不相信,语气散漫:“胁之以灾,晓之以理?”

        陈北然笑了下:“没那么严重。”

        长廊尽头的诊疗室还有个陆清和,两人边走边聊,顾意抓着那个问题不放,这是她年少时候的习惯,用陈北然的话说,这是自己给她养出来的毛病。

        顾意这个倔脾气,倒也成了两人最后大吵一架的导火索,所以她时不时地会想起陈北然最后说的那句: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知道,就应该知道。”

        再后来,顾意入行,慢慢敛了自己的性子,常被带教老师夸不仅洞察犀利,还比某些资深记者更要多一分懂得和尊重,对受访者,也是对事实。可这些年,她写过很多的新闻稿件,却怎么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语言去形容陈北然当时的语气,或许是他这个人情绪隐藏的太深,以至于她捕捉不到。

        难得的机会,顾意坚持要知道答案:“那是什么?”

        陈北然知道她不会轻易罢休,微一偏头,直视她的眼睛:“真想知道?”

        顾意点点头:“嗯。”

        “滚犊子。”他说的认真,表情也不像是在敷衍,每个字都格外清晰。

        顾意愣了有半分钟,先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这话怎么听怎么有逗她的意思,便不再搭理他,推开诊疗室的门,准备进去找陆清和。

        门还未彻底推开,陈北然反应迅速,覆上顾意抓着门把的那只手,然后重新将门关上,锁芯卡合的细微动静,闯入两人无声对视的缝隙里,没有逃离的机会。

        顾意抬头,眼里有一丝诧异,她试图挣脱这无端的束缚,陈北然的手收得更紧,鲜少有人注意的长廊尽头,一场敛声息语的对峙。

        陈北然抬手,要去碰顾意的头发,顾意下意识偏头躲开,陈北然低声:“别动。”

        用气息发出来的简短词句,唯独两人的距离能听清,以防顾意再要拒绝,陈北然握住顾意的那只手,比之前更用力,指尖几乎要嵌入她的指缝里。

        顾意低头,视线停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医生的手果然大多是修长的,骨节分明的脉络,跟人本身一样,理性,决绝,处理事情不拖泥带水。

        陈北然的手心干燥又温热,小臂上那道疤痕浅淡的快要看不清轮廓,可有些东西,它就横亘在那里,痕迹再浅,哪怕是看不见,也是真切存在过的。

        陈北然用指腹从她头上粘下一根细小的花蕊,然后轻轻理了理耳边的发丝,视线转向她时,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情景让顾意没来由一顿烦躁,她回神把人推开,走进诊疗室,收拾好东西要送陆清和回家。

        陈北然送两人到医院门口,叫的车很快过来,顾意先让陆清和坐进去,她不打算再说什么,眼神也不给一个,准备坐进去时,被陈北然叫住:“顾意。”

        顾意侧眸,声音里无波无澜:“怎么了?”

        微风吹动陈北然的衣服下摆,撩起夜晚的弧度,陈北然提醒她:“专访我会准时到的。”

        这叫顾意一怔,按理说她没有跟医院做过任何采访对接,陈北然作为受访人不太可能也不应该提前知道专访记者是她,顾意有些疑惑,挑眉冷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陈北然依旧是双手插兜站在原地,他无谓的一笑,眸眼里的笑意也不遮掩:“你不总说我无所不能?”

        要说陈北然这人,学生时代就超乎同龄的隐忍自持,外人都道他是家风严谨,修养极好,但顾意跟他一道长大,最是了解这人一旦起了玩心,就会想着法子把对方的脾气挑起来,再好整以暇地静静看着,叫人怒也不是,气也不行。

        知道定是问不出答案,顾意懒的跟他纠缠,直接弯腰坐进车里,走了。

        车开出去几分钟,陆清和趁着顾意没发现,快速回头瞥了眼,确定医院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才转头问顾意:“这是你那小相好?”

        小相好?顾意蓦地笑出来,确实还不太老。

        顾意看了眼陆清和,转而低眸,看着她手里拿着的墨镜,语气低淡,带着无可奈何:“不然我为什么要飞到德国去找他?”

        这话让陆清和很是惊讶:“你不是恐高吗?”

        两人成为朋友后,经不住陆清和的软磨硬泡,顾意多多少少跟她提了几句,她却不知一向恐高的顾意,会为了去找陈北然,敢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陆清和凑近了点,又问:“没给人带回来?”

        窗外的光影在顾意脸上一道道掠过,她认命似地摇摇头:“人要铁了心不愿意回来,我也不能把刀架他脖子上吧。”话尾还带着一抹自嘲,转瞬即逝。

        陆清和点点头表示赞同:“也是。”

        路过江东大桥时,顾意揿下车窗,有风吹进来,顾意忽然觉得口干,伸手探进包里,转头看了眼身边昏昏欲睡的陆清和,又不动声色地拿出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炸开,一时间,密闭的空间里尘土四溅。

        那时候,顾意刚到德国,人生地不熟,别人说的话也听不懂,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找到了陈北然就读的学校,还没来得及联系他,就被几个面相不善的年轻人盯上,好在被拽走前碰上了刚下课的陈北然,陈北然二话不说,把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跟今天保护那个值班护士的动作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那会儿的陈北然语气更激愤,更严肃,只不过顾意不懂德语,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今天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想再追究。

        相同的是,他留给她的背影。

        也许是动作,也可能是他说的话,顾意觉得自己有些恍惚,在这场时间和记忆的拉扯里,她好像又一次看见了渐行渐远的陈北然,甚至于,比过去更清晰。

        陆清和的问题,她可以说是,陈北然还是那个陈北然,样貌清隽,无所不能。

        同样还是,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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