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同一时间里,萧珩的目光从室内那些奢侈物品上一扫而过,曲指有节奏的轻扣桌面。

瞬间,甲一带着人从外头进来。

“把她带走。”

萧珩说道。

一直垂手站立在角落的婢女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拦在甲一等侍卫的前面,将线娘护在身后。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实在是太无礼了,我家娘子好好的回话,怎么反倒要抓她?”

阿琅慢慢地走到那个摆件跟前,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

这件东西,她很肯定,是南疆才会有的物件。

南疆百姓信仰和大周的人不一样。

他们的祖先信奉凤凰,故而喜欢摆放一切关于凤凰的摆件。

而在大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有凤凰的饰物,除了皇后娘娘。

红线一个花娘,八面玲珑,她可能会不知道吗?

她哪里来的胆子越过皇后,去摆放带有凤凰的饰物?

除去一个可能,她不信奉大周的律例。

萧珩要抓线娘,是因为从甲一那里得来的消息,那个狱卒从来都是个抠门的人。

在上京,不要说朝廷的官员或是小吏,就是普通人家,只要家境好一些的,都会一日三餐。

可那个狱卒,却只有一日两餐,不舍得吃肉,只吃馒头包子之类的。

若是要吃肉,那得等到逢年过节才会上饭桌。

至于其他的,因为衙门里发了统一的衣裳,故而他若是不在衙门,那身上穿的衣裳,洗得发白。

这样一个节俭的人,竟然会到怜香楼来?

见线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见的,可谓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

再有,线娘说狱卒有才情,可得来的消息,那位狱卒除去脑子灵活些,会点功夫以外,琴棋书画可没一样会的。

甲一看到红线没有任何的晃神,干净利落的带着侍卫拿出绳索,推开护在她身前的婢女推开,捆了起来。

婢女被推开,看着红线被捆绑起来,目眦欲裂,尖声叫了起来。

顿时引来了怜香楼的护卫。

“各位大人,不知道我们娘子如何得罪了贵人,竟要如此对她?”

护卫队长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半晌,才上去和甲一打招呼。

甲一掏出令牌,“尔等不要妨碍公务。”

护卫队长见到那令牌,顿时心头一凛,看向甲一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

“线娘子,这个凤凰的摆件倒是别致,不知从何处而来?”

阿琅举着那摆件笑吟吟地问线娘。

线娘看着阿琅将那摆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顿时面色变得很不好。

在她身边的婢女则是冲了过来,身手要将阿琅手中的东西夺回去。

被阿琅一个旋身,给躲开了。

“怎么?这么好的摆件,可不能藏私,还是给大家都过目过目。”

婢女凶狠地看着阿琅,

“怎么,你们官府抓了我们娘子,还想把她的东西也夺走吗?”

阿琅笑了笑,

“也就是说,你们承认这东西是线娘的。也对,都在她的屋子里,怎么会不是她的呢?”

红线和婢女一听,就知道中了阿琅的计。

这凤凰在大周寓意着什么就是黄口小儿都知道。

如今却要硬撑着去将东西多回来,显得有些不打自招了。

“这东西是一个恩客送与奴家,奴家并不知这到底是什么。”

阿琅轻轻呵了声,一个恩客送的?哪个恩客如此大胆藐视皇恩?

送这么个东西给花娘?

这不是赤果果的嘲讽皇后娘娘么?

她只要敢说出来,那就有人会立时送命。

原本,狱卒不当值的时候,去过的地方不仅仅是怜香楼这里。

也没有到必须抓拿线娘的地步。

因为除了这个,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线娘与韩明珠这件事,甚至南疆王,乃至更夫有关。

只是,他们来到这里后,却蓦然发现线娘的身份存疑。

萧珩少年成名,纵横沙场那么多年,他从来都不会贸然出手,也更不会相信巧合。

像这样的事情,必须要第一时间查证。

所以,在阿琅问出那句话后,他就传讯给甲一,让他带人进来抓人。

“侍卫大人,小的是怜香楼的东家……不知我们线娘是哪里得罪各位贵人了?”

东家小心翼翼地问甲一。

甲一沉默的让出个位置,示意东家进去。

能开下这样一间花楼的东家,自然不是普通人,见着萧珩,立刻心头一惊,小心翼翼地跪下,

“小的见过王爷。”

见着萧珩面前的桌上空空的,顿时想要招呼人给他上茶。

“不必了,这里的下人都被拘起来了。”

萧珩淡淡地说道。

东家心头微微一惊,他方才并没有做明显的动作,可是这位郡王大人竟然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而且如此淡定。

“红线不明事理,不愿配合本王查案,想来齐掌柜的应该不会如此不识时务的。”

萧珩道。

齐掌柜立刻表态,“是是是,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珩抬抬下巴,示意齐掌柜的坐下。

齐掌柜小心翼翼地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到凳子前坐下,不经意间他悄悄打量起对面的萧珩。

他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人见的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珩这样的。

一张俊脸上,没有一点多余表情,叫人完全看不透,可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世间所有秘密。

齐掌柜觉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中,内心一切肮脏都显露无疑。

既然线娘那里坚持不吐露关于那狱卒的任何事情,那么萧珩只能审问这里的掌柜了。

“齐掌柜可知道红线的客人中是否有一个大理寺大牢的狱卒,人长得……”

萧珩将狱卒的面貌描述了一遍。

齐掌柜很识得时务,萧珩一问,就马上交代,

“知道,线娘来我们这里不久后,那马狱卒就慕名而来,此后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每次都坐上一两个时辰。”

齐掌柜的话里带着满满的不屑。

“他付不起钱?”萧珩问道。

齐掌柜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立刻道,

“也不是付不起,他来的时候,正巧是线娘红起来,怜香楼也不指望她一个人赚钱的时候。”

“故而,有时候只要线娘愿意,就是对方不付钱只要合口味,就会见。”

“不过,只有马狱卒一个人,每次给的钱都很少。”

那样一点银钱,让红线陪他就是一两个时辰,齐掌柜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就没劝过红线?”阿琅在边上问了一句。

“线娘愿意,说是那马狱卒是个有趣的人,就算不给钱,也愿意陪。”

掌柜的很无奈,于是也就将目光看向那个站在萧珩不远的清瘦少年。

只是看了两眼,就发现,清瘦少年,清瘦是有,可少年却不是。

分明就是个女娇娥,那一管声音是连遮掩都没有遮掩。

“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红线的?”阿琅继续问道,“她的出身,还有重重背景,你可曾查探过?”

齐掌柜看了萧珩一眼,垂眸,心里飞快地掂量了一下,

“听说红线原是陈郡人,家里败了之后迁居到别处,因为路上遭遇盗匪,被小的碰见了,小的用八十车粮食换了她。”

土匪要的本来就是钱财,女人再美,再好,不比填饱肚子重要。

于是就同意齐掌柜的八十车粮食把人换了。

陈郡?阿琅在脑海里思索着,陈郡在哪里?离边境又有多少距离?”

还有那个劫匪。

齐掌柜的话还在继续,“当初听说我要将她带回怜香楼,同时问了做什么的。”

“等到听完之后,她倒也乖巧的很,没有任何逃跑的迹象,等要到上京的时候,她只是提了个要求,说第一次的客人要由她选。

得到同意后,安安分分的,不曾出过什么幺蛾子。

阿琅在边上听了很是奇怪,再怎么识时务,一个姑娘家,一朝跌落尘埃,也不可能如此的认命。

并不单单关乎贞操,还有刻在骨子里的尊严。

不论贵女还是民女村姑,哪个能做得如此干脆。

而且,听齐掌柜的叙述,这红线不过是家族败落,遭了一次劫,就破罐子破摔了?

红线从到上上京后,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花魁,她懂琴、懂香,就是跳舞,那也比很多很多人要好。

观她的屋子,她的眼光极好,绝非一朝一夕练成的。

一般人家根本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大周风气开放,贵女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大家都会出门去逛一逛。

那么,这个红线,到底是谁呢?

“王爷,小的能否问一句,红线到底惹上什么样的官司?”

萧珩看着齐掌柜的,

“这事不好透露,本王保证尽快查明此事,本王相信,只要齐掌柜的配合,一定能够查清真相。

言下之意,那就是破案的时间取决于齐掌柜的配合态度。

齐掌柜的立刻点头,他混迹在上京,自然知道,若是清河郡王下手,那这个案子自然是不简单。

齐掌柜的虽然说不了解红线,但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自是不会吧红线当成一般的女人来看。

阿琅站在边上,将所得到的的消息都整合了一遍。

红线身份有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

假如说,那个狱卒,是得道消息后,才去红线那里的?

而且,那样一个好女色的人,花了大价钱过来见一面,一定是别有所图。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根据现场线索,追查行凶者的身份,还要查线娘的出身背景了。

萧珩将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安排下去。

才刚将事情统筹好,甲一匆匆的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阿琅立刻将那件凤凰的摆件交给了跟着他同来的一个侍卫。

“王爷,盯梢狱卒的卫队发现了问题,那人想逃。”

“如今已经躲进了一家百姓的住宅里。我们的人已经将那里围了起来。”

萧珩立刻站起来,还有阿琅,她的五感本就比一般人要敏锐,同样听到甲一的禀报。

于是,萧珩跟着阿琅一同直奔狱卒的家中。

狱卒住的地方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胡同交错复杂。

若真是让他逃了,可真不一定能够将他抓住。

到了那狱卒翻进去的百姓家门前,萧珩问道,“里头怎么样?”

“回禀王爷,里面没有任何的惊叫声传来。”

“听那意思,那狱卒和这家人相识。”

阿琅耳朵动了动,里面果然是寂静无声。

若真是认识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的淡定?

这太反常了。

阿琅抽出长剑俩,吩咐守在门边的侍卫们,

“小心对方狗急跳墙。”

话音才刚落下,就听到里头有’砰‘的声音传来。

屋顶上竟然然燃起了火,瞬间屋顶就着了火。

萧珩踹门而入,阿琅则是一个纵身,立刻跳上墙头。

就见里头有个男子,手臂上竟然挂着一只军中才会有的梅花弩。

这么好听的名字,威力却是很大。

男子抽出箭筒里的箭羽,搭在手臂上,对着房顶又是射了两箭,最后竟然要朝外头的萧珩射箭。

阿琅脚蹬门框腾空飞起,在一个侍卫的肩膀上踩了一下,往前跃去。

她挥剑砍掉男子射过来的箭矢。

梅花弩是军中杀敌利器,那五支箭羽一射出来,方向四散,是军中杀敌利器,岂是阿琅一个人能挡住的。

到底有两个侍卫中了箭。

看到倒在地上的侍卫,阿琅飞身跃过去。

只是,狱卒手中的梅花弩又一次让箭如约而至,其中一箭射向阿琅的胸肩,一箭射向远一些的萧珩。

眼看着那箭羽就要到了阿琅的胸肩前,阿琅一个转身,挥剑将那只射向萧珩箭羽给砍了,落在地上。

至于另外一只射向阿琅熊肩的箭羽……

只听箭入肉的声音,阿琅睚眦尽裂,是萧珩替自己挡了那一箭,恰射中他的前胸。

萧珩手中的长剑砍断剑尖儿。就地翻滚着,将火给扑灭了。

阿琅顾不上其他的,迎着狱卒的箭朝前跃去。

阿琅也是极快的,挥刀砍向萧珩。

阿琅左砍右砍,好像全无章法,却又凌厉无比,好像被毁了窝巢的凶兽。

狱卒虽然看起来英勇,奈何阿琅气势很好,让人压着打,攻少防守多。

看到萧珩中箭,阿琅整个人都要奔溃了,要发疯了。

可谓两疯相遇,更疯者胜,阿琅冷笑一声,剑锋滑向马狱卒。

马狱卒目光一寒,竟也不挡不避,砍向阿琅手臂。

在快要攻击到阿琅身上的时候,只见两人同时变招,刀磕碰在一起。

阿琅挥拳打向马狱卒的脸颊,马狱卒要提膝顶阿琅的肚腹,被阿琅躲了过去。

喉咙最是弱,阿琅又是全力所为,马狱卒一下就昏迷了过去。

阿琅上前,挥拳猛砸对方的头面脖颈。

萧珩的侍卫连忙上前帮忙。

阿琅回头看向萧珩躺着的地方。

甲一等几个侍卫跟在他的身边。

阿琅的手有一些抖,脚下也似千金重,那是弩,不是普通的弓箭。

她对上萧珩的目光,萧珩对她一笑。

顿时,阿琅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

快步过去,查看萧珩的伤口。

他胸前的伤已经绑过了,有些血迹渗透出来。

“不碍的,怕那剑尖儿在身体里不好,刚刚他们办我挖了出来,又上了药。”

阿琅点头。

萧珩的手捻了捻,很想去抚摸那双手。

到底还是控制住了。

”真没事,刚刚伤口已经裹起来,其实能跑能跳的。“

阿琅再点头。

闻讯赶来的燕七,看看萧珩,看看阿琅,再看萧珩,一个面带泪痕,一个目光柔得能掐出水来。

燕七子觉得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身后还有一摊子的事,阿琅站起,巡视了下这家主人的屋子。

到处一片狼藉,火已经被救下了,伤的有轻有重,轻的和萧珩一样。中的两个放在卸下的大门板上。

阿琅不否认,刚才那会自己的杀心那么重。

人抓住了,萧珩也被抬回去了。

太医早就有人去请了,估计过一时半会,皇帝就要知道了。

到时候会怎么大发雷霆还不知道。

阿琅没有回去,看着那些太医给萧珩包扎,还有其他的事情,都要处理。

“你嘴有些干,要不要喝点水?”阿琅站在床边问萧珩。

萧珩摇头。

“那吃果子?”这会的果子不怎么好吃。

萧珩再摇头。

“那你闭起眼睛歇息一会。”还是摇摇头。

阿琅默默地搬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两人对视片刻,阿琅避开眼睛,“你又何必,我是学武的,皮糙肉厚,被箭叮一下也没什么。”

“你……”

阿琅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去了。

“你这样,我觉得亏欠良多,无以为报。”

阿琅轻声说道。

“嗯,只合以身相许。”

阿琅抬眼,虽是玩笑话,可萧珩的眼中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琅琅,你为何不回应我?我说的是实话。”

阿琅再次将目光移到边上。

“你还有什么事呢?父仇吗?”萧珩再一次问道。

阿琅咬下唇,过了片刻才道,

“你知道的……”

“无论生父还是养父,他们的死都不简单……”

“我相信你也能感受得到,陛下同意我这样的折腾,其实他也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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