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棺材瓤子
“隆儿、隆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无比熟悉、极为沉穆的声音在他耳边接连响起,将他忽然惊醒。
于是,在穿越了四五个小时之后,项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
细细偷眼打量了便宜老爹一番,楚霸王如同历史记载一般无二,身材高大雄伟,目生双瞳,面目英挺凛然,宛如神祇,随随便便站立那儿,却自有一股山岳般伟岸雄霸、不可撼动的气势流露。
“刚才你在城头鼓励士气,做的很好,终于能够给为父分忧了!”
项羽面带忧虑,拍了拍项昌肩头,有些应付的随口赞许着儿子,并且果真绝口不提项缠的谗言。
项羽教育孩子的手段,是跟叔父项梁所学。以前他少年时,每逢他做对了事情,项梁也总是不吝赞许。当然,对于他做的不对或者不足之处,也是会立即给他指出、纠正。
这是他们项氏家族多年传承,对于家族子弟,特别是嫡子的培养,一直不遗余力,带在身边时刻教诲。
项昌看着自己的便宜老爹,当前年方三十二岁,正是处于一个男人无论精力、体力、智力、能力,都是最为巅峰的黄金时刻。
不像刘邦那个老菜帮,五十多岁,整个一棺材瓤子。
只可惜,根据历史轨迹,自己这位英气霸道、神勇无双的便宜老爹,即将迎来他人生的最终章。
“回营帐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到此处集合。”
虽然知晓突围已成定局,真正听便宜老爹亲口说出,项昌依旧禁不住生出浓重的失望。
“战场上一时胜败算不得什么,相信为父,咱们总会重整旗鼓,再次杀回来,与刘邦老儿决一死战的!”
项羽无疑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儿子心目中形象,似乎看出了项昌的失望,双手按着他的肩头,神色郑重的道,像是做出了一个承诺!
项昌暗吸口气,强颜一笑:
“父王,我刚才巡查城防,提拔了一批中层将领,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将他们升任后的印信发下去。”
项羽一愣,面色不悦,有些不满儿子的多此一举。
然而想到残余的楚兵对自己这个大王忠心耿耿,而自己却要偷偷抛弃他们独自突围逃窜,这事儿干的简直太无耻,自己一世自诩英雄,到而今还是不可避免沦落到行刘邦那等无耻行径,老脸又是一红,也就是这是自己儿子,换作别人,恼羞之下,忍不住就要拔剑将之砍死了。
以为项昌是心下不忍,想要最后尽所能的给这些忠诚的兵士将领一点安慰,项羽沉着脸,挥手道: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注意保密!”
就在项昌带着项庄转身要出营帐时,项羽又将他喊住,脸色一阵犹豫,最后还是走了过来,大手摸了摸他的头:
“本来想出发时再告诉你,今夜突围,闯出汉军营垒后,咱们兵分两路。我带领一部分军队一路向南,寻找机会过渭水,向乌江,往江东,招募江东子弟,重整旗鼓。你在项庄保护下,北上前往鲁地,投靠当前在鲁地征战的李毅。”
顿了顿,项羽还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挥了挥手:“——去吧。”
项昌大为讶异,愣愣看着便宜老爹,脸色复杂,空张着口却说不出话。
直到在老爹催促下,出了老爹营帐,在深秋的深夜又走了半响,他才又慢慢回过神来。
老爹最后没有说尽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却是心下了然,显然对于此番突围,以及随后的整军再战,老爹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自信。
之所以兵分两路,让自己去鲁地,就是打着他在江东举事,面对刘邦追杀一旦彻底败亡,就直接让自己隐姓埋名,在项庄、李毅保护下保全自身,平安活下去。
至于李毅将军,对老爹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史料记载,老爹自刎乌江,李毅在鲁地依旧抗争不止,后来见到了老爹头颅,才颓然下令投降,他自己却在老爹墓前自刎而死,追随老爹而去……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自己这老爹,也许匹夫之勇,也许妇人之仁,也许自大残暴,也许没有识人之明,也许不能知人善任,也许是个政治白痴,也许……
但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真是没得说!
而前世传下的史料,也没有关于老爹子嗣的记载,项昌心下明悟,看来老爹的计较应该是成功了。
如此一来,自己重生后所面临的小命不保的死局,却是迎刃而解了,只要老实按照老爹的安排走,保此生平安富贵,想必是没有问题!
——如此,自己刚刚看准、计较已定、企图出手去抓住的那一线生机,倒底还抓不抓了?
一时间,深秋清寒的深夜,项昌额头居然一层汗水渗出。
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这场穿越,确凿无疑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自己是选择平庸平安的活,还是出生入死步步凶险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的精彩刺激的活?
忧心忡忡的想着,项昌思虑如潮,心乱如麻,一时间愣是拿不定主意。
待他再次醒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便宜叔祖父项缠的营帐前!
项昌愕然止步,呆愣愣看着项缠的华丽而硕大的营帐,沉甸甸的心头如同枷锁顿开,一时间明月满楼、大雪满江,光明透彻,再无疑虑!
前世的自己,出身寒门,资质平平,依靠悬梁刺股般的苦读得以进入九八五,毕业又凭借优异成绩与表现得以留校,几年后辞职进入一家区域性巨无霸企业,一步一步从底层、中层一直做到高管……
期间不知有多少次完全可以停下脚步,安然躺平,衣食无忧过一生。为什么宁可忍受荆棘刺身之苦,也要艰难跋涉向上?不就是为的攀登上更高的山峰,见识更辽阔的风景?
而今,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完全有可能站到这个世间的最巅峰,——如此不去拼尽全力一把,又怎么甘心?
——平庸无趣的漫长活,不如精彩快意的短暂生!
他仰头一声长笑发出,在项庄与一干精骑的簇拥下,快步走去,就要硬闯进去。
项缠营帐前站立的护卫,一名三旬左右、身形孔武有力的首领模样,上前一步,阻止项昌。
项昌眯着眼,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护卫首领几眼:
“你叫项苟是吧?是我项氏远房宗亲,父母健在,与妻儿至今居住在寿春乡下?——知道我是谁吗?”
营帐内项缠与儿子项睢相互对坐,不知在谋谈什么,忽然见营帐门帘被粗暴掀开,甲胄森严的项昌昂然直入,不由得勃然作色,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了下去,沉着老脸道:
“——你来做甚?”
“叔祖父,听闻您老人家此番不跟随突围,而是留在垓下城准备投降刘邦?啧啧,多年夙愿得偿,侄孙这是来恭贺叔祖父啊。”
没错,刚才楚霸王主持军议,一干将领都同意趁夜进行突围,向江东逃遁,留待有用之身伺机东山再起。
而项缠却是明确表示,将带着他那一支项氏宗亲留在垓下城,不参与突围了。
东周几百年间一直战乱不断,对于那些传承数百年的贵族世家来说,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必要时候分拆家族,进行风险规避,是祖祖辈辈传下、已经刻进骨子血液里的常规操作。
故而,霸王闻言虽然心下不快,却也没有理由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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