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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基本冲突


小盘在项少龙和李斯两人前,大发吕不韦的脾气,怒道:“我要看他的《吕氏春秋》?满口仁义道德,他又是什么料子,李廷尉你来给我说,他的什么‘以仁义治国’,什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废了,由他来当家好了。”

项少龙和李斯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大孩子发起怒来如斯霸气逼人。

宴后项少龙尚未踏出宫门,便给小盘召来书斋说话。

朱姬终日与嫪毐此一新升任的内侍官如胶似漆,倒没余暇来管教自己不断成长的王儿。

不过小盘始终疼爱假母亲,他只是骂吕不韦,对朱姬尚没有半句恶言。

李斯吓得跪下来,叩头道:“储君息怒!”

小盘喝道:“快站起来给我评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有胜,兵强海内,威行诸侯,非以仁义为之也。致胜之道,唯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国,民以吏为师,舍此再无他途。”

小盘冷静下来,道:“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对答如流道:“据微臣多年周游天下,研究各国政治,观察其兴衰变化,首要之务是王命通行,权力必须集中到君主手里,再由君主以法治国,达致上下归心,国富兵强。像吕相所说的‘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劝,不罚而邪止’,只是重复孔丘那不切实际的一套,说来好听,施行起来完全行不通。”

对项少龙这来自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的人来说,李斯立论正确,说的乃针对人性千古不移的道理。唯一的问题是君权凌驾于法律之上,不过现实如此,没有两千多年的进步,谁都改变不了这情况。

小盘来秦后,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君权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赵宫长大,深明权力凌驾一切的重要性,自然与吕不韦对他的期望背道而驰。

这些日子来,他接触小盘多了,愈发觉这小子开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人在旁,更是举手投足均流露出未来秦始皇的气魄和威势。

小盘显然对李斯的答案非常满意,点头道:“由今天开始,李卿家就当我的长史官,主管内廷一切的文书工作,每天到朝听政。”

李斯大喜谢恩。

项少龙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有点认同小盘成为大秦一国之主的感觉。

对于宫内的人事任命,眼下只有朱姬有资格发言,但她当然不会为区区一个长史官与儿子不和,何况宝贝儿子还刚提拔她的秘密情人嫪毐。

小盘挥手道:“我还有事和项太傅商议。”

李斯知趣地告退。

小盘坐下来,狠狠道:“你也看到了,母后和那奸贼连成一气时,根本没有我这个小小储君说话的余地。”

项少龙摇头道:“不!储君今天表现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现在储君只是欠点耐性。”

小盘道:“吕不韦将一切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既要争势,又要争威,最后不过是想自己登台吧!”

顿了一顿又不忿道:“《吕氏春秋》里的所谓君主,要‘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那个贤者,指的正是他自己。正正是他以权谋私,由蓝田的十二县食邑,到今天的十万户,而君主反应节衣缩食,以作天下之模范。”

项少龙知道小盘年事日长,对吕不韦的不满日渐增加,一旦小盘掌权,吕不韦哪还有立身之地。

小盘道:“你看过李斯的同门韩非的著作没有?他说‘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富而兵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矣’。又说‘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一尺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应侯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是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故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以知奸也’。如此灼见,真恨不得立与此人相会。”

项少龙当然未看过韩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这么一针见血,讶道:“是否李斯介绍储君看的?”

小盘摇头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项少龙暗忖这才是道理,李斯虽是他好友,但他却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怀若海、阔可容物的人。

沉默一会儿后,项少龙道:“我们已挑起嫪毐的野心,只要有机会再给他多尝点甜头,保证他会背叛吕不韦,自立门户。一旦太后站在他那方与吕不韦对抗,那时我们就有可乘之机。”

小盘沉吟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来,我国大部分的军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内。”

项少龙淡淡道:“这些计策,应是一个叫莫傲的人为他筹划出来,只要除去此人,吕不韦等若没了半边脑袋,对付起来容易多了。”

小盘喜道:“师父终肯出手吗?”

项少龙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吕不韦的诡计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另一个大仇人,倩公主他们的血仇怎能不报?我保证他过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猎之期。”

项少龙正要离开太子宫,后面传来女子甜美的娇呼道:“项太傅!”

项少龙心中一颤,转过头去,怯生生的寡妇清出现眼帘里。

她迎了上来,神情肃穆道:“琴清失礼了,应称项先生都骑统领才对。”

项少龙苦笑道:“琴太傅语带嘲讽,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说错话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种小吃一惊的表情,真是有多么动人就多么动人,看得项少龙这见惯绝色的人,也泛起饱餐秀色的满足感。

可是她的态度却丝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项太傅说的话定错不了。男人都是那样子的了,总认为说出来的就是圣旨,普天下的人都该同意。”

项少龙想不到她发起怒来词锋如此厉害,不过她既肯来和自己说话,则应仍有机会与她维持某一种微妙的关系。

举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风,就此竖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纳我这微不足道、绝不敢事事认第一的小降卒。”

开始的几刻,琴清仍成功地坚持冰冷的表情,但捱不到半晌,终忍不住若由乌云后冒出阳光似的笑意,低头嗔道:“真拿你这人没办法。”

项少龙叫了声“天啊”,暗忖若她继续以这种似有情若无情的姿态待他,可能他真要再次没顶在那他不愿涉足的情海里。

幸好琴清旋又恢复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轻叹道:“我最难原谅你的,是你不肯去向太后揭破吕不韦的阴谋。不过想想也难怪,现在人人都在巴结吕不韦,多你一个又有何值得奇怪?”

项少龙心叫冤枉,更是哑巴吃黄连。

难道告诉她因自己知道改变不了“已发生的历史”,所以不去做徒劳无功的事吗?

哑口无言时,琴清不屑地道:“我真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来只是趋炎附势之徒。”转身便去。

项少龙向着她天鹅般优美的背影怒喝道:“站着!”

守在宫殿门口处的守卫均闻声望来,见到一个是储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阳的首席美女,另一个则是当时得令的都骑统领,唯有装聋扮盲,不闻不见。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来呢?现在你有权有势,背后又有几座大靠山,自然不须受气。”

项少龙差点给气炸了肺,抢到她背后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座王宫的人吵出来看热闹?”

项少龙无名火已过,泄气道:“算了!别要这么看我项少龙,但也任凭你怎么看吧!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干什么就行。”

琴清轻轻道:“你不是吕不韦的走狗吗?”

项少龙只觉若被这美女误会他是卑鄙小人,实是这世上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之一,冲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没什么。”

琴清旋风般转回来,欣然道:“终于把你的真心话激出来,为何项先生明知吕不韦藉嫪毐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观?”

项少龙这才知道她刚才的情态,全是逼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当场,不能相信地呆瞪她只有纪嫣然始可匹敌的绝世娇容。

琴清出奇地没因他的注目礼而像以前般的不悦,露出雪白整齐的皓齿,浅笑道:“请恕琴清用上心计,可是你这视女人如无物的男子汉大丈夫,事事不肯告诉人家,例如那天大王临终前,你究竟和大王说过什么话呢?”

项少龙把心一横,压低声音,凑近她白璧无瑕的完美香颊,看着她晶莹如玉的小耳珠和巧致的挂饰,沙哑着声音道:“大王放心离去,终有一天,我要教吕不韦死无葬身之地,为你报仇。”

琴清热泪狂涌而出,在模糊的泪影里,项少龙雄伟的背影迅速远去。

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项少龙离开王宫,立即赶回家中,沐浴更衣。

田氏姊妹自是细心伺候。

后园处隐约传来纪嫣然弄箫的天籁,曲音凄婉,低回处如龙潜深海,悲沉郁结,悠扬处如泣如诉,若断若续,了无止境。

项少龙心中奇怪,匆匆赶到后园见爱妻。

纪嫣然奏罢呆立园中小亭,手握玉箫,若有所思。

项少龙来到她身后,手往前箍,把她搂入怀内,吻她香气醉人的粉脸,道:“嫣然为何箫音内充满感触?”

纪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国亡国的忌日,想起沧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难以排遣。国有国争,人有人争,何时出现大同的理想天地?”

项少龙找着她的香唇,重重吻了一下,叹道:“这种情况,几千年后仍不会变,每一个人都是个别的利益中心,由此推之,无论团体、派系、国家,均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要有分异存在,利益永患不均,你争我夺更不能避免。例如纪才女只有一个,我项少龙得到了,便没其他人的份儿,你说别人要不要巧取豪夺?”

纪嫣然给他引得哑然失笑,伸手探后爱怜地抚他脸颊,摇头苦笑。

项少龙道:“今天有没有做午间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见你时,才女刚刚睡醒,幽香四溢。”

纪嫣然终给爱郎逗得“噗嗤”娇笑,道:“怎么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错哩。”

这回轮到项少龙苦笑道:“不要提了,我给你的闺友琴清耍弄得晕头转向,舞得团团转,还有什么愉快心情可言?”

纪嫣然讶道:“怎会呢?你是她这心高气傲的人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和她的交情,她怎也该留点颜面给你啊!”

项少龙搂她到亭栏拥坐,把事情说出来。

纪嫣然听得娇笑连连,花枝乱颤,那迷人妩媚的神态,纵使是见惯见熟,项少龙仍是心醉神荡,忍不住不规矩起来。

才女执着他作恶的手,嗔道:“转眼你又要抛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闹吗?”

项少龙心中同意,停止在她娇躯上的活动,道:“琴清如何会变成寡妇呢?你知否她的出身和背景?”

纪嫣然轻轻一叹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学名动宫廷,十六岁时,遵照父母之命,嫁与一位年轻有为的猛将,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临时接到军令,赶赴战场,从此没有回来。”

项少龙叹道:“她真可怜!”

纪嫣然道:“我倒不觉得她可怜,清姊极懂生活情趣,最爱盆栽,我曾看她用整天时间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种自得其乐的专注和沉醉,嫣然自问办不到,除非对着的是项少龙哩!”

项少龙叹道:“我刚听到最甜蜜的谀媚话儿,不过你说得对,琴清确是心如皓月、情怀高雅的难得淑女。”

纪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静的心境给你这坏人扰乱,原本闻说她平时绝不谈论男人,偏偏忍不住数次在我面前问起你的事,告诉她时眼睛都在发亮,可知我纪嫣然并没有挑错夫郎。”

项少龙一呆道:“你这样把她的心底秘密泄露我知,是否含有鼓励成份?”

纪嫣然肃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份特别,在秦国妇女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乃贞洁的化身,除非你带她远走高飞,否则若给人知道你破了她的贞戒,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烦恼,对你、对她均没有好处。”

项少龙愕了一愕,颓然道:“放心好了!自倩公主和春盈等惨遭不幸,我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我的娇妻爱婢外,再不愿作他求。”

纪嫣然娇躯轻颤,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唉!为何夫君随口的一句话,便可教嫣然情难自禁,低回不已?”

项少龙心叫惭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绝世佳人追到手上,又例如把冰清玉洁的琴清打动,凭的是比她们多拥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文化经验。那也是他与吕不韦周旋的最大本钱,否则早就卷铺盖往阎王爷处报到。

带着项宝儿往外玩耍的乌廷芳和赵致刚好回来,项少龙陪她们戏耍一会儿,直至黄昏,才匆匆出门,到都骑卫所与滕、荆两人会合,齐赴吕不韦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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