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帷幕
暗处的宋南枝大惊。
联想到陈万舒嘴里崔驸马的病状——不时发作,发作以外的时间并无异处,宋南枝可以确定,崔驸马的“隐疾”,其实是不能吃花生。
宋南枝曾在父亲书房的一本医书上看见过,有些人不能接触花粉,有些人不能吃鱼虾,还有些人一摸到铁锈就浑身起红疹,这都是根据个人情况而不同的异常人群。
崔驸马应该就是其中一个,引起不适的源头就是花生。
这种发病的时间也因人而异,有些很快,就能很容易地确定源头,有些很慢,便会定性为隐疾,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在崔驸马过去的人生中,一直不知道自己吃花生就会引起不适,而在后来的相处中,陈如意知道了,不仅她知道了,而且还隐瞒了,并伙同太医定下了要命的方子——用花生来治疗崔驸马的不适症状。
那本医书上也提到过,有些民间人家,没有医理常识,又不听大夫的话,一意孤行地认为,吃什么不适就要继续吃,吃到不适的症状消除为止,殊不知反而害了病人,家中的不适的病情,最终导致呼吸衰竭而亡。
从尔蓉和碧螺的话里面判断,崔驸马,就是这样被“治”死的。
可见陈如意的性格之狠辣,连不如自己意的驸马都可以杀害!
可是这件事,和宋家有什么关系呢?
宋南枝百思不得其解。
她写了封信,把这里的发现告诉了许多福,请她帮忙打探当年有关崔驸马之死的人,看能不能找出和宋家的联系。
等待的期间,宋南枝见着碧螺的情绪起伏十分大,十分害怕,也许是不敢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也许是觉得“张小娘”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不会乱说,她来这里的时候更勤了些。
宋南枝看着她惊惧的模样,有些同情。崔驸马死的时候,她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是因为喜欢吃花生而被陈如意利用——陈如意肯定是怕崔家清算崔驸马的死因而不敢大张旗鼓地让人送花生进来——成了害死崔驸马的凶手之一。
可是当年,碧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崔驸马和自己娘亲相继去世,而自己又逐渐长大懂事,从哪里听到了一些话,结合当年的经历,推测出来自己成了助纣为虐的凶手。
这日晚上,碧螺要去值夜,可看着外面漆黑的长廊,仿佛是吞噬人的鬼门关一样,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出去。犹豫了半晌,眼看着再不走就要误了时辰,她一狠心,对着宋南枝道:“你陪我去长公主的院子好不好?”
宋南枝一无所觉的模样,点着头说好。
平安到达了陈如意的院子,碧螺松了口气,把宋南枝交给了自己要好的侍女毛尖,让毛尖送她回去。
回去的时候,路过之前陈如意待过的禅房。
宋南枝问:“姐姐,这间禅房不是最大最漂亮的,长公主为何要在这里诵经啊?”
毛尖是进府不久的侍女,不知晓从前的事情,见着宋南枝可爱,便没有防备,说道:“因为这里供奉着崔驸马的长明灯。”
“长明灯?”宋南枝心中奇怪。陈如意害人害得理直气壮,不像是会为自己赎罪的人,既然她厌恶崔驸马,为什么还会为崔驸马点长明灯呢?
宋南枝问道:“那长公主是个长情的人了,崔驸马都死了还忘不了他。”
毛尖见小姑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轻声笑了出来。
“你这小姑娘,懂得还挺多。这话可别让别人听见了,不然长公主是要生气的。”
“为何?”
“因为长公主不想让现在的森驸马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呀?”
“自然是因为长公主在乎森驸马了。京师的人没有怎么见过我们森驸马,以为长公主不喜欢他,其实长公主最在意的就是他了!你别看长公主在别人面前尊贵,其实在驸马面前,她都十分讨好的——”
毛尖刹住嘴,见着小姑娘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放下了心,掩饰般地道:“这些话你可别说出去,要不然我可惨了。”
“姐姐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回到后厨的宋南枝,皱着眉,越发觉得面前的浓雾破朔迷离了。
想到宋南寻的话,她决定再查一查森驸马。
她再给许多福写了封信。
许多福两封信一起回了来,第一封说是查不到崔驸马和宋家的联系,第二封是关于现任驸马森阳。
据陈万舒道,森阳是陈如意自己游离期间遇着的,那时崔驸马新丧,皇上对于陈如意的遭遇十分痛惜,看到她重整精神,十分开怀,允了婚事。
可陈如意成亲,却去了荆州。
说是那是她和森阳相遇的地方,要成全这一段缘分。
她之后又在荆州住了几年才回京师。回京之后,陈如意一改从前的高调,替驸马谢绝了各家的宴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是以在今日,京师中人还对这位驸马多有揣测,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人,能驯服得了骄傲的长公主。
在对森驸马的爱护之前,陈如意对崔驸马的戕害好像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宋南枝不由心惊。
陈如意做事,也太嚣张跋扈了!
如果没有礼佛的太后,没有祁渊的相救,没有许多福陈万舒甚至是皇后娘娘的帮助,她将没有悬念地成为陈如意的刀下冤魂!
这件事情,和宋家有什么关系?
宋家……长空书院……
陈如意曾在长空书院修习……
宋南枝脑中灵光一现,找出许多福的信纸,看到陈如意和森阳成亲的年份。
再想到崔驸马死去的年份……盛宁三年!
正是崔家大火发生的那年!
宋南枝的心中咚咚直跳,她的脑中升起一个惊悚而荒唐的想法。
不!不可能!
宋南枝睁眼到了天亮,最终下了决心,她要去见一见这位森驸马。
令她意外的是,森驸马厢房前的值守,比陈如意还严密三分,值守的人也十分严厉,一见到宋南枝靠近就大声呵斥她离开,让宋南枝都没有套近乎的方法。
宋南枝的一颗心悬得更高了。
她想起宋家大火的前几个月,母亲突然得了怪病,整夜整夜地吐血。
父亲眉头紧锁,不分日夜地陪着母亲,她也要陪着母亲,在母亲的床榻前睡着都不肯离开一步。
宋南枝曾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父亲对母亲说。
“静容,是我害的你……”
小时候的她只以为,父亲是在自责自己请不来最好的大夫来治好母亲,可现在想来,不一定如此。
母亲的怪病,也许不是怪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宋南枝的眼睛模糊起来。
母亲,是那么善良温柔的一个人……
驸马院子前有个花坛,宋南枝和了空师父说了声,自己这几天有事情,了空师父准了假后,她就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带了些干粮和水,趁着值守的人换防的空隙,钻了进去。
层层隐蔽的万年青,正好将她的身子遮掩住。
可是藏在植物里面,她不能动,幸好而今是冬天,没有蛇虫鼠蚁,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被枝叶划过皮肤的触感弄得十分不舒服。
她竭力忍耐着,从天亮到天黑,从天黑到天亮,趴在里面腰酸腿疼,硬是撑着没怎么动过。
她的视线一次次模糊,一次次清晰。
驸马没出过房门,侍女总是在饭点按时送斋菜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
隔得不远,宋南枝努力看清楚了,送进去的斋菜多种多样,出来的时候每样都动了一些,只有汤没动。
——记忆中的他也不喜欢喝汤,总是言之凿凿地训斥她和兄长不许挑食,背过身去却把母亲给他盛的汤倒了,还勒令他们不许告诉母亲。
驸马似乎特别喜欢干净,每天都要沐浴,侍女们捧了新衣裳鱼贯而入,衣服上的熏香顺风而来,传到宋南枝鼻子里,让宋南枝认出了这独特的明廷香味。
——宋南枝记得,他也喜欢沐浴,看书之前要沐浴、睡觉之前要沐浴,母亲怕他把皮肤泡皱了,特意调制了一种蜜膏让他抹。他喜欢上了蜜膏的香味,母亲便制了香味一样的明廷香给他熏衣服。弄得宋南枝兄妹两个只要远远地闻见这股香味,就知道是他来了。
清晨用过早膳,侍女捧了一本《象山全集》进去,宋南枝见着了,那书的封皮已经破损,侍女转身的时候,她看见书的背面有一道划痕。
——他是特别珍惜书本的人,很少打骂宋南枝兄妹两个,唯一一次严厉的惩罚,就是在他们兄妹两个打闹间,在他这本异常珍爱的象山先生亲笔书背后,划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之时。此后他便将这本书放到了书院里,不再让他们兄妹两个糟蹋。
猜想一步一步被证实,宋南枝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宋南枝隐匿在外的第三日,天气放晴。
她的身上尽是泥土,被太阳一晒,贴在身上更加难受,可她除了喝水吃东西,一动也不敢动,终于等到了驸马出门的时候。
那人打开了厢房门,捧着一本书,在院子里踱步。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格外柔和,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是五官依然如当年一般俊朗。
是她的父亲!
宋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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