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秋梨膏
等年清沅再次听到和上元夜动乱有关的消息,已经是许多天后了。跑来传话的人自然只能是整日无所事事、混迹于纨绔之中的年三爷年景珩。
会仙楼附近的那一出变故,造成的伤亡不计其数,朝野为之震动。上元夜当日,朝廷便立即抓捕了那一批制作鎏金塑像的工匠,却赫然发现其中有几人早已潜逃。
卫国公世子带着人在京城中几乎挨家挨户地搜寻打探,总算抓住了两个逃走的工匠,严刑拷打后,才撬出一丝有用的消息。
原来,那鎏金菩萨像之所以会双目流出血泪,是制作塑像的工匠预先在眼眶附近藏了红蜡,又在眼珠上开了小孔。当内里发生变化,蜡块受热熔化,从瞳孔中缓缓滴落,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两道鲜红的血泪。
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目的昭然若揭,无非是和永定桥那次一样,用这种方式来装神弄鬼、愚弄百姓。
不幸的是,幕后之人的把戏成功了。
上元夜鳌山那里的一处惨剧,闹得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再加上今年春夏直隶的旱情,已有传言说是天子无德,朝中已经有人打算上书让小皇帝下罪己诏呢。
“如今这情形,可真是……”年清沅向西北方向一指,“那位的心思,可真是路人皆知了。”
说到这个年景珩都皱起了眉头,沉声道:“别的暂且不说,我倒是担心二哥二嫂在那趟浑水里,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会危及他们自身。”
年清沅张了张口,她其实也担心温家在那边会惹上什么麻烦,但话到了嘴边,她还是问出了一个疑问:“当初二哥二嫂为什么会去西北那里?”
年家是诗礼名门,按理说即便她们二哥从武,也不至于到西北那种地方遭罪。
“咱们那位二哥,从小就好舞刀弄棒,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早些时候娘亲也劝过他了,他自己偏要去那里,说如今大周边陲已定,只有西北这几年说不定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一个人去倒没什么,只当是熬打筋骨了。只可怜咱们二嫂,一个柔弱美人,才嫁给他几天,也跟着二哥去了那边吃沙子。”
提到如今已经成为她二嫂的温韶,年清沅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好奇地问道:“你对咱们这位二嫂,可有什么印象?”
“人长得美,脾性也好,就是身子骨有点弱,和咱们二哥刚好反了过来。”年景珩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比咱们那位长嫂可是豁达多了。”
年清沅也压低了声音道:“我是说,她和二哥感情可好。二哥毕竟是习武的……我没有嫌弃他的意思,他……他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打二嫂呀?”
“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年景珩没好气地看着她。
年清沅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我这不是也不知道二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嘛,所以也就问问。”
“你放心吧,咱们二哥二嫂的感情好得很,不过话说回来,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年清沅撇嘴道:“难道问问都不行了?”
年景珩最终还是受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把他自己知道的那部分倒了个底掉。
原来,早在当年温韶出嫁之前,她和年二就早已见过一面。
据说是之前有一年,年二回京城替父兄办些琐事,回去的时候正值春日,他骑着马出城,路过城郊,无意中碰到一伙踏青的闺秀,其中便有温韶。
年二对文静秀美的温韶一见钟情,当即停马上前去攀谈。他当时一身朴素,看着又不是那种文质彬彬的士子,直接上来问人家姑娘的底细,很是闹了些不愉快。不过好在最后温韶出来打了圆场,反倒坚定了年二的念头。
他自小习武,当时又年少,未免性情鲁莽,眼看归期在即,自己胡乱请了媒人去温韶家里提亲。温韶的父亲有心拿捏着她的婚事,日后好为他们家谋一条出路,自然不可能随便将她嫁给一个破落户。更何况这人非但衣着朴素,还胡言乱语,当即把他乱棍打出,事后温韶还因此挨了一顿训斥。
年二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回了家向年夫人提起这事,自然是被年夫人一顿数落。
数落归数落,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事后年夫人还是托了京中的亲友,替年二打听了一番温韶的情况。除了家里的父兄不上进,家世差了点之外,倒也没有探听出什么不好。但年家又不太看重这个,这下才放了心,开始为年二准备这事。
恰巧京中正逢宣平之变,永宁侯府树倒猢狲散,温韶父亲正急得无头苍蝇一般试图托关系找门路,好保全一条小命。这头年家的人一托了人去问,那头他就喜出望外,恨不得亲自把温韶送到江南去。
温韶当时仓促嫁人,又千里迢迢跑到江南去,自然心中凄楚。亲友遭逢变故,她被父亲送走,眼看又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怎能让她心中不害怕。
直到洞房花烛夜,盖头揭下来,她才发现,面前站着的赫然就是当日那个冒失鬼。
听起来像是话本里才有的情节,又难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年清沅听了之后放下心来,原本想笑,但突然喉头一阵难受,忍了又忍,还是轻微地咳嗽起来。她顾忌到年景珩在眼前,只克制地咳嗽了两声,又硬生生忍住了。
一旁的甘草早已看出她有些不舒服,便下去给她取秋梨膏。
年景珩看她难受,也皱眉道:“你这风寒也许多天了,怎么还不见好。”
年清沅微微一笑道:“还说呢,我倒是想它早点好起来,可是身子不争气。”
那天上元夜回来,许是受到了惊吓,年清沅感染了风寒,夜里便发起烧来,又稀里糊涂地病了一些日子,最近病情才转好了,但还是有些咳嗽的毛病。
年景珩眉头皱了又皱:“我不是说你,你从前这身子是怎么搞的,底子未免太差了些。不生病还好,一生起病来一个多月都未必见好……”他说着说着,自己就住了口。
上回年夫人私底下让他去打听一下京中的名医,他确实也去打听了几位医术精湛的大夫,趁着这次清沅病了,便给她来把把脉。几名郎中说的都差不多,只道是清沅身体底子差,比常人更容易生病些,但究竟怎么一回事,又说不清楚。
他已经在考虑,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也去打听一下那些山野郎中。
说话之间,甘草已经取了放在青瓷小碗中,用温水调好了的秋梨膏,送到年清沅手里。
这道秋梨膏是宫中赐下来的药膳方子,止咳上很有效用。下面的人特意选了上好的秋梨,削皮取汁,和生地、葛根、麦冬、姜汁、贝母、蜂蜜等一起熬制成浓稠的蜜浆,冷却之后,便成了金棕色的蜜膏,其味酸甜可口,正适合年清沅这种嗜甜如命的人。
年清沅用调羹轻轻挑起一勺来,让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这才缓缓舒展了眉头。
其实不止年景珩这么说,她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
莫非当年永宁侯夫人和年夫人哪个生的是一对双胞胎,怎会有这样的巧合。两个清沅,相貌相似,又同样体弱多病。
她笑着对年景珩道:“可能我和娘一样,都是先天的体弱吧。”
年景珩不以为然道:“又说什么胡话呢,娘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的,是因为生我时伤了身子,后来又有一个你。你丢了那些年,她一直自责,积郁成疾,这才身体不好的。可不是我们年家有这种体弱多病的根。我都问过娘了,她说你一生下来,足足有八斤重,哭得声音格外洪亮,她本都昏过去了,又被你的哭声唤醒了,可见你当年健康的很。”
要他说呀,还是赖那个心肠歹毒的婆子,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把妹妹当亲生女儿对待,从未苛待她,但若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妹妹年纪还这么小,怎么会身子骨这么差。不过如今那何婆子已经被流放,年家人即便再恨,也不会再去多做追究了。
年清沅若有所思道:“是嘛,那还真是奇怪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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