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唤醒的墟天渊封印


湿腻温热的身躯在他怀里软倒,身子往下滑,他却不嫌弃地一只手将她拦腰抱住,而沈璃带血的右手自他脸颊旁落下时也被他轻轻抓住,手掌一转,指尖按在她的脉搏之上,白衣人眉头一皱:“营地在何处?”

尚北将军疾步而来,本想沈璃待嫁之身被一个陌生男子抱在怀里不合礼数,欲将沈璃要回,但见这男子一身仙气四溢,想来应当是天界派来的使者,便也没急着将沈璃带回去,只是仙界……只派了一人下来?

“阁下是?”

“天外天,止水阁,行止神君。”

魔界的人对天外天不熟,也不知道什么止水阁,但天上天下叫“行止”的神仙约莫只有上古神那一个,给沈璃赐婚的神……

尚北将军面容一肃,若是他的话,当真只要一人便可。

“说来抱歉,太久未曾下界,我一时迷了路,这才来晚了。”

尚北将军一默,也不好指责什么,回头下令道:“清战场,扶伤病者回营!”他快一步走到行止身边,伸手道:“不敢劳烦神君,王爷由我来扶着吧。”

“不。”行止身形一转,躲过尚北将军伸来的手,“我抱着不碍事。而且,是她自己跑过来的。”言罢,他也不理尚北将军,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倏然一转头:“对了,营地在哪儿?”

尚北将军默然,天外天行止君这脾气……还真是……有特色。

阳光随着摇摆的绿叶晃动,风微凉,药草香,她慢慢坐起身子,看见青衣白裳的男子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荡。“吱呀吱呀”的声音,诉说着时光的宁静安详。

摇椅慢慢停下,男子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怎么?饿了?”

“没有。”她素来挺得笔直的背脊倏地微微一蜷,唇角竟破天荒地扬出了一丝苦笑,“只是……好累。”

脑袋上一暖,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歇歇吧,已经没事了。”

“嗯。”

她静静闭上眼,又虚空一抓。“等等!”沈璃猛地惊醒,身上伤口猛地作痛,左手更是自肩膀一路痛到指尖,即便是她也忍不住咬牙呻吟。

“王……王爷何事?”

沈璃定睛一看,一名小兵正惊惶不安地望着她,她四周一张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营帐里的床榻上,浑身疼得像要散开一样,不用看沈璃也知道,此时的自己必定被包得像个粽子。而脑海里纷至沓来的回忆让她哪儿还躺得住。

“扶我起来。”

小兵摆手:“王爷不可,那个……那个说了,不能乱动的。”

定是啰唆的军医交代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忌讳,沈璃心头不屑,但也没有继续逼人,接着问道:“此一役,战亡人数可有统计?可有超度亡魂?墨方将军呢,伤势如何?”小兵被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呆住,撒丫子便往外面跑。“我这就去叫将军来!”

沈璃气得捶床。“我又不吃你!啊……痛痛……”

“呵。”

一声轻笑不知从何处传来,沈璃一惊,却没有见到帐内有人,她眉头一蹙,正欲扬声询问,忽见门帘一掀,墨方也是一身绷带地踏了进来,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沈璃旁边,但见沈璃睁着眼,他长舒一口气,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王上……可好?”

沈璃一愣,笑道:“墨方这话当问问自己。”沈璃望着他这一身狼狈的样子,又感觉到自己满身疼痛,忽而笑道:“恍然记起前些日子我还与魔君争吵过,说那天外天的行止君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封印了几头畜生,还要劳得我魔界为他看守封印。现在想来,这话说得当真该死。墟天渊中这般妖兽少说也得以千数计,将它们全部封印起来,确实是对三界有恩啊!”

沈璃尚未感慨完,便见墨方扔了拐杖,倏地屈膝跪下,拼着挣开伤口的危险,俯首道:“致使王上受此重伤,墨方该死。”

沈璃一怔,沉默了半晌,声音一冷道:“照你这样的说法推算而来,本王当是万死不足以弥补过错了。那些在战场上战死的兄弟,皆是因为我没有将他们保护好,连性命也让他们丢了。”

“自然不能怪王上!”墨方抬头,“能斩此妖兽皆是王上的功劳,怎还可责怪……”

沈璃一声叹息,声音柔和下来:“所以,起来吧。也没人可以责怪你。”

墨方眼眶微热,他咬紧牙,在地上轻轻一磕,却久久未抬起头来。“王上不明……是墨方不能原谅自己。”清醒之时,得知沈璃重伤昏迷,他慌乱奔来,见她一身是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

墨方声音极小:“因为受伤的是你,所以,我才不能原谅自己。”

恍然间听到这么一句话,沈璃倒抽一口冷气,愣愣地盯着墨方:“墨方你……你不会……”

“王上已在墨方心里……住了许久了。”

自杀敌得到第一个荣誉以来,她几乎没有像普通魔界女子一样穿着打扮过,以前看见别的女子,她心里尚会有所感触,但自打穿了一次绣裙被群臣以惊骇的眼神打量之后,沈璃便再也没碰过女人的那些东西。是以今日被人表白,她竟比看见厉鬼还要愕然。“……你莫不是……毒入脑髓,整个人不好了吧?”

“墨方很清醒。”像是要把心剖开给沈璃看看一样,墨方直言道,“墨方喜欢王上,我喜欢沈璃。”

沈璃一口气憋在胸腔里,险些吐不出来,但见墨方一直俯身未起,沈璃眉目微沉,肃容道:“不行。”墨方抬头看她,但见沈璃正色道:“这件事情不行。我要你肃清感情,把这些念头连根拔起。这是军令。”

墨方又默默地颔首磕头:“得令。”

帐内一片静默之际,帐外忽然传来尚北将军慌乱的呼喊:“啊……行止神君,现在别进去……”

“为何?”说这话时,一只修长的手指挑起门帘,门帘拉开,沈璃定睛一看,逆光之中,白衣人正扭过头和背后的人说话,曳地长袍在灰扑扑的魔界显得过于累赘,但正是这份累赘,让来者多了魔界之人不会有的清高之气。

“这个……这个……”尚北将军透过缝隙看见了营帐里跪着的墨方与躺在床上的沈璃,他无奈一叹,“算了,没事。”

行止缓步踏进营帐内,沈璃呆呆地望着他,脑海里蓦地闯进她昏迷之前看见的那道白色身影,她以为是她的幻觉,原来竟真的是“行云”。

“你……”

尚北将军忙进来将墨方从地上扶起,抓着他的手才感觉到他手心全是冷汗,一片冰凉。尚北将军心里一声轻叹,转而对沈璃道:“王爷,这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特来加持墟天渊封印的。”

“行止……神君?”沈璃挣扎着要坐起身,行止上前一步轻轻摁住她的肩头。“伤口会裂开。”

“你有没有去过人界?”沈璃问,“你认不认识行云?”

行止给沈璃拉好被子,声音冷淡:“不认识。”他将沈璃的手腕从被窝里拿出,轻轻扣住她的脉搏,半晌后道:“气息平稳了许多。”

沈璃静静地望着他,四目相对,行止浅笑道:“早闻碧苍王骁勇善战,而今一见,这一身英气确实令人佩服。只是再好的底子也禁不起王爷如此折腾,还请王爷为了魔界,保重身体。”

一番客套话说得如此动听。沈璃眨眼,收敛了眸中情绪,神色沉静下来:“有劳神君。”

他不是行云。

他的五官比行云多了几分英气,身材也比行云高大一些,这一身透骨的清冷也是行云不曾有过的。行云性子寡淡,但对人对事皆有分寸礼节,而这人,从他不请而入的行为来看,必定是常年横行霸道惯了。

“而且,接下来我还要在此处待一段时间,千年未曾来过,不知此地有何变化,我得先将此处地形勘探清楚,方能进入墟天渊加持封印,彼时尚得劳王爷为我带路。”

闻言,屋内三人皆是一怔,尚北将军道:“神君若要人领路,军中有熟悉周边地形的将士可以效劳,王爷如今身受重伤,恐怕得静养些时日。”

“将军不必忧心,王爷的身体我自会为她调理,不出三日,她便能活动自如。带路一事对她并无妨害,多活动一下也有利身心。”

墨方眉头一蹙:“在下愿替王爷为神君领路。”

行止的目光这才悠悠然地落在墨方身上,他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倏地一笑:“不,我就要她带路。”见墨方拳头一紧,行止唇边的弧度更大。沈璃忙道:“如此,这三天便有劳神君了。”

“就这么定了。”

走出沈璃营帐,尚北将军将墨方送去旁边的营帐。行止独自在军营中散步,转过一个营帐,忽见一个小兵正惊惶地望着他,他一琢磨,转头看了小兵一眼,小兵拔腿便要跑。“站住。”行止扬声唤住他,小兵便像被定住了一般,没有动弹。行止走到他身边,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拍。“忘掉。”

小兵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他进王爷营帐收拾东西,却见白衣人在王爷床头坐着。

“好累……”

“歇歇吧,”白衣人用手摸了摸王爷的脑袋,“已经没事了。”

察觉到有人进来,白衣人转过头,食指放在嘴唇上,发出轻轻的“嘘”声。然后身影渐渐隐去,直至王爷醒来,大喝:“等等!”

小兵一睁眼,见白衣人在他面前走过,他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印象,却什么也记不得了。他挠了挠头,心感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有目送白衣人离去,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王爷营帐里打扫了。

行止拆下沈璃手臂上的精钢夹板,在她的穴位上按了按,正治疗得专心,忽听沈璃问道:“你说千年前你在这周围留下了四个东西做墟天渊的二重封印,但常年在这周围巡查的将士并不知道有这几个东西。你记得大概把它们放在什么方位了吗?”

“嗯,一个在山顶,一个在湖底,还有……”行止一边答话,一边放开了沈璃的手,“手臂动一动。”

沈璃坐在床榻上乖乖听从行止的指挥,先弯了弯小臂,然后抡胳膊转了几圈,身上竟没有哪一处地方感到疼痛,这样的恢复速度让她感觉惊讶,若是往常,如此重伤至少也得恢复半个月,而行止只用了三天,便真的将她治愈了。

“嗯,看来是没有大问题了。”他抓住沈璃的手掌,沈璃下意识地往出一抽,行止不解地看她,沈璃这才轻咳一声:“作甚?”

行止轻笑:“威武如碧苍王,竟还会害羞吗?”他不客气地抓住沈璃的手,然后十指相扣,淡淡道:“只是想检查一下你左手的细小关节罢了。你用力握一下我的手。”

沈璃闻言猛地抬眼,望了行止一眼,但见他神色如常,沈璃又垂下眼眸,然而却半晌也没有使劲,行止奇怪:“何处不适?”

“没……”沈璃揉了揉眉心,“只是怕一用力,把你手捏碎了。”

这下倒换行止一愣,转而笑道:“王爷尽可放心大胆地捏,碎了我自己赔就是。”

这话仿佛点醒了沈璃一般,她这才想起,坐在她面前的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拥有不死之躯,哪儿是那个轻轻一捏就会死掉的凡人行云。尽管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不同的两个人,但看着相似的面庞,还有这偶尔露出来的像极了的笑,沈璃真是太难控制自己的思绪了。心头一恼,沈璃手掌用力。

“嗯,好了。”行止几乎立即道,“恢复得很好。”他抽回手,道:“如此,王爷收拾一下,今日下午便领我去四周走走吧。”

“下午就去?”

“晚上也可。”

“不,就下午吧。”

又……不知不觉地被他压制了,沈璃觉得,这个行止神君当真太难缠。

“这附近只有军营南方那一座高山,虽然这些年已不管什么用,但先前几百年却是它阻碍了瘴气往魔界其他地方流去。今天出来得晚,有湖的地方来不及去,我们便先去山中看看吧。”沈璃拿着将士给她画的地图,认真地给行止指路。

行止却在她身后不停地鼓捣衣袍。沈璃按捺住脾气,道:“神君,今日先去山里看看吧。”

“嗯。”行止抓住拖地的衣摆,指尖一动,过长的衣摆被割断,行止随手一扔,洁白的绸缎随着带瘴气的风慢慢飘远,“走吧。”

沈璃的目光追随着那片云锦绸缎,一时没有转过来。在魔界,那样的衣料即便是魔君也穿不了,而在仙界,这样的东西却是别人随手丢弃之物,沈璃转头,看行止一身云锦绸缎做的白袍,即便是在魔界待了几天,也未见它有多脏。据说斩杀蝎尾狐那天她晕倒在行云身上,抹了他一身血渍,他也不过是沾水擦擦便干净了。

想着戍守边境的将士那一身肮脏,沈璃眼眸微垂,这样的不公平,还真是让人如鲠在喉呢。

见沈璃未动,行止奇怪,问道:“怎么了?”

“没事。”沈璃摇头,接着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面。

下午时分,山中已是雾气氤氲,加上瘴气常年不散,即便是白日,这里在五步开外也已经无法视物。沈璃一边在前面看着地图找方向,一边用手折断挡路的枯枝,尽管那些枯枝在瘴气的侵蚀下已经脆弱得一碰就碎。

“此处离营地近,但是离墟天渊却比较远,将士不常来这个地方,对这里不大熟悉,所以地图也只画到了半山腰。这里瘴气漫天,就算我们直接飞上去,也根本看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所以上山的路我们还得自己寻一下。”沈璃说完这话,背后半天没有人应声,她心感奇怪,回头一看,背后只有朦胧雾霭,哪儿还有行止的身影。

她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据说这神君来魔界的时候便找错了路,现在……莫不是又走失了吧?

“行止神君?”沈璃沿着来时路往回找去,“神君?”

没往回走多久,沈璃忽觉周遭空气微微一变,气息流动莫名变快,她又寻了几步路,一阵清风刮过,吹散遮眼浓雾,白衣仙人从彼方缓缓踏来,他走过的地方雾霭尽散,被瘴气笼罩了数百年的山林似被新雨洗过,虽仍不见绿叶,但空气却已清新。

沈璃愣愣地望着他,看那一身白衣在气息流动之下轻轻飞扬,反射着魔界稀有的光芒,映入沈璃眼底,让她心里那些阴暗的情绪也随之消失无迹。

这就是……上古神啊。

与天生好斗善战的魔族不一样的神,不管再污浊的空气也能涤荡干净……

翻飞的衣袂从她身边擦过,行止向前方走出两步,回过头来看她:“该走哪边?”

沈璃一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刚想将手里的地图拿起来看看,但被脚边一个东西猛地一撞,手一滑,地图随风一转,飘下山,消失在下方的雾霭之中。沈璃欲一跃而下,却觉脚被什么东西拖住,低头一看,一头头上长了四个耳朵的小野猪咬着她的脚脖子,虽没伤到实质,但这一耽搁,却让她再也找不到那张地图。

她心头邪火一起,弯腰提着小野猪蜷着的尾巴,狠狠在它屁股上揍了两巴掌。“碍事的东西!”

小野猪极为狂躁地在她手上乱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住沈璃,对她嘶叫。行止眉头一皱:“它被瘴气污染,已化为魔物,把它放下,我来将它烧了。”

“没必要。”沈璃手臂一甩,那头小野猪便被她扔下山,伴着一串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没了踪迹。“这些年魔界受瘴气影响而化为魔物的东西多了去了,只是它们多是动物,攻击性不强,一般百姓也能对付。”沈璃凭着记忆找到刚才走的那条路,一边往上爬一边道:“在这种山里活下来也不容易。就它而言,也没做出什么坏事来,就这样杀掉它,未免太不合理。就算它以后做坏事,也要等做了之后才能罚它。”

行止微怔,打量着沈璃的背影。“碧苍王竟也有这般善良心性啊。”他眸中情绪微微沉淀下来,随着沈璃走了一段路,才道:“依我的习惯,倒是喜欢在麻烦变大之前,就将它控制住。”他顿住脚步,目光沉沉地盯住沈璃。

“那样的话……”沈璃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留意到行止眼底的情绪,她唇角一勾,笑意中透露了天生的自信与不羁,“日子不是太无聊了吗?”

行止沉默了一瞬,倏地笑道:“是挺无聊的。”

越往山上走,沈璃越找不到方向,眼瞅着天快黑了,沈璃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行止却道:“有月华相顾,自是更好。”他迈的步子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样,沈璃见他如此,也不好催促,只有和他一起慢慢在荒山上晃荡。

不知不觉走到天黑,穿过一条枯树丛生的山路,沈璃眼前豁然一亮,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让她惊讶得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嘴,在魔界,已有多久没看见过这样的月色了?

“山顶,爬上来了。”行止自她后面走上前来。一袭白衣映着月光,在沈璃漆黑的瞳孔里照出了清晰的轮廓。他慢慢走向前,停在一棵巨大的枯树前。

沈璃这才看见,山顶这棵大树与别的树不同。它虽已枯败,但有的枝杈尖端还有树叶在随夜风而舞,簌簌欲落。

行止将手放在树干上,枯树好似发出了哭泣的声音,树干颤动,连大地也与它一起悲鸣。行止垂下眉眼,半是叹息,半是安抚道:“辛苦你了。”白光自他手掌处蔓延开来,灌入枯树,顺着它的根系进入大地。沈璃几乎能看见那些光华在自己脚下流过的痕迹。

土地微颤,仿佛唤醒了山的神识,瘴气被荡尽。沈璃站在崖边往山下一望,这才发现,他们下午走过的路被光芒照亮,像是一道字符,印在山体上。

月光、枯树,还有这不明字符连成一线,贯通天地,散尽雾霭与瘴气。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计算好了啊,下午出发,在山上画出封印字符,借着月华之力,清除山上瘴气,唤醒封印之物。如此周全的安排,他却没有透露半分。

这人……

“碧苍王。”行止忽然在树下对她招了招手。沈璃心中带了丝戒备走上前去,却见他踮起脚尖,从树上摘下一片刚长出来的新叶递给沈璃,笑道:“魔界长出来的叶子。”

沈璃愣愣地接过,触摸到这微微冰凉的叶面,心头不知是何感触,魔界的叶子,这新绿的颜色多么有生气。真想让魔界的小孩以后能看到这样的叶子。她目光一柔,唇角弧度微微勾起。过于专注抚摩叶子的沈璃没有看见,身旁男子的眼神也随之柔和下来,望着她,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要去树上坐一会儿吗?”

沈璃一呆:“可以吗?”她有些小心地指了指树干,不大敢触碰它。“不会碎掉吗?”

行止被她逗笑:“碎了我赔就是。”

他将沈璃的腰一揽,两个人坐上粗壮的树干。月华照进树叶还没长密实的树冠中,沈璃瞪大眼看着枝杈和新叶慢慢长了出来,不由得感慨:“真美妙。”她道:“它们像在唱歌。”

闻言,行止顺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一曲悠扬的调子自他嘴里吹出。沈璃惊喜地回头,望着行止,见他吹得那么轻松,便也将手里的叶子放在嘴边,学他吹起来。可她一用力,口中气息将叶子猛地吹出,那片新叶如利箭一般脱手而出,径直射进土地。

“呵!”树上音乐一停,沈璃愣然,转头看他,然后眼睛眯了起来。“神君,你是在嘲笑我是吗?”

“不,我是觉得,”行止望着夜空笑道,“今夜月色太好。”

山里清新的风吹到军营中,破开瘴气,让众将士仰头看见了天上的明月,军营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有人扶着伤兵出了营帐,这一轮明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白石垒起来的练兵台上,墨方静静坐着,一双眼睛盯着那印了字符的山,神色沉静。

“给。”一壶酒蓦地扔进他怀里,尚北将军翻身跃上练兵台,在墨方旁边坐下,“伤者不宜饮酒,所以给你兑了点水,哈哈。”

墨方拿着酒壶晃了晃。“我不喝酒。误事。”

“喝不喝都拿着吧。”尚北将军仰头灌了一口酒,转头看了墨方一眼,“你可是还觉得行止神君欺负了小王爷?”墨方不答话,尚北笑道:“那神君脾气着实奇怪,不过,你看看,感受一下那方清净的气息。今日去的若不是王爷,即便换作你我,只怕也早被那样的清净之气净化得腿都软了吧。”

墨方点头,他岂会想不通这个道理,即便当时想不明白,现在看了这轮明月,感受到了这徐徐清风,心里也明白了行止神君的考量。但墨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

“呃,不过说来,这月亮都出来这么久了,正事也该忙完了吧。神君和小王爷怎么还不回来?”

墨方握紧酒壶,沉默地拔开塞子,喝了一口闷酒,有了第一口,紧接着便有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脸颊升起红晕,尚北将军觉得差不多了,他嘿嘿一笑,眼珠转了又转,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说话要委婉,但一开口却是一句直愣愣的:“你到底喜欢小王爷什么地方啊?”言罢,他便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而此时微醺的墨方却只愣愣地望着明月,似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什么地方?没什么地方不喜欢。”

尚北将军闻言一怔,挠了挠头:“这可真是糟糕。”

天空中一道白光适时划过。落在主营那边,墨方忙起身走去,绕过营帐,但见行止将一片树叶从沈璃头上拿下,沈璃不客气地从他手里将叶子抢过,道:“改日我定吹出声音给你听听。”

行止一笑:“静候佳音。”他转身离去。沈璃也不留恋,转身欲进帐,但转身的一瞬,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的墨方,沈璃脚步一顿,扬声唤道:“墨方。”

墨方眉目一垂,走过去,沈璃却静了一会儿,道:“我此次出来魔君并不知晓,不如你先回王都,将此间事禀报魔君,顺便也早点回去养伤。”

是……支他走的意思吗?墨方单膝跪下,颔首领命:“是。”

沈璃张了张嘴,本来嗅到他身带酒气,想嘱咐他,受伤不宜饮酒,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她还是什么都不要对他说比较好吧。她一转头,回了营帐。只留墨方在那处跪着,许久也没有起来。

翌日,沈璃在军营阵地外目送墨方一行人离开,她心中叹息,这千百年来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喜欢自己,还有胆量来表白的,只是碰见的时机不对啊。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定要将所有都给那个人才是。以后会变成怎样沈璃不知道,但她现在心里还装着行云,尽管行云已经不在了,她也没法去喜欢别人,因为那样,既对不住自己先前那番心意,又对不住别人现在这番情谊。

而且……沈璃额头一痛,无奈叹息。不是还有个拂容君嘛。

沈璃仰望澄净许多的天空,心头不由得轻快了一些,今天再带着行止神君去另一个封印的地方,这里的空气就会变得更好,将士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吧。她唇角一勾,倚着篱笆抱起了手,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期待去做一件事了。

可直等到日上三竿,行止才踏着慵懒的步子缓缓而来。沈璃按捺住脾气,道:“神君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行止并不接她的话,反而轻声问道:“叶子吹响了吗?”

沈璃脸色一僵,想到昨晚被自己吹得炸开了的绿叶,她轻咳一声,道:“先办正事。昨日你说了两个封印的地方,山顶我们已经去过了,今日便去湖底吧。这附近只有西面才有湖,昨日山顶的净化已让视野清晰了许多,咱们驾云过去便是。”

“嗯。”

今日这一路倒是来得顺畅,只是到了湖边,沈璃不由得皱了眉头。这湖水常年吸纳瘴气,已变得混浊不堪,与其称湖水,不如叫泥潭。行止像没看见这水肮脏的模样,转头道:“我们下去吧。”

沈璃一愣,愕然地抬眼望他:“下去?”她立即摇头:“不了,将士平日里巡查也没下去过。没有下面的地图,我也找不到路,帮不了你,神君自行下去就是,我在岸上等着。”

行止笑问沈璃:“王爷可会凫水?”

沈璃天生与水犯冲,与水相关的法术她一概不会,凫水自然也是不会的,行云院里那么小个池塘都差点将她淹死,更别提这一湖什么都看不见的泥水了。沈璃不大习惯将弱点暴露在人前,但此时也只好扶额承认:“不会。”

“避水术呢?”

“不会。”

行止点头,沈璃乖乖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听行止道:“如此,我牵着你便是。”

“咦?”沈璃怔然,“等等……”哪儿还等她拒绝,行止不过手指一掐,沈璃眼前便一片黑暗,但她却能听见耳边“咕噜噜”冒水泡的声音。知道自己现在在水里,沈璃心头一紧,掌心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此时什么依傍也没有的沈璃只好紧紧握住行止的手,她憋着气,浑身僵硬。

“不用这么紧张。”行止淡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和在地面上一样呼吸就好。我的避水术还不至于被你吹破。”

沈璃闻言,尝试着吸了一口气,察觉当真没有水灌进嘴里,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地呼吸起来。然而消除紧张之后,沈璃心头升腾起的却是遏制不住的怒火。“你真是蛮不讲理!”

“松手的话避水术就没用了。”

闻言,即便心头还有邪火,沈璃也乖乖地将行止的手紧紧握住,嘴里还不满地喝道:“这下面一片漆黑,你拖我下水有何用?让我上去!”

“因为一个人走会害怕。”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从前面丢过来,噎得沈璃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她哽了好半天才腹诽道:老人家一个人在天外天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这天上天下什么风浪您没见过!湖水还会让您害怕吗!您逗我玩呢!

但想起昨日山上那道字符,沈璃心道,这人必定是心里早有计划,拖她下水必有原因。她就此揣了个心眼,接下来的一路走得无比戒备。但直至行止停住脚步,轻声说:“到了。”这一路来什么也没发生。

沈璃心里正奇怪,忽见前方亮光一闪,她定睛一看,一个形状奇怪的石像正闪着透蓝的光,而行止的手掌放在石像的顶端。他轻轻闭着眼,口中念叨着沈璃听不懂的咒文,四周的水皆在颤动震荡。忽然间,那石像上掉落了一片尘埃,露出里面透明的晶状体,晶莹的光闪得沈璃眼睛微微刺痛。紧接着,掉落的尘埃越发多了起来,整个石像彻底蜕变成了一根坚固的冰柱!

随着行止力量的注入,沈璃觉得周遭的水温慢慢变得寒冷起来,而冰柱之中似有水在搅动,忽然之间,水流冲破冰柱顶端,径直往上冲向湖面。清澈透亮的水从柱子里面不断涌出。让漆黑黏稠的湖水逐渐变得干净透亮起来。

沈璃仰头,望着头顶逐渐透过湖水照进湖底的阳光,心里难得一片恬静澄澈。这不断涌出的新泉像是浇在了她的心上,洗涤了所有猜忌和戒备。

“以后湖里会有鱼吧?”

“自然。”

她回头看行止:“不是还有两个封印吗?在哪里?赶快找到它们吧。”

“另外两个封印,更不用着急了。”行止轻轻拍了拍冰柱,像是安抚,他牵着沈璃转身往回走,“一个就在军营之中练兵台下的土地里,一会儿回去你让将士避让一下,便可加持封印;另外一个便是牵引着墟天渊的精钢锁链了,那链条就在墟天渊前。”

原来,他都记得这些东西在什么地方……沈璃一琢磨,呢喃道:“山顶的是木,湖底的是水,营地中是土,墟天渊前是金。五行有其四。”她皱眉:“还有火呢?五行不齐,那么大的二重封印可加持不了。”

行止一笑:“待处理好另外两个,我自会寻有‘火’的地方而去。王爷无须忧心,行止既然来了,便会还这边境一个清净。”行止转身欲走,不料衣服后摆却被冰柱钩住,他下意识地松了沈璃的手去拉扯衣服,待回过头来,看见沈璃正挑眉望着她自己的手心,继而眼神一转,神色微妙地打量他。

行止一愣,摇头笑道:“暴露了。”他本以为沈璃又得对他一顿呵斥,哪承想一抬头,却对上沈璃愣然的目光。行止微微收敛了唇边的弧度,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回去吧。”

依行止所言,剩下的两个封印,其中一个在营地中练兵台下的土地里,是镇地兽的石像,她让营中将士皆退避至营外三里地处,自己也欲离开时,行止却招手让她留下:“加持这个封印有些费时,而且不得中断,你在旁边给我护法,别让人来打扰我。”

“将士都退到三里地外了,还有谁敢来打扰你……”沈璃张了张嘴,这话却咽到了肚子里。她沉默地在一旁站着,静静看着行止将手放在镇地兽的脑袋上,与之前两个封印一样,光华顿起,脚下土地颤动,而这次沈璃却没有注意周遭的变化,只盯着行止的侧脸打量,漆黑的眼睛里不知沉淀了什么情绪。

干燥如沙漠的土地渐渐湿润,有小草自各个营帐的角落慢慢长出,渐渐地,四周空气变得洁净,然而与之前两次不同的是,沈璃并未感觉心中轻快多少,反而有种快被这清净之气抽空力气的感觉。

只是这感觉只出现了一瞬,沈璃也并未在意。待行止施术完毕,她淡淡收回目光,转身往前走。“去墟天渊吧,待此事处理完毕,我也该回朝领罪了。”

行止望着她淡然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沈璃并未真正到过墟天渊前,上次斩杀妖兽的地方离墟天渊也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当沈璃仰头看见延伸至天际的巨大黑色缝隙时,不由得愣了神。浓郁的黑色瘴气自缝隙中不断涌出,然而三个封印已被重新唤醒,压制了外溢的瘴气,使其在涌出之后极快地消失。但即便如此,这里的瘴气仍旧让靠近的人心中沉闷,可想而知,在封印被唤醒之前,这里的情况有多恶劣。

墟天渊与依靠自然力量铸就的雪祭殿不同,墟天渊乃是从这个世界撕裂出来的另一个空间,是由她身旁这人,以一己之力撕出来的巨大囚笼,里面囚禁的是比蝎尾狐要强大数倍乃至数百倍的妖兽怪物。

沈璃目光微沉,稍稍一转,见身旁的人一步踏上前来。瘴气刮成的风拨乱他的衣袍与发丝,但却乱不了他眉宇间的坚定与淡然。

真的是……一模一样。

沈璃倏地失神,但见行止仰望天际的脸上,眉头微微一蹙。沈璃敏感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此处比我预想中要糟糕一点。”行止上前两步,右手往前一探,五指慢慢收紧,“不过也无妨。”他话音一落,只听“唰”的一声,一道光亮自土地中蹿出,猛地钻进行止的掌心。

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条布满锈迹的锁链,那链条一端被行止握住,另一端却还连在土地之中,行止口中念动咒文,手腕轻轻一动,锁链上锈迹尽褪,链条紧绷,沈璃听见自地底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巨大的黑色缝隙两边也有链条转动,瘴气流出受阻,没了瘴气阻碍视线,沈璃这才看见那缝隙其实不过两尺来宽,且在锁链的拉动之下慢慢变窄。

忽然之间,墟天渊之中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嘶吼。沈璃心头一紧,手一探,红缨银枪霎时出现在手中,她一心戒备,却听行止不慌不忙道:“别急,它们出不来。”

话音未落,里面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嘶叫声,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震动墟天渊的缝隙,令大地震颤不断。沈璃几乎感觉到了其中泄漏出来的汹涌杀气,夹杂着被囚禁千年的仇恨,欲要冲出来将行止杀而后快。

沈璃眉头紧皱,紧握红缨银枪的手用力到泛白,忽然,行止手中锁链一抖,妖兽嘶吼的声音中好似夹杂了一个人声,先是极小,模模糊糊让人听不清楚,待行止口中吟诵咒文,锁链周遭闪耀起极为刺目的白光,墟天渊中传来的颤动也越发剧烈。沈璃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颤动加快,而那个人声像是破开封印冲了出来,在她耳边嘶叫着:“吾必弑神!吾必弑神!”

其声凄厉乱人心弦,似一道魔音,钻进沈璃的耳朵里,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回响,使她头痛欲裂,即便沈璃再逞强,此时也不由得一手扶住额头。她闭上眼,待再一睁开时,瞳孔中泛出一片猩红,心底好似被人撩起了汹涌的杀气,欲寻一处战场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渴望鲜血来冲刷心头的骚动……

行止的白衣翻飞,他一眼也没往身后看,只面不改色地吟诵完最后一句咒文,将锁链一松,携着炽白光芒的锁链被拉扯着缩进土地。紧接着,缝隙两旁的锁链上光芒一盛,里面妖兽的嘶吼近乎尖叫,却在这最吵闹之时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道清明之气也倏地闯进沈璃体内,其力蛮横,不似先前那几道封印一般使人如沐春风,而是径直在沈璃胸口一沉,撞掉她方才莫名涌起的嗜杀之意。逼得沈璃硬生生吐出一口黑血,血落入地,竟如沸水一般升腾出一股白气,消失不见。

清风一过,万籁俱寂。

巨大的缝隙也合得只有两指宽,天空澄澈,若是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这便是封印数千妖兽的墟天渊。

沈璃愣然:“这是……”

行止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白巾递给沈璃:“污秽之气。”

沈璃怔愣地接过白巾,握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在唇边,擦干了自己嘴角的血渍。她抬眼看行止,却见他已行至墟天渊前,探手轻抚缝隙旁的锁链。“你先前与蝎尾狐争斗,被其吞入腹,身染瘴气,因你本是魔族中人,所以极易被瘴气侵蚀。我重塑封印之时也可清除你体内瘴气。”

“所以,非要我带路不可吗?”沈璃恍然,她定定地望着行止,目光一沉,“只为如此?”

“嗯,只为如此。”

沈璃沉默。行止回过头来望着沈璃,声音轻浅道:“属火的封印在墟天渊中,王爷体内瘴毒已除,不用再跟着我进去。自可回营地整顿军队,待此次事毕,我自会回天界。至此,不用再劳烦王爷了。”

风在两人之间横过,吹掉了沈璃手中的白巾。她直勾勾地盯着行止,抱拳,声音淡漠而疏离:“多谢神君此次帮助魔界。”言罢,发丝在空中甩出了漂亮的弧度,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因为没回头,所以她不知道行止目送她走了多远。

是夜,明月朗朗,沈璃在营帐中收拾了一番,正准备躺下,忽见帘外有人在来回踱步,她扬声唤道:“进来。”外面人影一顿,终是掀帘进帐,尚北将军看见沈璃,心里想着要委婉,但话语还是脱口而出:“小王爷,你就这样把行止神君放走啦?”

沈璃淡淡看了他一眼:“神君要走,又岂是我能拦得住的。”

“哎呀!”尚北将军悔得跺脚,“早知如此,我早该和神君说说的!”

“怎么?”沈璃一声冷嘲,“不过几天时间,你竟是看上了行止神君不成?”话一出口,沈璃被自己骇得一怔,尚北将军也跟着一怔,而后挠头道:“小王爷说话倒越发令人惊异了。尚北岂敢有那份心思啊。不过是觉得如今王都也倍受瘴气困扰,若能请得神君去王都走一遭,即便是不施法除瘴气,也能让王都干净些时日啊。”他摇头叹气:“我本还想带媳妇瞅瞅月亮的。”

沈璃默然。

待尚北将军走后,沈璃忽然睡意全无。她独自走出营帐,在军营里逛了几圈,明天,自王都来的将士要班师回朝,众人皆舍不得这清风明月,大都在营帐外坐着,或闲聊,或饮酒,畅想魔界若处处有此景该多好。沈璃只静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里琢磨着行止应该已经离开魔界了吧。走出军营,她仰头望着明月,不知是怎么想的,心中一个冲动竟直奔墟天渊而去。

此处气息已干净了许多。若不是两排链条在黑夜中发着微弱的光亮,沈璃几乎都要看不见那条细窄缝隙。

行止已经走了吧。伸手触碰上那条锁链,沈璃觉得她约莫是有了什么毛病,明知无人,却还巴巴地跑了过来。她自嘲一笑,刚欲抽手离去,缝隙里飘出来的风晃动了她的发丝。

沈璃一怔,鼻尖嗅到了奇怪的气息。她眉头一皱,抬头望向缝隙中的黑暗处,又是一阵风自里面吹来。

这气息……很熟悉。

沈璃正凝神回忆,忽然之间,一只眼睛出现在缝隙之中,沈璃一惊,身子欲往后退,但脚踝却像被抓住了一样,任她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那只眼睛里流露出极为浓烈的情绪,似高兴,似疯狂。

沈璃的战斗经验是极为丰富的,除去初始那一瞬的惊讶,她立即稳住心神,掌心光华一过,银枪映着月光在她手里一转,毫不犹豫地朝缝隙中的眼睛扎去。可出人意料的是,沈璃这一枪扎去却并未落到实处,反而像扎进了沼泽地里,待她要将枪拔出,却觉得里面有股大力紧紧拽住了银枪。

沈璃咬牙,正欲动用法力,可脚下拖拽的力度忽然加大,没容沈璃呼唤一声,便将她整个人拖了进去。

微风拂过,墟天渊的缝隙外,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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