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常案坊
适才孟繁奕的反常阿宛亦看在了眼里,出了德粹宫,阿宛方才能够好好看看这些画像。方至第一张,阿宛就怔住了,上面赫然写着:“右丞窦枋之女,窦乐茵。”
依礼,窦乐茵得唤白启尘一声大表哥。
她还是南阳王妃的时候也曾见过窦乐茵几次,彼时她不过是豆蔻少女,如今竟也能选秀入宫了……
白启尘……
白启尘!
窦家一朝得势,而柳家却万世遗臭,这让她怎么甘心!
要让她如何看他坐拥这锦绣江山以及三千后宫?
她想过一刀刺穿白启尘的心脏,将一切全都了结。
但查不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又让她迟迟没有行动,待夜间夏语嫣歇下之后,阿宛便换上夜行的装束,偷偷潜入了常案坊——
这常案坊记录了百年来的大大小小上千个案件,阿宛趁着两拨侍卫交接班的空当偷偷溜了进去。
偌大的常案坊,以各皇帝的年号为编码排列整齐,找起来倒也不费事。
只是阿宛找遍了先帝和白启尘时期的案件,都没有一份涉及柳府的。像是被人为销毁了一样。
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已经过了二更。看来此行无果了,清晨阿宛还得服侍夏语嫣更衣,只能先潜回去了。
一向谨慎的阿宛或许是困意来袭,又或许是此行无果而失望,不小心碰倒了一列书架。
“嘭——”
书架倒地的声音惊醒了常案坊外的侍卫,“谁?”
侍卫厉声问道,拔出在月下发着嗜血白光的兵器就踢开了常案坊的门。
阿宛躲在门后,在侍卫推开门的那一刻,先发制人将一人劈晕,在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闪身而出。
宫内的侍卫素来训练有素,不过一会儿便有上千名侍卫在各处搜拿贼人。
阿宛的轻功上乘,轻易便甩掉了那群侍卫。但她此时一身黑衣裙,看来是不能这般回德粹宫了。
宫中的一角,有一处梅林。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尚未到梅花绽放的时节,更何况此时是二更时分,这片梅林人迹罕至。
阿宛还是南阳王妃时,白启尘知她喜梅曾带着她来过几次,于是一出常案坊她便往那儿赶。只需要在侍卫赶到梅林时,将那黑衣物处理掉便无碍了。
褪去黑衣后,阿宛便把它挂在梅树树梢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阿宛刚要离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谁——”
不待阿宛反应,一只手便扼住了她的肩膀。
看清楚眼前是个宫女时,那人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沁人的酒味喷薄在阿宛的脸上,“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待看清来人,阿宛缓缓舒了一口气,“奴婢夜间睡不着便偷闲过来走走。”
且不说她和眼前人本就熟识,就算是他不认识的宫女她相信他也不会加以为难。他可是宫内人人称道的风流王爷——白启贤。
“哪个宫的?竟然走到这里来——”白启贤顾自地嘟囔着,也不待阿宛回答便又道,“那就陪本王喝上一杯吧。”
说着他便运气将阿宛带上了梅林边的湖心亭上。
他刚刚在这儿独饮了良久,正在苦闷时阿宛便出现了。
“奴婢不敢——五王爷还是放奴婢回去吧——”
幸好他出现得晚了一些,否则她真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哦,你知道我是谁?”
这个点能出现在皇上后宫的也只有白启尘的五弟,白启贤了。听说白启尘登基之后,一众兄弟除得只剩下白启贤一人。而他如今也只是个闲散王爷,虽然阿宛知道这正得了他的意。
“奴婢妄自揣测,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行了起来吧。”白启贤将阿宛拉坐在他的身边,一手环住了她的肩,“陪本王喝两杯吧。”
借着月色,白启贤才看清了阿宛的面容。五官算不得精致,但也还算耐看——
白启贤将梅花酒斟了一杯递给阿宛。
阿宛推辞不过只得将酒接过,“谢王爷。”
梅花酒微苦,但过后能在舌尖留下淡淡的甘味,也是阿宛最爱饮的酒。
这杯酒的味道——和她先时饮过的梅花酒味道别无二致,而且她也知道这世间再无人能酿出此梅花酒,因为酿酒之人正是她自己。
她在酒中放了苦情草,这也是为何梅花酒会先苦后甘。
“如何?”此时的白启贤褪去了王爷的威严,像是得了件宝贝急于与他人分享,想得到别人的夸赞。
但阿宛此时却微微红了眼眶,她敛眉,“很苦。”
“胡说!”白启贤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是我三嫂所酿,你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喝上这么一口,胆敢如此不识好歹!”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阿宛依旧淡淡的。
“算了算了。”白启贤一摆手,示意阿宛坐好。
“今天是我三嫂的生忌。”阿宛不喜梅花酒,白启贤也不想浪费,顾自地喝了起来。三嫂已经走了,再也酿不了梅花酒了。
他已经多日不曾踏足皇宫,今日白启尘突然召他入宫对弈,他便将梅花酿带进了皇宫……
白启尘的棋艺每每在他之上,而今却输了。
看出了白启尘的心不在焉,他已猜出了是什么原因,“皇兄不若和我一起品这三年的梅花酿如何?”
白启尘眸中变了变脸色,一拂棋盘,“退下吧,朕要陪繁奕用膳了。”
这半年多来,每每提及三嫂,皇兄总是如此反应。
从御书房出来,白启贤就径直来到了这片梅林,品着梅花酿悼念故人……
他想告诉三嫂,其实皇兄并没有真的那般绝情;他还想告诉她,他会一直记挂着她……
白启贤顾自地说着,阿宛却在一旁默而不语。她对他三嫂的故事并无兴趣,只想早点回去德粹宫。
“我知道三嫂总嫌我烦,她总把我当作小孩子。但她忘了,我不过比她小一岁而已……不过三嫂真的对我很好,知道我爱喝她酿的梅花酒,便在王府里特意为我埋了两坛……连王兄都不知道……
“三嫂,你不要怪三哥……这些年三哥也很痛苦,如果他有选择的话一定不会这么做的……”白启贤彻底醉倒前说了这般话,阿宛俯身想听清时他却已安静地沉睡了过去。
阿宛伸直了她坐得僵硬的身子,只听得骨骼“叭叭”地响。
折腾了一晚上,此时已经将近四更了。夏日的初阳来得早,天地间已泛起了一片鱼肚白。
阿宛最后看了一眼伏在石桌上的白启贤,若不是他昨日提及,她甚至都忘了昨日是她的生辰,这半年来她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阿宛原本还想着能不被察觉地回到德粹宫。不料她推门进屋时,夏语嫣竟支着胳膊在桌边假寐。
听到阿宛的脚步声,夏语嫣方才悠悠转醒,焦急地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昨晚她本已经歇下,突然有一队侍卫在宫内搜查贼人。她披衣起身时阿宛已经不在屋内了,而被褥都是凉的,可见她已经离开很久了。但她相信阿宛不是那个贼人,为了避免惹上无端的灾难,她便为阿宛瞒了过去。
不曾想阿宛竟一夜都没有回来,这让她为阿宛担心了一晚上。
虽说昨夜被白启贤拉着陪他喝了一夜的酒,但此时他却是她最好的时间证人。
“奴婢睡不着便出去走走。”
夏语嫣将信将疑地问道:“为何去了那么久?”
“到梅林的时候遇到了五王爷,他让奴婢伺候他喝了一晚上的酒。”
“嗯。”夏语嫣本就没将昨夜的贼人和阿宛联系在一起,阿宛如此说她便彻底放下了内心的疑惑,反倒对阿宛所说的五王爷提起了兴趣,“五王爷人品如何?”
当时册后大典上白启贤不曾参加,因此夏语嫣入宫这些日子来并不曾与他打过照面。
其实当日白启贤赋闲在家,他这辈子只认定柳芙盈一个三嫂,因而不曾前往册后大殿观礼。他一向随性惯了,白启尘也任由着他去,或许也是想为柳芙盈最后保留点什么吧。
“五王爷待下人很是和善,还邀奴婢饮了几口梅花酒。”自己身上酒味尚存,阿宛索性自己招供了出来。
“那他和皇上相比如何?”
听说白启尘与白启贤的长相有五分相似,夏语嫣饶有兴趣地问道。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放在以前看,若说白启尘似水,那白启贤就是一团火。但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见,白启贤似乎沉稳了许多,但待人依旧没有王爷的架子。
“好吧。”见问不出什么来,夏语嫣便转了话锋,“一会儿将热水端到里屋来。”说完打了个哈欠朝主殿走去。
阿宛是她的贴身婢女,是以便可得专门的一间房屋,就在她的主殿之侧。因此昨晚阿宛不在宫内之事只有她们二人知道而已。
自阿宛夜访常案坊后,皇宫的守卫越加森严了起来。阿宛只好先将调查柳府一案的事先搁置下来,日夜尽心地服侍着夏语嫣。
但她心中对白启尘的恨意却有增无减,找不到卷宗,对真相的执着日夜折磨着她。这些日子她消瘦了许多,甚至也有了隐约几声咳嗽。
“阿宛身子不快?”夏语嫣将阿宛拉着坐下,将手覆在她的额上,“好像有些发热,本宫叫太医过来为你瞧瞧。”
“许是那日在梅林受了寒,过些日子就好了。”阿宛婉拒了夏语嫣的好意,“再说哪有太医专程来宫里为婢女诊病的?”
“不行,”夏语嫣却坚持,更何况她向来没将阿宛看作婢女,“生病了便不能拖,琴书——”
夏语嫣偏头便要叫殿外的琴书去传唤太医,阿宛制止了她,“那便让奴婢自己去太医院抓点药吧,就不劳烦太医跑一趟了。”
“好。”夏语嫣看阿宛精神还不算太差,便点头应允了。
太医院距德粹宫约莫走上半炷香的工夫就到,阿宛到太医院的时候,除了一个在捣药的小太监外,太医院并无一人。
见到阿宛,尚在捣药的小太监停下了手中的药杵,询问道:“太医院的太医今日都到梓月宫为贵妃娘娘例诊了,姑姑来太医院可有何事?”
“近日偶感风寒,皇后娘娘让我来太医院抓点药。公公既然在太医院当值,可懂医理?可否劳烦公公为奴婢抓点药?如此,便无需劳烦太医了。”
小太监见阿宛的衣着不似一般的宫女,而她又愿意信任他,当即便应了下来,“普通的伤寒我倒是懂一点,那我便试试吧。”
阿宛随小太监到了药柜处,小太监虽知道应该抓何药材,但一时间却不知道放在何处。
“要抓何药不若公公报与我,我与公公一齐找。”
“好。”
在抓药过程中,阿宛瞥见了白栀,心下微动趁小太监不注意便抓了一把放入袖中。
是药三分毒,百栀虽有止血之功效,但若长期接触便会使人心神不宁、夜不成寐。
当时她一时激动将香囊扯了下来,如今尚在她的住处,想来也不是办法。
香囊丢失之后,白启尘甚至还询问过她是否见到那个香囊,若哪天在她屋内找出香囊便不妙了。
既然他还留恋香囊,那她便还给他!
只是不可能再是完完全全“安神”的香囊了……
小太监将药各抓了六贴包好后递与阿宛,“姑姑早晚熬一贴,三日后应该就无大碍了。”
“有劳公公了。”阿宛接过药,由衷地朝小太监道谢。
此时夏语嫣正翘首盼着阿宛从太医院回来,甫一听见阿宛的声音,夏语嫣便将她招呼了过去,“可有大碍?”
“谢娘娘关心,”阿宛扬了扬手里的药剂,“吃三日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琴书,”夏语嫣侧头示意琴书接过阿宛手中的中药,“一会儿熬一碗给阿宛送屋内去。”
“阿宛你也先去歇着吧,今日不用服侍我了。”
“谢娘娘。”
这是入宫后第一次,阿宛的心中升起了暖意。
只是这暖意尚不及她内心酷寒的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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