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意外之获
《易经·雷天大壮》九四爻辞:贞吉,悔亡。藩决不羸,壮于大舆之輹。
守住正道吉祥,所以没有忧悔。大壮说的是一种力量,九四的位置正是力量萌发之象,刚正不阿的人是不会被邪恶束缚住的,只要坚持他终会冲破藩篱,得以解脱。
人都是需要倾听的,喜怒哀乐都得有个通道,发泄出去人就会轻松,积蓄在心里,人会变得郁郁寡欢。关在看守所里的人,都缺乏信任感和安全感,一般不轻易与别人交流,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心里的迷茫和痛苦太重所致。
伊长江肯信任我,把我当成他的倾诉对象,因为他觉得我和他的世界隔了十万八千里,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他没想到这个世界太小了,我不光知道他说的袁绍飞的事情,还有可能帮他忙。
他讲了袁绍飞家里拆迁事件的真相,他说,这回自己落难很可能与那次拆迁事件有关。
半年前大都市新签了一个房地产项目,那块地在大都市新华街老商业区,是黄金地段,地价等于天价,多少地产公司都盯着。可是按照规划局的规划,把老商业区转移到火车站附近,那儿拆迁后要扩建一所小学和住宅区。
今年秋天,突然有一家新成立的地产公司悄悄地成了那块地的主人,建委搞了一个土地转换,公开称利用外来资金,以最少的投资,彻底改变老商业街的形象。所谓土地转换,就是这家地产公司在一块偏远的地段,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新建一座小学,把原位于老商业街的小学迁过去,腾出土地开发一处商业中心。
规划局竟然给改了规划,这是很蹊跷的事,老百姓不知道规划的事,但是听说要把小学迁走,现有在校学生分流到很远的其他学校,非常不满,可是由于是市里定的事,又不知道内幕,只是私下议论一下就完了。
商业地产和住宅小区的利润相差了何止十倍百倍,这家公司以最便宜的“土地置换”就轻易地拿到了地,还改了规划,真是匪夷所思。
后来伊长江才知道,这家地产公司的股东原来是建委主任卫道时的女婿和一位副市长的公子。这种以权谋私的腐败行为令他很愤怒。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改变不了现实,于是私下里在和几个好友发牢骚时透露了这个秘密。碰巧有一个朋友的亲戚就住在老商业街,那位老兄又告诉了他亲戚,于是这事就传开了,新华街的居民感到受了愚弄,要求提高拆迁补偿,迁回学校,并且不断地上访,找新闻媒体曝光。
那段时间把建委主任卫道时和那位副市长弄得很狼狈,四处灭火,还好他们的关系网密不透风,又肯砸钱,终于按住了舆论。
但是新华街有几户老居民却不肯买他们的账,硬抗着不拆迁,其中就有袁绍飞的父母。
建委主任卫道时的女婿马小龙没想到原本是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事,竟弄得满城风雨,凭空多了好几百万的费用,不由恼羞成怒,对袁绍飞的父母及另外几户钉子户就不客气了,先是停水停电,后来又威胁恐吓,辱骂甚至动粗,都不起效果,于是一天夜里,把袁家的房子给强行推倒了,袁绍飞的父母没想到马小龙如此卑鄙无耻,决心抗争到底,在自己房子的废墟上搭起了帐篷,和马小龙杠上了。
再后来,在一天夜里,袁父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暴打了一顿,送往医院后不治身亡,袁母在伤心绝望之下吃了安眠药自杀了。
马小龙也没想到能把人打死,而且一死就是两个,这件事影响太坏了,虽然查无实据是他们干的,但是毕竟牵扯了拆迁的事,市委为了平息民愤,叫停了新华街的工程。
马小龙他们费尽心机,先后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后却弄得鸡飞蛋打,当然不肯罢休,于是动用多种资源,查出是伊长江多嘴把他们的秘密散布出去的。
一个月后,检察院突然就把伊长江带走了,而且从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搜出了一张里面存了五十万人民币的银行卡。
伊长江说,没想到一次牢骚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灾祸,他很后悔不该拿鸡蛋碰石头去触动卫道时的利益集团。
“你的抽屉里有五十万的银行卡?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我的,可是他们做得太巧妙了,这银行卡持卡人是我,密码是我的生日,上面竟然还有我的指纹,连我都感到不可思议,为了置我于死地,他们真舍得下血本。”
“开银行卡不用你的身份证吗?”
“我的身份证复印件人事科就有,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我想不起来他们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将我的指纹留在那卡上的。”
我像听天方夜谭一样感到不可思议,我说:“怎么会这样?太有恃无恐了吧?”
伊长江苦笑说:“我也是头一次经历,如果知道他们敢如此疯狂,说什么也要明哲保身。”
我问他:“你知道袁绍飞死了吗?他开车载着七十多人,一起死了。”
“什么?袁绍飞也死了?还有七十多个无辜者?这太他妈的黑暗了,这是逼得人家没有活路了呀!”伊长江满脸的骇异。
“政府在努力掩盖事情的真相,应该有人站出来,把卫道时一伙绳之以法。”
伊长江沉默了。
我说:“你——”
他冲我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很想告诉他纪委书记宁朝平在调查这件事,可是怕引起他不必要的疑窦,我还是忍住了。
转眼我已经被关押了十九天,老伊说:“按照司法程序,二十一天如果不释放你,就得转捕,一旦正式逮捕,就要走检察院的起诉程序,等到了法院至少还得要三个月。”
好在,郑巨发终于知道我被拘留的消息了,他给我送了钱和衣物进来,还专门给张鸣做了工作,要他关照我。
那天,张鸣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丢给我一支烟:“小周,你朋友郑巨发来看你了,按照规定你们不能见面,你在五室待得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换一个监室?”
我不抽烟,把那支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悄悄装进了口袋里。后来我才知道,郑巨发给我送了两条烟,我只见到了一支。
我说:“谢谢张所长,不用换了,我现在很好。”
“那就行,郑总现在可是大都市的名人,他在帮你活动,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出去了。”
回到监室,我把烟拿出来给了老才,监室里不让抽烟,没有火柴,老才贪婪地把烟放在鼻子上不停地闻,然后传给其他人,老才说:“师父,看来你马上要出去了,要不然,张鸣那王八蛋不会待你这么好。”
果然,在和张鸣谈话的第二天深夜,我被释放了。
张鸣哗哗啦啦打开铁门,叫我的名字:“周天一,收拾你的东西。”
“干吗?”我睡眼迷离,懵懵懂懂地问。
“回家啊,怎么着,还没在这里待够?”张鸣笑着说。
监室里所有人都爬了起来,和我一样惊喜交加。
老才眼圈都红了:“师父,你别忘了我啊。”
六子抱住我哽咽着说:“师父,你给我个地址,我出去后一定去找你。”
我们这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吧,我也很感慨,和他们一一拥抱道别。
我和伊长江告别时,悄悄地对他说:“纪委的宁朝平书记在调查袁绍飞的案子,他是个有正义感的好官,我会把你说的真相告诉他,我相信你的冤屈一定能洗清。”
伊长江愣了:“你认识宁书记?”
我点点头:“我出去后就去找他,你一定要相信我,要相信正义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到时候大胆地站出来说出真相就行。”
伊长江使劲攥紧我的手激动地说:“好兄弟,谢谢!”
我走出第五监室,所有人趴在窗口向我喊:“师父,我们会永远念着你的好!”
我冲他们挥手:“做一个好人!”
张鸣谑笑说:“好家伙,你的本事不小啊,连老才这个滚刀肉都叫你收服了,他们怎么叫你师父,你怎么忽悠的他们?”
我轻轻一笑:“很简单,以心换心,连一个牲口都懂得要与人为善,何况有血有肉的人呢!”
张鸣讪讪地笑了。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我看见温鸿也站在门口,来接我们的不是郑巨发,却是一个陌生人,温鸿介绍说:“师父,这位是杨运杨老板,他撤销了对我们的指控。”
杨运热烈地握住我的手:“周老师,对不起,让您受惊了。”
我冷眼看着杨运诚惶诚恐的样子说:“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你不光能把我们送进去,这深更半夜的还能把我们给放出来,领教了!”
“是,是,是我无知,周老师,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安排了酒店,给您和小温赔罪道歉。”
“你儿子出事了?”
“唉,一言难尽,我们去酒店,边吃边说。”
我要过他的手机,给郑巨发打电话:“老郑,我出来了,你来接我。”
放下电话,我对杨运说:“吃饭就免了,有事的话你和温鸿说吧。”
“这,周老师,我都安排好了,您无论如何赏个脸吧。”杨运脸色很难看。
温鸿说:“杨总,我师父刚从里面出来,哪有心情吃你的饭,明天再说,你先走吧。”
杨运无奈地说:“那好吧,我明天再请客,小温,你拿着这个手机,我明天联系你。”
看着杨运开车走了,温鸿笑说:“师父,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儿子前天查出患了尿毒症,他这才相信你的预测是准的,他害怕后面的预测都应验了,所以慌了,想请你给他破解一下,他是花了大价钱把我们连夜给放了,因为今天不放人,明天检察院就批捕了。”
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他想抓我们就抓,想放就放。
我看着明显消瘦的温鸿问:“你在里面还好吧?”
温鸿神情黯然:“真是一场噩梦,杨运专门请人关照我,给我选了一个最坏的牢头狱霸,我被整惨了,师父,你那个监室怎么样?”
“算了,别提了,出来就好。”
“对不起,师父……”
我打断他:“别说了,不怪你。”
这时郑巨发的车开了过来,郑巨发下了车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端详我:“天一,是你吗?”
我问温鸿:“我的模样变了吗?”
温鸿转过脸去,眼里掉下泪来。
郑巨发拉住我的手,歉意地说:“你看把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对不起啊,我在韩国待了两个星期,回来又一大摊子事,我要是早知道你被抓了,哪能让你在里面待这么长时间,昨天我刚请公安局长吃过饭,又请宁书记过问一下你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你放了。”
温鸿说:“不是——”
我制止他,既然人已经出来了,何必还去计较谁放了我们。
郑巨发把我们拉到了他的酒店,又专门叫醒厨师,让其准备饭菜。
我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说:“算了吧,客房里有方便面,随便吃点就行了。”
郑巨发用力拍拍我的肩膀说:“天一,我就是亲自下厨,也要让你出来的第一顿饭有酒有肉——对了,还得有美女!”
我和温鸿先进了客房,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也不知道郑巨发从哪弄来的新衣服,一人一身换上了,竟然都很合体。
一个人,如果你感觉不可为的事他偏偏为你做到了,这就是对你用心了。郑巨发对我的友谊,是用了心的。
我和温鸿神清气爽地进了酒店包间,郑巨发和欧阳云锦在里面等我们。
我有些歉意地说:“欧阳小姐,对不起,这么晚了怎么把你也惊动了?”
“周老师,没能亲自去接你,你别见怪啊,一会我多敬你两杯酒吧。”欧阳云锦说。
没有服务员,欧阳云锦亲自倒酒,她手持醒酒器,边将芬芳扑鼻的鲜红液体倒进我的杯子边说:“这是1982年的拉菲葡萄酒,象征着尊贵和吉祥如意,周老师,祝你否极泰来!”
我轻轻晃了晃杯子,放在鼻间闻了闻:“这一次真正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郑大哥,欧阳小姐,天一谢谢了!”
郑巨发指了指酒柜对欧阳云锦说:“把那两瓶波尔多也开了醒着,我们今天要大醉一场!”
我按住郑巨发的手说:“不要开了,否极泰来后面应防乐极生悲,时间有的是,好酒以后慢慢品。”
“不一样,天一,今天你出来我高兴,高兴用什么表达?只能用酒,一定要酩酊大醉才行!”
郑巨发不由分说与我碰了一下酒杯,先干了,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滴说:“你的事前因后果我都查清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让杨运那小子好过的,我已经给他做好局了,三个月内,他的服装厂要不倒闭你别叫我大哥!”
原来杨运事业上三个月内的劫数在这儿,看来一切都是早就预定了的,做一件损事得一份恶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看了一眼温鸿,他也正看我:“师父,我有些困惑了,我觉得杨运的事不是天意也不是命数,而是因和果的关系,你若不告诉杨运他三个月内有劫数,他就不会因为恼怒把我们送进看守所,我们不进看守所,郑总也不会因为愤怒打击他,怎么我们成了他灾祸的因由呢?这不合易经预测的规律啊?!”
我说:“怎么不合规律?他儿子的病难道也是我们的因由吗?这个‘因’字有内因和外因,内因是一切因果的源,福祸的起因都是先由自身引发的,外因只是一个潜在的作用力,你不激活它,他就起不了作用,所谓动静之间必有风云,他不动内因不会动,他若动了内因便会促动外因动,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温鸿深思了片刻,点头说:“我以前作预测,从来看不到内因和外因之间的转换,外人看起来也是玄之又玄,今天是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
“什么外因内因的,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是替天行道,今天不研究易经,只管和往事干杯,来喝酒。”郑巨发说。
我又喝了一杯酒,对郑巨发说:“杨运的事,你放手吧,你对我好我心领了,可是我不希望你为自己添一笔恶业。”
“你呀,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成天前怕狼后怕虎的,毛主席教导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才叫内因和外因,我这不是做恶业,上天想惩罚坏人,总得找个帮手吧,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替天行道,这事你就别管了。”郑巨发说。
欧阳云锦端了酒杯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周老师,这杯酒我敬你,向你表示歉意。”
“你有什么可歉意的?”我有些糊涂了。
“都怪我工作不细心,没安排好,我们公司的那个收发员不认识你,警察送拘留通知书时他说公司里没这个人,让警察往你家里送,结果给耽误了,害你在看守所里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罪。”欧阳云锦很诚恳地说。
“呵呵,这哪跟哪啊,不怪你,更不怪你们的员工,我本来就不是你们公司的人嘛。”
“不,不,是我的疏忽,你和郑总这种友谊,我早该给公司各部门打好招呼的。”
她这话我听着有点别扭,可一时也说不出哪儿不中听,只得哼哼哈哈地寒暄了一阵,陪她把酒喝了。
郑巨发接过话说:“谁说你不是我公司的人,欧阳,你听清了,以后不管天一来不来我们公司,他都是我的助理,明天把他的办公室收拾好,安排人事部财务部造名册和工资单。”
我说:“黄金健公司可是上市公司,你得对股东们负责,哪能随便一句话就增加一个高管的,我可不去给你添麻烦,好了,这事不要再提,你要这样做,我就永远离开大都。”
“又犟了,真拿你没办法。”郑巨发无奈地说。
这一顿酒我们直喝到东方发白,个个都是耳热脸红,温鸿扶我进了客房,倒在床上说了一句:“有一个郑巨发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啊!”然后鼾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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