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奥德修斯
有那么一阵子，克莱恩静静坐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着海浪的声音。在这难得的片刻闲暇中，过去几天的经历涌入他的脑海。身体太疲惫了，他才懒得去思考任何事情。不渴也不饿，还相对安全，这就足够了。
没过多久，凯西的呼吸就平缓下来，她已经睡着了。露菲斯仍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她那银色的长发和白皙的肌肤，使她看起来像一尊雕像。
克莱恩视线扫过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露菲斯瞥了他一眼，耸耸肩。
“可以。”
问这个会不会有点越界了？克莱恩一时迟疑起来。
“我以为你们传承者进入梦境世界时会携带着一整套传承的记忆。我是说，记忆应该是你们的主要优势。你为什么只有三个？”
露菲斯沉默了一阵子。
“我只有两个，绳子是凯西的。”
克莱恩微微皱起眉头。
意识到这个回答太过敷衍，露菲斯思索了一会儿，补充道：
“我父亲离世时，我们就遗失了大部分记忆传承。剩下的那些记忆在多年来逐一出售，以维持家庭生计。剑和护甲源自我的第一次噩梦。”
原来如此，克莱恩隐约猜到永恒之焰家族的覆灭可能比他想象得更为彻底，不过其中的某些事情依然令他困惑。
“以你们家族的声誉和地位，应该还有其他赚钱的途径。”
露菲斯没有任何反应，简单解释道：
“还有其他原因。”
随后，她转过头看向克莱恩的方向。
“我可以反问你一个问题吗？”
克莱恩强自镇定道:
“当然，你问吧。”
露菲斯歪着头，接着缓声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传承者的？”
原来是这个，克莱恩松了口气。
“我听到卡斯特提到过，他警告其他人对你放尊重点。”
她点点头，又转过身去。克莱恩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他看不透她，她那灰色的眼眸后隐藏的是怎样一个人。
确认凯西已经睡熟了后，克莱恩才压低声音问出了他真正的疑问。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还不待露菲斯回应，他又自顾自说道：
“你为什么要带着她？”
空幻之星嘴角微微扬起。
“为什么？难道你不会吗？”
克莱恩紧抿嘴角，不料那该死的缺陷还是将答案从他嘴里逼了出来。
“不会。”
说实话，他希望最后一刻能听到答案说“会”，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并不是克莱恩不怜悯凯西，或者不想帮她，只是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又何况带着一个累赘穿越梦境世界呢。如果他真那么做了，那必然会埋骨于这个失落的魔法世界。
然而露菲斯也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她那张一贯冷漠的脸上毫无反应，只是说了句：“因为我想。”
因为…她想？
这并不是克莱恩预料的答案，原以为她要么会斥责自己，要么就是凯西身上某种看似无用的能力对她有用。
“两种都不是么。”克莱恩轻轻呢喃，声音微不可查。
露菲斯简单的回答让克莱恩无由头的相信，她甘愿陷入危险，甚至不惜送出自己的护甲，仅仅只是因为她想做这件事。
简直荒谬！
起初，克莱恩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认为这只是说辞，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或许，事实当真就如她所说的那样？
因为生活所迫，克莱恩从来没有真正做过自己想做的事情。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活下去，要么，饿死冻死当中选一个。
对他来说，活下去就是生活的全部，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又不难理解她这样的行为。
该死！克莱恩有时真的会怀疑自己有人格分裂症，一个是熟悉的自己，一个是陌生的自己。多数时候都是熟悉的自己占据主导，那个陌生的自己偶尔才会冒出来。
就比如刚刚，克莱恩既觉得露菲斯的解释荒谬至极，可那个陌生的人格偏偏又能理解。该死，我到底怎么了啊！
许久无言，克莱恩回过神来。
这真的只是因为想这么做吗？亦或这只是立场的问题？
露菲斯成长过程中确实有一些优势，但远没有克莱恩想象中那么大。她既无财富，也没有一整套传承记忆来提升自己。然而，她却有着与克莱恩截然不同的心态。
她可能会大胆忽视需求，去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一些像克莱恩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做的事情。
因为她想，所以就不顾危险带着凯西一起前行。
也许，这份心态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也许，这才是人本该有的模样，而不是像克莱恩这样的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前行的沙砾。
在克莱恩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之时，露菲斯又开口了。
“轮到我了。”
难道她又要问我问题？
露菲斯再次转向克莱恩，良久的沉默后，她轻声问道：
“你知道奥德修斯的传说吗？”
奥德修斯……谁？
克莱恩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随即想起她看不见，便又补充道:
“没听说过。”
露菲斯轻叹一声，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传来：
“奥德修斯是古代战争中的英雄。在传说中，当时的许多人类都拥有与神谕者相似的力量。阿基里斯拥有不死之身，奥米迪斯就连战争之神也为之畏惧，阿贾克斯的力量堪比巨人。奥德修斯并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勇敢的。然而，他是最狡猾的。”
克莱恩有些诧异，抬起头凝望着眼前的银发女孩，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健谈？
露菲斯又继续说道：
“最后，奥德修斯的狡猾结束了战争，他准备乘船回家。但众神诅咒他永远在海上漂泊，永远不能返回故乡。在随后的岁月里，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磨难，直至失去所有的同伴。一次船难过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岛上，那里居住着海神的女儿卡吕普索。”
露菲斯温柔舒缓的嗓音在黑暗中回荡，营造出一点浪漫的气氛。
“卡吕普索爱上了奥德修斯，并邀请他到她的宫殿。多年来，他们一直和谐相处。这个岛如同天堂，充满各种奇迹和所有的美好。有卡吕普索的陪伴，奥德修斯甚至是不朽的。但是……他在岛上待得越久，越多的时间就喜欢坐在海边，眼神黯淡地眺望大海。”
露菲斯脸上带着些许微笑。
“最后，奥德修斯打造了一艘简陋的船，离开了那座岛屿，抛弃了所有的美好，爱他的卡吕普索，甚至他连永生的诱惑都选择了放弃。所以，我的问题是……他为什么选择离开？”
啊？
这是什么心灵游戏？克莱恩都以为露菲斯在嘲笑他，但露菲斯认真的眼神显然很在意他的回答。
稍微思索了一下，克莱恩不太确定地说道:
“也许是因为他离家太远？”
露菲斯脸上掠过一丝浅笑。
“离家……太远。嗯，好吧。”
说完，她转过身，低下头，再次宛如一尊雕像。
他们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了。
克莱恩心里嘀咕着躺下准备睡觉，忧郁的奥德修斯却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开口问道:
“那他回到家了吗？”
露菲斯很快回应了他。
“当然。他回到了妻子和孩子的身边，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克莱恩满意地翻了个身。
他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再次听到露菲斯漫无目的地柔声呢喃。
“奥德修斯是第一个打破神明意志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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