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青蒜炒羊肚
唐方一行人到了东山,唐思成和方树人见陈易生神采奕奕,总算放了心,好好谢过了周道宁,少不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给陈易生上了足足一个钟头的思想教育课,最后还是大表姨父来解了围,领着唐方陈易生去见老一辈们。
还有几天就是婚宴,方家老宅里已经住满了各路亲友。前几天冬至节,苏州向来讲究肥冬瘦年,散居在相城、园区的老一辈们和姑奶奶们都被请了回来过节,喝冬酿酒,吃冬至团子和馄饨,祭祖拜冬。
因大表姨父和年轻一辈们的赶时髦劲头,过完冬至,老宅的围墙根摆了一溜的圣诞红,自家厂里的圣诞树缀满了LED灯带,热闹了第二轮。这几天七八棵三米高的圣诞树还没搬走,上头的星星小鹿直接换成了红双喜和中国结,无锡大阿福一对对代替了圣诞铃铛。
陈易生和唐方一路看一路笑。大表姨夫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断断续续解释自己的设计意图。
“照例我们乡下呢,松树是不好进门的。不过易生你信上帝的对伐?圣诞节我们过着玩也蛮有劲。小孩子们喜欢的呀,现在教育局都不让学校过圣诞节了,外国语学校也不许过,哎呀,他们一帮小东西天天缠着我要圣诞树,烦得不行,算了算了,给他们搞一下。”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大表姨父哼了两句电视插曲,“搞也搞了,两三天搬进搬出也麻烦,现在这样弄一弄,看起来还蛮喜庆的对伐?”
陈易生知情识趣地给大表姨父点赞,夸了一通,唐方听得鸡皮疙瘩起来,朝他翻了好几个白眼。
下午三点多钟,老人家们已经睡好了午觉,齐聚在祥云楼里打麻将玩纸牌。见到唐方陈易生来,纷纷盖了牌,拉着两个人絮絮叨叨半天。陈易生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谈笑风生落落大方,倒是唐方有些拘谨,问三句答一句,笑得脸皮都僵了。
夜里五六桌三四代人齐聚,吃得并不隆重,都是苏州本地菜,还有满满一不锈钢盆的太湖蟹,陈易生口水直流,看看唐方正瞪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半途缩了回来。唐方给他舀了一大碗雪白的黑鱼汤:“爸爸特地给请大表姨妈给你做的,收伤口好。”他低声嘟囔了好几句,秃黄油都能拌在面里吃,怎么就不能吃新鲜螃蟹了。
“新鲜的才发。”周道宁拎起第二只螃蟹开始拆壳,展示着手里的肥膏满溢,淡定地驳回上诉。
夜里他们还住在上次的旧楼里,窗户门框上都贴上了红双喜的剪纸,红绿绸带花喜气洋洋。唐思成和方树人先去看了周道宁在一楼的房间,说了些家常话,上了二楼敲开唐方的房间,和小两口商量婚礼流程。
最终的来客名单,接送车辆安排和具体时间,住宿,礼服试穿,试妆试发型,司仪主持稿件,婚礼具体流程,摄影摄像捧花喜糖回礼……全是琐碎细致的事情,厚厚一叠的打印文件,看得陈易生不断赞叹丈母娘多么有大局观,多么注重细节,偏偏每句都说得诚挚万分,方树人越讲越兴奋,颇有遇到知音之感。
唐方的伴娘是林子君,陈易生的伴郎是赵士衡。因唐方已经是孕中期,什么拦轿拦新郎闹洞房一概都无。礼堂设在祥云楼正厅,一切按古礼,三拜后直接入婚宴。三十八桌婚宴都设在祥云楼和两侧的辅楼,最耗唐方体力的就是敬一圈酒。
唐思成看过陈易生已经结疤的细碎伤口,又是一顿感叹,再三嘱咐他以后千万想着唐方和长安,少做危险的事。方树人反倒替陈易生说起话来:“他是个男人,遇到事缩在后面像什么话?哪来得及想那么多?换了谁只要心存善念都会忍不住伸把手。”
唐方觉得姆妈被换了芯,目瞪口呆。
方树人淡淡地看了喜滋滋的陈易生一眼,站起身来:“下次出门,银行密码保险单什么的先都交代好,意外险买个三五千万也不嫌多。”
陈易生看着房门被轻轻带上,半晌才转过头问唐方:“姆妈刚才是夸我吧?”但听着最后两句怎么背上汗涔涔的有点发怵。
夜里最低温度报了两度,临太湖的老宅子里更冷,空调从十八度调高到二十四度,伸着手觉得有那么点热风,屋子里却依然冷得不行。
“我记得制冷还行啊,怎么制暖效果这么差。”陈易生披了唐方的一件羊绒衫在房间里团团转,搓手跺脚地哀叹,“冻死了冻死了冻死了。”
唐方抱着姆妈特地拿来的热水袋,穿着厚厚的抓绒两件套,窝在被窝里看司仪的稿子,听到他抱怨,抬起头直笑:“哪有这么夸张?”
陈易生瑟瑟发抖:“我多少年没在上海过过冬天了,怎么这么冷,冷到骨子里,糖,我没夸张,我真感觉浑身结冰,快冻死了。没想到我陈易生最后竟然会冻死在苏州东山——”
“呸呸呸,童言无忌!”唐方一个抱枕丢过去,“那你还不钻被窝?袜子也不穿,活该。”
“才九点钟!怎么睡得着啊。你也下来走走,这被子潮唧唧的。”陈易生伸手进被屋里摸了摸她的脚,果然冷的,在禹谷邨开着空调和暖汀,唐方的脚也得搁他腿间捂上半天才暖和。
唐方被他啰嗦得没辙,下了床套上羊毛袜:“斜对面有家藏书羊肉店,我去给你买碗羊肉汤回来。”
“我不饿。你别去。咱们就在这里走动走动。”陈易生拖着她不放。
“我饿了行吧?”唐方摸出钱包,“就你最要好看,让你穿件毛衣你都不穿,大衣下面一件衬衫,来到乡下知道冻死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陈易生捞起袜子往脚上套,“毛衣丑死了,以前上中学,我舅妈给我织了件毛衣,那种元宝花样的,爱马仕同款,被我妈逼着年年穿,袖子都快到胳膊肘了还逼着我穿,一穿一身汗,简直是噩梦!我其实真的不怕冷——”
唐方呵呵呵斜睨着他。
“但没想到苏州怎么能冷成这样呢?不科学吧?”陈易生把唐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两人一伤一孕,慢腾腾地下了楼。
穿过小花园,依稀听得见后面的热闹笑声,围墙外的圣诞树上,星光点点,寒风一刮,墙外飘来梅花暗香,唐方深深吸了口气:“闻到吗?腊梅好香。”
陈易生嗅嗅鼻子,却连打了三个喷嚏。唐方把羊绒围巾扯出一半围到他脖子上:“不怕冷先生将就一下吧,别嫌丑。”
藏书羊肉店亮着惨白的灯光,夜里还坐了三两桌,门口的玻璃房里,老板掀开热腾腾的大深锅,羊肉的香气随风飘出去老远。
唐方点了三十块钱冷切羊羔肉,一盘青蒜炒羊肚,另外还要了一个羊肉锅,羊肉羊肝羊血堆得高高的,白菜很快吸足羊汤软瘪下去,雪白的羊肉汤在铝制小锅子里笃笃冒着泡,两个小味碟里倒上醋和老板自制的油辣椒。
“我只知道宁夏滩羊,锡林乌珠穆沁羊还有甘肃民勤的羊,你们苏州怎么也产羊?以前去那个坦克基地越野,也吃过两次,忘记问了。”陈易生左右手交错,刮着一次性筷子上的毛边,低头闻了闻羊肉汤的香味:“比老潘上次带来的还香一点。”
“说明你饿了。”唐方笑着接过筷子放在开水杯里烫了烫,“虽然每年都举办什么藏书羊肉节,其实藏书镇没有羊,只是这种吃羊的方法流传了蛮久的,地方政府就当成旅游项目了。羊肯定比不上宁夏内蒙甘肃的羊,就是做法讨巧,不膻,所以全羊宴什么的吃的人还蛮多的。这家店开了几十年了,小时候来东山过年,外婆经常拿个钢中镬子来打一锅汤给我和姆妈。好多年没来了,老板还是那个老板。”
陈易生夹了两片羊羔肉给她:“是明天上午去给外婆扫墓?”
“嗯。”唐方舀了一碗羊汤给陈易生,又撒了点青蒜碎叶在上头,“喝碗羊肉汤浑身就暖烘烘了。明天周道宁和我们一起去。”
陈易生三口喝完一碗汤,额头上沁出一层汗来,笑嘻嘻地点头:“好呀,又有司机了。”
唐方筷子顿了顿:“你——真的不在意?我那么小气,让你赶伊拉瑞亚走……”
“你是假大方,我是真大方。”陈易生抬起头笑,“还是那句话,记得以前所有的好,走在阳光的前面肯定没错。何况,我对自己有信心。”
“那倒是,全世界像你这么各方面都自信心爆棚的人还真少。”唐方笑着揶揄他,“那你以后可不许老嘀咕什么我一定会先甩掉你的废话哦。”
“嘀咕还是要嘀咕的。”陈易生捞出一漏勺羊血放在她碗里,“这是情调,不能少。每次说你不也有点小得意?”
“那你是为了让我自我感觉良好才这么信口说说的?”唐方眯起眼。
“哈哈哈。”陈易生打了个哈哈,“以前真的有点担心,因为我家糖呢,是属龟的——”
“撒?”
“你最爱你自己,有个风吹草动就撤,恨不得把我推开三千里远缩回壳里。”陈易生突然拉起唐方的手,避开差点戳到自己鼻孔的一次性筷子,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可是这次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众口铄金,是读shuo吧——”
唐方筷子轻轻戳了戳他的脸,笑得不行。
“你又开始不接我电话,我真有点绝望了,恨不得马上飞回来,生怕你跑了,再也不理我了。没想到你怀着长安还立刻来暹粒找我,也没发脾气,什么都为我着想。”陈易生在她虎口上咬了一口,压低了声音,“糖,这辈子我被你吃得死死的了。”
唐方掏掏耳朵:“你这段台词重复过多——”
“还会重复几十遍几百遍几千遍的。”陈易生哈哈笑,“我嘴甜。”
两人吃完羊肉汤,回到房间,陈易生脱了大衣,一身的汗,走了两圈,把衬衫也脱了,还在冒汗,再走了两圈,干脆把长裤也脱了。重新刷好牙的唐方走出来,见他光着两条腿的模样骇笑起来:“你不是吧?”
“热死了,真的热死了。”陈易生简直恨不得光膀子,“我以前吃烤全羊也没这样过啊,这羊肉汤太妖怪了——哎,糖啊,你今天累不累?”
唐方见他凑上来两眼哔哔放光,笑得搂住他脖子贴到他身上:“一股饱暖思淫欲的气息扑面而来,你想干嘛?”
陈易生滚烫的手掌伸进她睡衣里上下摩挲起来:“这么鲜活美貌的男人放在你的面前,要不要玩一玩?”
唐方低头,抬腿蹭了蹭他的光腿:“可惜貌似已经毁容了。”
“看脸,别看腿呀宝贝。”
陈易生的手停在她腰间,试问除了他的糖糖,还有哪个女人能这么不识情趣呢。他无奈垂眸挺了挺腰:“大腿上伤就不多了。”
唐方红着脸抬起眼故作正经:“陈先生,你确认要害部位没有受伤吗?需不需要仔细检查一下?”
陈易生眯起眼,把她贴向自己,低头咬住她的耳垂轻轻舔舐了两下:“嗯?好像是需要检查一下,请问你就是东山医院最温柔的糖护士吗?那你轻一点,我怕疼。”
脊椎骨窜起来的电流,又酥又麻又痒,唐方倒在他肩上低声笑:“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这里疼吗?”
有人嘶地倒吸了一口气:“好像没什么感觉,要不你试试重一点?”
“现在呢?”
“胀痛胀痛的。”
“那这里呢?”
“糖护士,你指甲刮到我了——”病人委屈得很。
“真的没受伤啊。”唐护士尽责地仔细查看,突然笑趴在床上,“为什么你屁股上有不少伤口?”
“本能反应就是转身扑地狗吃屎保护自己嘛。”
“刚结疤,你别抠啊!”唐方喊了起来。
“摸到了不抠难受——你等一等,我抠掉这个大的疤,你再进一步检查功能性。”
屋子里骤然静了静。
“是流血了吗?”陈易生侧过身扭过头看向自己的翘臀。
唐方眨了眨眼,手指在白色床单上沾了沾,两滴血瞬间变成了浅色的一团。
“啪”的一声,陈易生屁股上挨了响亮的一巴掌。
“喂!叫你不要抠,你弄脏床单了。”唐方下床去拿湿纸巾和吹风机。
陈易生趴在床沿边上可怜兮兮地伸出手:“你不爱我了糖,我不比床单重要吗?”话音未落,屁股上又吃了一巴掌。
唐方吹风机吹了一半,就被陈易生抱进了怀里上下其手。
“不要管了,我身上这么烫,滚两下就干了。”
一个游戏半途而废,另一个游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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