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别恩将仇报
他是个性情如此真实的人，江橙想。
对病人，对家属，对资本，对权势，态度截然不同。
江橙羡慕他，即使此时此刻，她与唐慎骁只有过两面之缘，且除了他的名字之外一无所知。
但她觉得，像他这样有资格从心所欲的人，一定是活得非常恣意的。
“唐主任你误会了，我之前见过你，但不是为节目的事来找你。你说的那个应该是我同事。”
江橙解释道：“我上次也是碰巧来看病，你接诊的。”
唐慎骁的眼神温软的几分：“那是我记错了，我每天接诊很多人。”
他看江橙只是微有些面善，见名字或也有半分耳熟，但论起病症——
经期不调血崩症状的病人，实在没什么记忆点。
虽然江橙很漂亮，但再漂亮，对于一心在岗的医生来说，也只是芸芸众生。
李大夫从诊疗室里出来，冲唐慎骁点了下头，打了个手势。
估计是个专业医疗术语，江橙看不明白，自顾着紧张，唐慎骁秒懂：“是直肠。”
心里悬着的石头压下来，砸的不死不活。
如果真的是直肠癌，这个年纪动手术风险会很大。
所以，很多都是保守治疗。
“橙橙！你外婆呢！”
舅舅接了江橙的电话，风风火火赶到医院来。
“在里面，”江橙摇摇头，“打了止痛针。”
舅舅摇头抱怨：“她怎么一个人跑医院来了？可真能给我找事，我这忙的哎呦——”
江橙心里难受得紧：“舅舅，外婆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才来医院的。医生说她直肠出血至少有半个月了，你和舅妈都没——”
“江橙你什么意思？”舅舅瞬间板起脸，“你个小辈没规没矩的，还教训起我来了？有本事把外婆接到你那去啊！给人家富二代白睡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家里沾什么光。跟你那好死不死的爹妈一样没良心！白眼狼！”
舅舅骂的再难听，江橙却无力反驳。
只是在提起父母的一瞬间，她的心一沉又一疼，双拳稳攥：江橙扬声道：“舅舅，我确实有打算把外婆接走，只要你和舅妈同意。但外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要先商量治疗方案。”
“治疗方案，呵，什么治疗方案不是拿钱堆出来的？说这么轻巧。”舅舅抱怨连连，看一眼还有大半袋的输液：“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橙心里明白，她指望不上舅舅和舅妈尽心尽力。
当年爸爸入狱自杀，妈妈丢下她改嫁。
是外婆用自己微薄的退休金将她一点点拉扯长大，供她念书，学艺。
为此，舅舅一家早就心存不满。总觉得老太太都是把钱花在这个外孙女身上，才没有多余的积蓄给儿子买新房。
以至于舅舅一家三口到现在还挤在外婆的两层小阁楼里。
可想而知，这些年舅妈给了外婆多少气受？
“外婆……”
听病床上的老人哼了两声，江橙赶紧凑上身，紧紧攥住外婆的手。
“橙橙……别哭。”
外婆捏着江橙细软的小手指，强撑着笑意，“一点小毛病，已经不疼了。你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你舅下班就来接我了。”
“外婆，咱们不回去了好么？”江橙的眼泪簌簌止不住：“我刚买了大房子，原本是想工作稳定几天，就把你接过来跟我一起住的。我们不回舅舅那了。好不好？”
“傻孩子，你照顾我，那宴怀怎么办？”外婆疼惜地抚弄着江橙脸前的碎发，“你跟宴怀，你们也该结婚了。他家里人看不上咱们的出身，外婆更不能拖累你啊。”
外婆的话，入心入耳。却如温过体温的刀子，绞得心脏一波一波的疼。
江橙简直难过到呼吸迟滞。
这么多年，为了那个狗男人浪费的青春和生命，为什么不拿来多陪陪外婆呢？
她一直以为时间还有，还够，可是外婆却在一天天变老……
“外婆，我已经跟他分开了。您说的对，他们家看不起我，但咱们自己要看得起自己。”
身后脚步声响，一张纸从江橙肩膀上递过来。
江橙不好意思回头，只小声说了句谢谢，就要去擦眼睛。
“看清楚了，不是纸巾。揉烂作废。”
递纸的人是唐慎骁，但确实不是纸巾。
江橙揉匀了视线，看清那张纸竟是一张转诊单。
“岑谦主任是我同僚，也是本院最好的肛肠科医生。你拿我签的转诊单去，去窗口挂他下周三上午的专家号。”
唐慎骁的口吻徐徐淡淡，单子夹在两根修长的手指之间。
医生字体自成一派，江橙是看不懂的，只是单纯感叹怎么连鬼画符仿佛都有了飘逸的灵动。
岑谦主任，云江医院肛肠科的首席主任医师。专家特需门诊1200一个号，每周只放不到五个。
刚才江橙去洗手间时，刷了医院门诊的小程序，线上的名额连下个月的都抢光了。
接下唐慎骁递过来的转诊单，江橙郑重起身，向他鞠了九十度的躬。
“唐主任，谢谢您，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唐慎骁弯起十指的关节，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谢就不用了，只要别恩将仇报就好。”
他的目光微顿，落在江橙胸前的记者工作证上，意味深长且态度明确。
江橙的喉咙一哑，想说的每个字都粘稠成一团，咳不出，吞不下。
人家的意思是，拍摄综艺纪录片的事免谈，别再来骚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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