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过雨之后，天气并没有一点点想凉快下来的打算，烈日又继续爬出来作威作福。而外面被骤雨给冲刷过一遍的路面，则又是水又是泥的十分难行。尤其是对于如今只有八岁的林宥安来说，更是十分的不友好。

刚才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力量跑了这么远，好不容易跑到了一条小河拐弯的地方，再看不到那座破庙的影子了，他才一脸后怕的瘫坐在河边的一截枯木上。

两只细瘦单薄的胳膊，由于把怀里的这一坨搂抱的太紧，现在已经没有了什么知觉。

“嗯，哼哼………”

怀里的这一小坨不明物，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林宥安赶紧扒拉开这堆破布，里面露出了一张不算胖乎，但是白嫩干净十分可爱的小脸。大概是被捂的太过了，婴儿小脸通红一脑门的汗。

“婠婠乖不哭哦，哥哥带你回家。”

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呢，但是哄起另一个更小的孩子来却有模有样，一看动作就知道应该是经常这么干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的妹妹如今只有四个多月大，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基本上就是他自己跟在外祖母后边，学着照顾她。

因为他亲娘周玉荷，在生下了妹妹不过才刚刚满两个月的时候，就在周家人的操持下，再次欢欢喜喜迫不及待的上了旁人的花轿。

而他和妹妹，都是被她给丢了的，不要了的儿女。

他们的亲爹已经死了，亲娘也已经改嫁了。爹爹留下来的那些房屋田产，也已经被舅家和大伯家给瓜分完了。

宗族里没有人家愿意收养两个孤儿平添负担，他又实在是太小不能顶门立户。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带着妹妹依附在舅舅舅母身边过活。

好在外祖母是真的心疼他们兄妹的，但是她已经老了，又是周成光的后娘，在家里并没有什么地位，根本护不住他们。

否则他的妹妹，也不会被周家那一对蛇蝎夫妇给卖掉！

林宥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戾气。

低头看了看已经重新乖巧下来的婴儿，这是爹爹留给他的婠婠啊，他唯一的手足血脉！他还记得爹爹曾经抱着自己，一笔一画的把这两个字写给他看。

婠婠，姿容秀丽，贤良美好的女子。

爹爹冀望着他的女儿，日后能长成美玉，觅得良人。

可是就差一点点，她就被那对所谓的舅舅舅母，作价二十两银子卖给别人配了冥婚！！

如果他没有做那些预知的梦，如果他没有因为心生怀疑，半夜偷偷爬起来躲在舅舅舅母的窗户底下偷听，如果他没有努力的把婠婠给偷出来。那么现在，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残酷景象？

林宥安拒绝去想那些可怕的如果，他更倾向于这是爹爹泉下有知，在给他托梦示警！

作为家里的长子，他继承了父亲林远舟的聪慧好学，三岁开蒙四岁习字。五岁时就能闭着眼睛把弟子规，一字不漏的背给爹爹听。

想起爹爹曾骄傲的抱着自己，跟他的同窗们炫耀说，吾家有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时的画面。林宥安就不由得觉得眼眶温热。

这所有的美好，都在爹爹赴京赶考被山匪一刀毙命之后，戛然而止！为什么啊？那些平时对他友善夸赞不绝的嘴脸，为什么瞬间就变了个模样？

他嘲笑的挑了挑嘴角，笑自己现在居然还那么天真到愚蠢！连那个平时一脸温柔贤惠的亲娘都变了，其他人凭什么又不能变？

想起梦里看到的那些画面，在他偶然之间发现了婠婠被周家人给卖掉，已经配了冥婚被活埋的真相以后，自己也是仓皇的逃出了周家。

他还特别天真的，一路乞讨跑到县城里去找了周玉荷，可是，呵呵……

无处可去的他最后还是跑回了林家村。

在梦里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求助了宗族，抬出爹爹留下的人脉关系。说是要去找爹爹的老师告状，找爹爹的同窗们替他申冤，才硬是在被威胁了的情况下，宗族里的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替他做了一回主。

可是他终究还是太小了，不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最后虽然讨回了一间屋子得以安身，可却由于自身太小家里又没有大人的缘故，必须跟在那个抢夺了他家业的大伯身边苟活。

虽然梦境的最后，他仍然是混出了人样。但是中间那些过往该是如何的卑微狼狈，闭着眼睛他都能想的出来。

苦难，从来最是逼迫人成长。

“嗯嗯，哼哼，嗯……”

襁褓里的小丫头又在哼哼唧唧，打断了他的思绪。熟知妹妹习惯的林宥安赶紧伸出手摸了一把尿布，干干爽爽的。

那婠婠这应该就是饿了。

这孩子从来乖巧不怎么闹人，不是饿了拉了的情况下，绝对不会随意哭闹。

“婠婠不哭，哥哥马上给你弄吃的。”

一只胳膊费力的搂着她，另一只胳膊伸进自己的怀里，拽出一个贴身装着的小布袋子，这里面是他们兄妹目前，所有的身家。

还剩下两块从周家灶房里偷出来的饼，下面压着一只造型精巧的如意银锁片，如意的中间刻着他的乳名。以及一张珍贵的户籍，上面还有爹爹未来得及被消去的名字。

这是他藏了好久的，现在从来不敢离身的东西，也是他那个亲娘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的东西。

不得不说，林宥安实在是聪慧的厉害，即使没有被爹爹托梦的时候他也知道，这张户籍纸，才是他们兄妹俩日后得以存身的依仗。

拿出一块饼子来，干的都已经能当武器用了，放进嘴巴里叼住。剩下的东西重新安置在袋子里小心系好，又塞回最贴近心脏的地方，那里会让他安心一些。

然后自己一口一口的慢慢把干饼子给嚼软，就这么和着他的口水，一点一点的喂进他妹妹嗷嗷待哺的小嘴里。

这孩子确实好伺候，人家也不挑食，哥哥给啥她就吃啥。人小胃口也小，吃了三分之一的饼子，就不再张嘴哼唧了。

剩下的大半个饼，就全都落进了林宥安自己的肚子里。他必须得吃东西，要不然哪有力气带着婠婠回到林家村？

好在从周家镇到林家村的路，他已经摸熟了。估摸着再走个一天半天的，最迟明天晚上也应该就能到了。

吃完干饼子以后又凑到河边，非常费力的伸出左手，小手掌微微半拢，用手心掬起一点清澈的河水，自己先喝了几口。

然后又小心的含了一口河水，在嘴里渡的温热了以后，才一点一点的喂给他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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