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消解暑各有因缘(中)
清了作恶多年的山匪,平陆县的百姓只高兴不已,连日放了爆竹庆贺,也只当是县尉大人英明神武,才除了此恶罢了,谁又晓得这胜利的喜悦背后,是凭了黑炭他们的血汗换来的。傅恒在外行走几日,耳朵里听见的俱是这样愚盲的声音,听见了又要生气,越发不爱出庄子,只成日遛狗逗猫。
徐明薇等人想着法子疏散开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换他自己暗暗郁结在心罢了。倒是段云平不受其扰,每日该做什么也照样做什么,田野地间四处走,同老农一样不惧烈日,只坐在树荫底下把着个破口的粗瓷碗,大口灌着一文钱一碗的茶叶末子浸的水。不知道的人打眼一看,也只以为他是哪个村子的庄稼汉子,只不过面皮太细嫩了些。
这两人性子南辕北辙的,竟也能说到一处去,相互引为知己,也是一桩奇事。徐明薇打量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让潘子去嘱托了一回,好叫段云平能劝劝傅恒,也似他一般看开些。
段云平听了倒笑,只叫潘子送了一把扇子进来,画个水牛,昂仰着脑袋,满是倔强模样。徐明薇看了也笑,又叫潘子把扇子照原样送过书房去。过了片刻,傅恒面色微窘地过了来,把那扇子扔到她跟前,说道,“云平狭促,你也狭促,一家子只拿着我说笑罢了。”
徐明薇看他一眼,好生将那扇子收了,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同他是一家人,那你又是谁家的?”
傅恒自觉失言,连忙讨饶,两口子说笑着,倒像是个没事的样子了。徐明薇心里松口气,想起前事来,只问傅恒道,“前儿家里几个丫头算是得了婚配有了去处,我还记得你替黑炭问碧桃的事儿,可还有下落的?若他还是这个意思,我便替他问去。碧桃肯,这事便成。不肯,你们也别恼。”
傅恒应道,“原本就该同你提这事,只是后头因着这闷棍,才没了心思。想来咱家也该办件喜事,才好去去晦气。”
徐明薇听他这样说,晓得黑炭主意没变,下午换了碧桃在跟前的时候,便避了旁人问了。
碧桃年纪也不小了,知道嫁人是个怎么回事儿,一听徐明薇提这个,还没说话呢,脸就先红了,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水润润的,分明是肯的。
徐明薇心里好奇,问她道,“你竟早晓得黑炭是哪个?什么时候看上眼儿的?”
碧桃脸色越发绯红,又羞又娇地回道,“头一回奶奶也是晓得的,就是爷使坏弄坏了车子,奴跟着奶奶去茶楼吃点心,被他赶了出去……奴还是头一次碰见力气比奴还大的男人,怕归怕,他也不打人,奴渐渐地也就不怕了;后头奶奶不晓得,他人在外头,也经常叫人带了东西给奴,关外的牛肉风干了一条便够嚼个半夜的,奴当时就想着,反正他有钱,养得起奴,又有力气,人也长得不难看,比着咱们家里的要好多了。这回他回来,头一天晚上便问了奴的意思,奴其实已经答应他了,只是他不说,奴也不敢同奶奶说。”
徐明薇听得咋舌,原本以为碧桃是自己屋里最老实的丫头,没想到这丫头是个闷声吃饭的。自己这个做主子的还什么都不晓得,白白帮黑炭养了这么多年的媳妇!
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倒是白愁了。”
家里小厮没一个肯娶碧桃的,不是嫌她胃口大,就是怕她力气大。徐明薇还想着自己屋里又要多一个孤老终身的,没想到她还是最快找着婆家的。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了喜事?你黑炭哥哥有没有说起?”徐明薇存了坏心,故意调笑道。
碧桃再笨,也听出那一声黑炭哥哥了,好不容易退了些温度的脸庞又烧了起来,一跺脚跑了出去,“哎呀羞死人了。”
徐明薇一时不知道是该摸摸胳膊抚平了鸡皮疙瘩好,还是先看看那青石板有没有被她跺出一个洞来好。爱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连这平日里大喇喇的女汉子,也晓得撒娇害羞是个什么滋味了。
事情既然已经捅了破,又都是自家里的婚嫁,傅恒便让段云平挑了个好日子,最近的就在八月底,一时双方交换过信物,徐明薇也还了碧桃的卖身契,屋里众人也帮衬着赶制嫁衣,虽然是客居徐家,那份喜气和热闹却是不差分毫。
徐明茉见此,照例还是有话说的,不阴不阳地哼个一声,嘲讽道,“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也值得这样张罗了,真是盆不知道自己脸大哩。”
众人已经听习惯了,只随她去。徐明茉见没人理会自己,一时怏怏自去。过后两天,到底忍不住,立在边上看众人做活,一会儿说婉容的针法不对,一会儿又说婉柔的手脚粗苯,被众人拱着也坐下来绣嫁衣,才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手艺,半晌回过味来,青着脸儿气冲冲地跳起去了。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笑得飞了眼泪,老赖家的摇头笑道,“等着吧,过两天又要来了。”
众人更是笑个不歇,只娇娇仰头看看这个,看看哪个,浑然不知。
黑炭和碧桃的婚事算是铁板钉钉,众人为之高兴的同时,婉容眼里的一抹愁容只散不去,对着人前,也只是强作了往日模样,不敢把半点心思吐露出来罢了。
徐明薇看得真切,晓得她同冬子的事情一时也说不定,心里想着过了这么些日子,京里也该有消息了,便忍着没说破,只同婉容一般耐心等着。
冬子的伤养了十来日,怕天热伤口腐败更是换药照顾得勤快,底子又好,竟也很快好起来了。回明了主子,偏又赶上傅恒被知州忌惮,压着不用的时候,家里也没活可做,更无从到主子跟前露眼,心里只暗暗着急罢了。见着潘子都恨不得将他瞪出个洞来,一股子邪火只无处发。
潘子哪里不晓得自己这会儿遭人怨,也时时在冬子跟前卖好,一口一个哥叫得别提有多亲热。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来二去的,冬子也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不似往日那般厌他,只一心一意等起家里的消息来。冬子想得很美,他爹那样的性子,对他娘那般唯命是从的,应当是能理解他对婉容的心思,顶多难受一阵,也就肯了。
不想这日他正跟着潘子在屋里说话的时候,主院里传了话来,竟是说他老子娘已经在京里替他求了太太院子里的素霞,只等着回家再办了婚事。
冬子一时如遭雷劈,心里是万般不信的,还当自己耳朵出了差错,愣愣地回头问了潘子一遍。潘子也是一脸不忍,吞了口唾沫才点头说道,“哥,说的是这么回事哩。哥,你想开点啊,娶谁不是一样哩。”
冬子眼睛一下子便红了,站在那儿许久没有说话。潘子见他这样,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挠挠头,掩上门出去了。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忽地一阵脚步响,他扭头一看,冬子正往主院跑哩,多半还是不肯认命,要去争一争罢了。
潘子叹一声气,家里有老有小的,就是这样麻烦。哪里像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谁也管不了他,乐得了无牵怪,自由自在。一时又想起穆氏那张冷冰冰的脸,腹下热了几分,连忙抹一把脸,往厨房劈柴使力气去了。
穆氏正交代秀芝摘豆子,听见外头熟悉的劈木声,眼里波动了下,右手下意识地摸到袖袋里的一对金子,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还了他的。心里记着事儿,她三言两语打发了秀芝去,见四下也无人,才放心掏出那一对金子,远远地朝潘子扔了过去,不等对方反应,转身就跑。
潘子也不追,只露出一口白牙呵呵傻笑,呆呆地看了半天穆氏近乎踉跄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头从柴坢里拣出那一对细巧的金耳钉来。她喜欢扔东西,下次便再买个好扔些的镯子罢。潘子这样想着,捡一根青草在嘴里嚼着,又闷头劈起柴火来。
且说冬子一口气跑到了主院里,守门的认得他,也没拦,只往里头通传了一声,立时就放他进去了。因此徐明薇得了消息的时候,冬子已经在屋外跪着。她叹口气,见婉容也是红着眼儿要哭不哭的,只好说道,“到底是要做个了断的,避着也没办法,你自己去同他说了吧。”
婉容朝她做了个礼,一时擦着眼角出去了。婉柔看了倒叹,“既是想嫁的,又何苦作此。”
老赖家的也是满眼不赞同,只是对徐明薇屋里几个丫头的事情,向来不敢吱声罢了。
徐明薇摇头说道,“一个人一个活法。子非鱼,我非子,你们既然是心疼她的,往后这事就别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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