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01

        你终究还是在他的背上醒来了，甚至还是以一种极其不踏实的方式——腿一抽，身体一颤，感觉自己好像从高处掉了下来一样。这倒也正常，毕竟别人的后背终究比不上床来的安稳，只是你醒来后慌张勒紧的手臂差点没连累小叔和你一起往后栽倒过去。

        他难受地咳了两声，还要费力地稳定身形，你连忙放开手从他身上跳下来，犹豫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在前面的爸爸只瞥了一个眼神过来，就开始一个劲儿的说风凉话，“唉，叫你别管她吧!真是恩将仇报呀！”

        你朝着他挥了挥拳头权作威胁，就又担忧地转过头来，小叔渐渐止了咳嗽，只是呼吸仍有些急促地喘着，他摆摆手向你示意自己没有问题，才让你逐渐放下心来。

        “小叔……，”你放软了语气凑在他身边撒娇，“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猜他应该会笑着和你说没关系，却出人意料地，小叔给你的回答是在脑门上算不得报复的一记轻敲。

        你为这忽然主动的亲昵而愣在了原地。

        02

        矮矮的房子里还亮着暖黄的灯，透过玻璃照了出来，和月光融作一处。脚下的道路是带着些说不上来柔软的泥土地，旅行箱的轮子在这种地面很容易的滚上土，于是它又被小叔提在了手里。院子里摆了几个坛子，用大石块压着，角落里架了个粗糙的木架子，几棵枯藤攀援其上，在冬夜里显得稍微有些萧瑟，你猜那大概是葡萄，却不知道明年春天会不会发芽。

        你看着一切都新鲜，东瞧西望的，爸爸却先一步迈进屋去，你在屋外也能听见他声音里带着的几分颤抖。

        “爸！妈！”

        于是你的喉咙里也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涩意，脚步却犹豫不前。小叔在你背后推了一把，轻轻，将你推进屋里。

        然后你的手就落进了一双干燥又粗糙的大手里，脸上的每一寸都被视线温柔又专注地扫过，你看着眼前身型佝偻又瘦弱的两位老人，第一次无法施展你那能言善辩的能力。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接受这毫不掩饰的，纯真的善意。

        03

        菜被小叔摆上了餐桌，还冒着热气，显然一直是在锅里温着的，没有动过。其间几个菜你依稀记得，是有和小叔提过的，你爱吃的菜色，只是你没有想过，它们会在此时此地，被摆上餐桌。

        疲惫了一天没能好好吃饭的你本该食指大动，你却有些食不知味起来，倒不是因为不好吃……只是，在家里，听着小叔管爸爸叫哥的时候你还没觉得有什么，换了现在，眉目间略有相似的三代人坐在一起，被你称呼爷爷奶奶的人却是他的父母，你才真的有些差了辈份的实际感觉来。

        怪怪的，明明你和他才差了两岁而已。

        而也因为如此，之前相处时，你好像是一直下意识把他当作一个单纯的个体在交流着，不是谁的弟弟，不是谁的小叔。

        可如果，不是因为血缘关系的话，这份想要亲近的心情，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家人的回护的话，那种想要对他好的怜惜，又为什么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

        疑问一旦开始，就不由自主地四下蔓延发散起来。

        你深刻地想了想，咬得筷子尖咯吱咯吱响，然后被爸爸忍无可忍地敲在了头顶。

        怎么这兄弟俩都这样啊！你默默在心底记上了一笔。

        04

        小小房子里只有两个房间，父亲离开家的时候，小叔还没出生，于是这么多年一直是三个人的房子，不费心扩建也不会觉得过于拥挤。

        只不过如今加了一个爸爸，又加了一个你。

        你还在飞速头脑风暴着计算房间分配却无论如何也计算不出时。小叔先抱了被褥出来，铺在了外面矮榻上。

        说是矮榻，更不如说是比长凳稍微宽一点儿的木头条凳，平日里给人歇歇脚能勉强坐一下，若要睡觉感觉稍微一个翻身就会栽下去。

        "你和……你爸睡，没关系吧？"小叔一边儿铺着被褥，一边儿问你，就算待会儿他要睡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却也没有一丝不情愿，只是语气里有些对你的惭愧，"条件不太好，难为你了。"

        你连忙狠狠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绝没有在意这些事，可心里多少还是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导致让他吃苦而后悔起来。

        看着你过于夸张的样子，小叔没忍住，笑了笑，他将你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爸爸已然轻车熟路地在里面整理行李——那大部分都是你的东西，你的睡衣，你纠缠在一起的充电线和耳机，你带来却根本不会做的假期作业，你的小瓶瓶罐罐装着的护肤品……

        你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娇气，往年里爸爸回去都带了什么，你记不太清了，却记得那是只一个黑书包就能装下的东西。

        “干嘛站在门口。”爸爸没有再说你，看着你呆愣愣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

        “我第一次……”你吞吞吐吐地说，“第一次进男孩子的房间。”

        这倒是真的，你跟着小姐妹在网上无所不看，无所不谈，聊天记录被扒出来都能给你抓进局子里当新时代典范，行动上却又着实纯情。

        爸爸听得这话无语至极，“这之前也是我的房间。”

        你立刻毫无顾忌地走了进去。

        05

        身体还是疲惫，你却又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择席，因为脑子乱……还是因为身边的爸爸呼噜声太吵。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你模模糊糊可以看见这件小房间里的大致的物品摆放，它和你的房间差不多大，却整齐不少，大家具也仅仅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很像小叔给你的感觉，干净，整齐。

        你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被子是先前压在柜子里的，带着些樟脑球的味道，不是很好闻。但是床单的褥子没有换，你还能从里面分辨出很淡很淡的老式洗衣粉味儿，和小叔身上一样。

        被这股气息包裹着，你有些安心，又一边唾弃着自己这样的行为真像个痴汉。

        翻来覆去地翻动着身体，你尝试了很久也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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