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朱利安坐了回去。
他只是睡了一觉, 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个地方?
他低头看着自己,发现自己不只是换了一件衣服,就连衣服都带着诡异的细腻, 他可能从出生到现在, 都没有这么白腻过。
朱利安不由得回头。
在他的身后, 这个洞穴无比硕大。
刚才他刚醒,没有觉察。
现在一看,才发现真的是高/耸得可怕。
他躺着的地方,其实是个宽敞的平台。
说宽敞,是因为上面可以躺至少三十个朱利安,说平台, 是因为它处于洞穴的最中间,一看就是特意造出来的东西。他又慢吞吞走了回去, 发现了平台别有不同的地方。
它的底部是凹陷的, 看起来,是容纳一个……东西躺下去的大小。
朱利安摸着平台, 缓缓走了一圈。
他发现了一处缺口。
而立在缺口处, 同时又要面对一处峭壁。
他闭着眼, 想想了一下那副画面。
有一个存在,他的身体无比庞大,那平台不过能容纳他的身躯,另一部分, 却透过缺口垂落下去。是尾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当有东西从尾巴滑落下来的时候, 那刚好可以砸在缺口下的峭壁。
朱利安趴在那里往下看。
说是峭壁, 其实这个高度对人类来说太高, 但是对虫族而言,可能只是一个跳跃就能过的高度。
那底下因为没有发光的石头,所以朱利安看不见是什么模样。
但从底下传来的风里,带着某种骚动的气息。
他的背后,有风声掠过。
朱利安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一只有两人高的怪物猛地落了下来。他的通体漆黑,几只足分散在左右,铁甲般的腰腹蠕动着几根触须,支撑着它飞行的翅膀过分轻盈,仿佛无法撑住这庞大的体形。怪物的足异常锋利,仿佛连空气和风都能割破,带着嗜血残酷的气势。狰狞的头部歪动,一根粉/嫩的触须从裂开的口器部位钻了出来。
紧接着这根柔/软的触须收了回去,从另一处,从发声器传来了朱利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朱利安。”
那怪物落了下来,正和朱利安的视线持平。
它狰狞地笑了起来,“妈妈。”
……是代号a。
…
当朱利安被代号a抱着飞出来的时候,其实他非常不愿意。
朱利安:“我有脚。”
变态发育的代号a:“可是虫巢建立起来只考虑了飞行的种族,并没有留下你可以走的通道。”
朱利安不信。
朱利安又走回去看。
朱利安的脑袋收了回来,沉默了。
果然是没地方走。
刚才朱利安就只着眼看着虫巢那些洞穴,其实都没有注意到,他所在的地方正好是整个虫巢最顶端的地方。而出去,不管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都必须沿着光滑的墙壁……人是绝不可能爬上去的。
朱利安:“……那也可以背着我。”
他身处在代号a的怀抱里,仍然倔强着说道。
但这声音已经消散在风里,几乎听不到。
说是几乎,是因为朱利安知道以代号a的耳力,它肯定听得到。
不说话,只是在装傻!
朱利安气闷。
他不知道代号a要带他去哪里,因为虫族飞行的速度太快,所以朱利安几乎是被代号a给重重包裹起来——用触须,他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深思那到底是多么诡奇的画面——因此,朱利安也没有看到,在他们掠过的方向,无数的虫族都停下来动作,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
朱利安只能感觉往上,还在往上。
停下来时,他踉跄着从触须堆里爬出来,突然意识到,他们站在地表上。
“这是唯一一颗能让人类生存的星球。”
代号a的声音在朱利安的身后响起来。
朱利安看着地表稀少,但不能说没有的绿色,喃喃说道:“所以,这里是哪里?”
“塔乌星。”
塔乌星?
朱利安本来不该知道这里。
因为这不过是无数颗遥远星辰中的一颗,在宇宙中,还会有无数颗默默无名的星球,这本来是最普遍的事情。
但朱利安的确听过塔乌星。
……在历史书上。
这颗星球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是虫族的母星。
但据说已经彻底消失在宇宙里。
朱利安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颗星球,但他现在的确是有点茫然,直到他缓缓开口,“布卡星球呢?”
代号a老实地说道:“德克斯特追着我们跑了,布卡星球应该没事。”
朱利安随口说道:“它为什么要追着我们跑?”
“因为它们知道,妈妈在我们这里。”
朱利安的呼吸一窒,突然想起睡梦中无数个烦人的妈妈,突然心生恐惧,“……这里距离布卡星球有多远?”
代号a愣住,代号a开始掰着自己的足。
朱利安:“……”
忘记虫族的数学一直都不咋的。
算了,肯定很远。
就算是虫族,想要进行星际跳跃也是要遵从基本法的,朱利安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都不进食,除非是跟人类一样能够给他灌输营养液,但朱利安觉得虫族不会,也无需这么做。
他想起那狼狈不堪,却毫无意识的三个月。
朱利安在艾尔索营地也没饿死。
其实苗头从一开始就显露了,只是朱利安不想承认。
朱利安:“……埃德加多呢?”
代号a:“吃太饱了,在虫巢的底部沉眠。”
“吃太饱了?”朱利安挑眉,看向那高大的代号a,“你也是?”
不是说虫族不会搞自己虫吗?
“德克斯特被我们吃掉了三分之一。”代号a说,“吃掉对方的一部分,也是削弱的办法。”
朱利安:“……”
真的非常铁血。
他无奈地揉了揉脸,蓦然僵住,“你刚才说,所有的虫族都知道……?”
“所有虫族都知道。”
虫母在对它们下命令的时候,曼斯塔王族其实已经有所感应。
再加上德克斯特和埃德加多在联结里的骚动。
虫族为此疯狂。
朱利安立在漆黑的苍穹下,沉默地注视着天际。
天上并没有多么明亮,只是高悬着几颗闪烁的星辰,昏暗的光亮铺满了整个地表,沐浴在朱利安的身上。
他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扭曲成古怪的模样。
“……所以,它们也会追过来吗?”
朱利安刚刚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出现在虫巢的现实,难道还得再面对还有无数的虫族会出现的悲剧吗?
“您可以命令我们驱赶它们。”
代号a表现得这件事非常简单的模样。
“你们的数量,不可能超过其他虫族的族群。”朱利安莫名其妙地有所感应,“就算埃德加多很强,但虫族毕竟还是集群行动才是最强悍的。”
当一只虫族成为族群的异类,个体的强大,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最根本的纯粹。
代号a的复眼闪烁着,仿佛容纳了一
整颗星辰。
“只要是朱利安的意愿。”
朱利安叹了口气,恶狠狠地踩了代号a一脚。
他排斥着虫族,却也无法忽视虫族对他的纵容。
除了玛丽妈妈外,从来没有谁会这么无底线地纵容他。
“不能这么做。”
他已经干涉过布卡星球的事情。
而说到底,朱利安因为自己对人类的同情而阻止了德克斯特它们的进食,又何尝不是在促使着虫族们忍受饥饿?
饥饿是苦的。
饥饿是无法忍耐的。
这不只是好心与良善的问题。
这是种族存亡的大事。
朱利安其实有点后悔,朦朦胧胧中,他意识到那种蔓延至骨髓里的渴望。
——好饿,好饿。
他在饿到极致的时候,几乎杀了代号a。
这种无法忍受的欲/望,要如何压制?
朱利安叹了口气,“你带我来地表干什么?难道是这地上有吃的?”他回头看着虫族的入口,果然是非常危险。
如果不是具备飞行能力,可能都无法闯入虫巢。
代号a歪着脑袋——说实话,如果是在它小时候,歪着脑袋或许还很可爱,但是现在只能留下惊悚的恐惧——游曳的触须带着某种束缚的恐惧,“朱利安不是害怕虫族?”
朱利安苦笑,“我是怕。但我不蠢。”
现在身处这莫名其妙的塔乌星,看起来也只有虫巢是最安全的。
因为……
代号a突然拢着朱利安腾空。
地表开始震动,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声音,但那必然是体积非常庞大的东西。朱利安的肉眼看不清楚,但听得到代号a的声音消失在风里,“特西尼斯兽。”
那是一群长着五条腿,高达四五米的巨兽。
它们有着极长的鼻子和獠牙,浑身都覆盖着红色的鳞甲,在贴近腹部的地方,有着类似囊袋的东西,那里还藏着几颗脑袋。
……是育儿袋?
不管怎么说,这巨兽丑陋又庞大,光是走路的声音都震动着地表。
朱利安有点紧张,在半空抓住了代号a的触须,“这塔乌星上,还有这么凶悍的怪物?”
“它不是塔乌星最凶悍的怪物。”
代号a轻声说。
朱利安原本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下一瞬,无数的虫族冲巢穴冲了出来,或是飞行,或是滑翔,霎时间,整个天地都充斥着嗡嗡的嘶鸣声。
虫鸣如同潮水,从巢穴倾泻而出。
这是战场,又并非战场。不过是一场血腥的捕食。
特西尼斯兽仰天长啸。
然后转身就跑。
它们来的速度很快,逃跑的速度更快。
但再快的速度,都快不过虫族。
最快的那一只已经飞到育儿袋的地方,恶狠狠地扯下一颗脑袋。那淡青色的血液,正式拉开了捕食的幕布,而朱利安也终于明白了代号a的意思。
特西尼斯兽不是塔乌星上最凶残的怪物。
曼斯塔虫族才是。
这场捕猎,朱利安并没有看到尽头。
因为在最后一声惨叫消失前,朱利安就已经被代号a带回去巢穴。
朱利安咕哝,“我有点怀疑,这是在我还没逃跑前先给我个下马威。”先是让他知道塔乌星到底有多危险,让朱利安知道逃跑是不可能的。
代号a:“朱利安想离开,当然可以。”
它停了停。
“不过其他虫族已经在来的路上,我有预感,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它们就会回到塔乌星。它们都是非常传统的虫族,到时候,
朱利安要小心。”
朱利安发现,代号a在变大后,说话的方式也有点改变。
之前的代号a说话听起来有些许撒娇的语气在,这是它怎么改变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但现在听起来,却是非常稳重可靠的模样。
难道……代号a已经不只是若虫?
但朱利安现在更关心的是,“你说传统的虫族,是什么意思?”
他们现在已经深入虫巢第三十五层,但还还在不断往下深入,巢穴无处不嵌着那些发光的石头,把整片区域照得非常清楚。所以,朱利安也能看到那些繁忙的虫族在飞进飞出。很多虫族的体形都比代号a要大很多,也有的非常小,只有半个人高大。
它们忙忙碌碌的进出,似乎是各有各的责任。
这偌大的巢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声响,仿佛浪潮,仿佛空谷回声,那是庞大的生命力,是塔乌星的缩影。
它们在朱利安经过的时候停下动作,甚至有的还因此坠/落下去。
朱利安没弄懂它们在做什么。
但代号a的回答先行吸引了他,“虫族,毕竟是虫族。虫族不是人,不是其他的物种。我们在辨认彼此意识的时候,是靠着我们的思维联络。”它放出自己的两根须须晃动了一下,就算是不同的联络网也不用担心,在遇到的时候伸出自己的须须互相触碰一下就行,“另外一种办法,是分辨对方身上的信息素。”
信息素?
朱利安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个词。
他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和脖子,也没有味道。
代号a:“不是人类的汗腺分泌出来的气味,那是……”虫族卡壳了,毕竟虫族也不是人类,在学会联邦用语后,还要尝试着给朱利安讲课。
代号a:好难。
“……总之,那气息只有虫族能闻得到。”代号a坚/挺地说下去,“在无法通过思维联络判断对方虫的意思时,分辨信息素也可以。”
“那说话呢?”
朱利安突地说道,“你看,虽然你们都是虫族,平时交流都是靠着联结,但是,总有需要说话的时候吧。”
“低阶的虫族没有这个需求,王族有自己的思维联结,在联结里所有的情绪都是最本能的反应,靠那个沟通更快。”
语言,虫语?
这当然有,但不是非常必要。
“……那你们要撒谎,岂不是不可能?”朱利安绝望。
“撒谎?”代号a歪着脑袋,“不会。”
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虫族的交流都是靠着自己的小圈子交流,而朱利安也曾体会过那种所谓的思维联结是什么,只要所思所想,就会立刻反应在联结里。
这压根就无法构成撒谎的基础。
而信息素……
这东西玄之又玄,朱利安从来都没在人类的知识体系里学到过,一时间也理解不了。
但……
朱利安:“你刚说信息素,那你闻到一只虫的信息素,你们能分辨出来什么?”他没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一概以前抗拒虫族的态度,不自觉开始深入了解它们。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得不”了解。
代号a:“种族,分类,实力,年龄,是不是处在壮年期……”它大致罗列了几种,让朱利安更加不能理解。
为什么能闻到一个味道,就能分辨出这么多?
“那危险在哪里?”
他绕回最开始的问题,“传统的虫族,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重新回到最开始的洞穴——这个洞穴处在巢穴的最中间,朱利安开始留意到四周时,才发现这个巢穴其实无比的庞大,而且在峭壁的两边,其实还有两个
出口,不知道是通往哪里。
朱利安看了几眼,又收了回来,等待着代号a的答案。
“它们会从信息素中得到足够的信息。比如朱利安,现在正处在繁育季里,信息素正在无时无刻地索求着满足感,所以,到时候所有能闻到这个气味的虫族,都会在第一时间,满足朱利安的欲/望。”
代号a说话的速度很慢,但朱利安觉得自己的耳朵脏了。
“……你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为了告诉我,虫族听从的是本能,是信息素,是身体的渴望,而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代号a匍匐在朱利安赤/裸的脚背前,它的身躯分明无比庞大,可是在朱利安的面前,却谦卑得不肯抬头,它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正在供奉它的神祇。
它轻轻说道:“正是如此。”
所以到时候,朱利安的信息素会告诉所有的虫族,会鞭策着所有领域内的附属,促使它们为满足妈妈的本能而发疯。
它们会一次又一次地满足朱利安。
身体已经为了繁育季做好了准备,信息素一直都蠢蠢欲动,它们会非常、非常听话,对吗?
听着本能的催促,为满足虫族而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抗拒的是朱利安本人。
朱利安觉得自己喉咙口堵住了一团棉花,或者一块硬石头,怎么样都好,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就连赤/裸的脚趾也略显焦躁地蜷紧,带着隐秘的担忧。
“……你想说什么?”
朱利安的声音轻飘飘,带着难以觉察的颤抖,“a,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吧。”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点。
正如同他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意识到代号a顶级掠食者的本质,尽管它在朱利安的面前如此谦卑,但每一片铁甲的残酷血腥,都透着无法掩饰的寒意。
代号a:“还有一个办法。”
它低低地、轻轻地诱哄着妈妈。
如同用最新鲜的面包捏碎,洒在林间的小道上,一点点地诱/惑着那只在森林里婉转歌唱的翠鸟,它的身体是如此娇/小,它的影子是如此脆弱,它的翅膀是最柔嫩的造物,它的歌声是最完美的天籁。
所以捕猎的时候,要用以最纯粹的耐性,一点,一点地丢下清甜的面包碎,蛊惑着这只脆弱娇/小的翠鸟,主动跳进舒适的笼子。
可是笼子再舒适,它还是笼子。
华丽柔/软的假象下,是冰冷的束缚。
当代号a说完那所谓的办法时,朱利安惊惶地看着虫族,就如同一只受惊的稚鸟,他的声音带着宛如窒息的呢喃,忍不住往后又退了几步,好似这样就能躲避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害。
“我不……”
“一切都听从妈妈的意愿。”
再一次,再一次的,这句话出现的时候,朱利安突然收住声音。
棉花又堵住了他的喉咙。
垂下的指尖开始轻/颤起来。
…
“你没骗我?”
“a不会欺骗妈妈。”
“你真的,没骗我?”
“不会骗朱利安。”
朱利安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虫族也不厌其烦一次次地回答着朱利安。
朱利安颤抖地躺在平台的最底部。
当他仰头看着宛如苍穹的漆黑里闪闪发光的石头时,朱利安觉得自己特别像是被割开喉咙 的猎物,正嗬嗬喘息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比死亡更先降临的是一根触须。
粉/嫩,柔/软的触须。
它最先触及的是朱利安的脚趾,所以让他惊恐地收了回来,又在短暂的僵硬后,又放松了回去。
忍耐。要忍耐。
朱利安对自己这么说,但手指已经紧握成拳,僵硬地看着顶上的发光石头。所以,他也没有看到,那根从来都只是短短的粉/嫩触须在从口器伸展出来后,会是那么细长,带着诡异的粘液,附着细小的瘤子突起……缓缓地爬过皮肤。
黏糊糊的,粘乎乎的……
赤/裸的,发白的身体时不时颤抖几下,克制到痉挛的手指紧握成拳,贴在身侧,但在很久之后,又被反复来回的黏液吞没。
似乎被无声地打开……是啊……是得打开,打开手指,容纳更多的黏液,让更多,更多的地方,被粉/嫩的触须触碰,留下黏液湿/润的痕迹。
唯独这样,才能把气息彻底覆盖在朱利安的身上。
掩盖那骚动的,无法压抑的,腥甜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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