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宽容悲悯

宁云蓁的话乍听上去没头没尾，可是卫迟却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心中极低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温热宽大的手掌裹覆住她的手，好似要给她力量。

他看到冯氏微微一愣，闻到她身上带着的淡淡的汤药的清苦味，温声道：“蓁蓁要说的还是我来说吧。”

宁云蓁一向听他的，这次却执拗地要同他作对，急忙抢过话头道：“你别打岔，我的事自然我来说。”

他们你一来我一往的，倒是让冯氏愈发糊涂了，她蹙起黛眉道：“这...这究竟要说的是什么？慢慢说就是了，可这见面礼蓁蓁可是无论如何都是要收的。”

宁云蓁眸色清浅，周身却是沉静的，她微微抬眼，望着冯氏道：“夫人先别急，您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姓宁，名唤云蓁，还有个封号...嗯...是我母后在我幼年时为我起的，唤作乐平。”

说完这句话，她挺直着脊背，微微闭了闭眼，而后咬牙道：“说到这里恐怕夫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的确是当朝公主，可对从前的事也确实是上月才知晓，我十分爱慕卫迟，且倾心他多年，无论我是什么身份。”

她垂下眸，也不敢去看冯氏的神情，而是竭力拎起桌上的茶壶斟了半杯的茶水，尽量平稳地将它举过头顶，同时腰身弯的极低，再道：“方才夫人说欠我一份见面礼，蓁蓁愧不敢当，却深知自己欠夫人这一杯早就该敬的茶。若夫人承认我这个儿媳，便接过这杯茶，若不愿承认...”

话说到这里，她一下梗住了，也不知后头该说些什么。

若冯氏不愿，那该当如何？难不成任由她将自己赶出去么？抑或是让卫迟同她和离？

她心中思绪良多，加上有些忐忑紧张，手中动作就渐渐有些不稳，冯氏似乎愣在了原地，卫迟是当先发现她这一异常的，忙以臂托举着她的手腕，这才叫里头的茶水没有洒出来分毫。

卫迟抬眸，见冯氏似乎从未想到会是眼前这一情状，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当即沉然开口，唤了一句：“母亲。”

这一声勉强让冯氏回了神，她心神亦是受到震颤，但从前久居高位惯了，面上便愈发显得平静。

她略低下头，见那个容颜秾丽的小姑娘此刻垂着头瞧不见眉目，一双手却隐隐地在颤抖，犹豫一瞬后当即接过了她手中那个茶盏，随后抿了抿唇，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划过了很多东西。

宁云蓁，她在心里咂摸着这三个字。

这倒是个极好的名字，蓁字有干净、繁荣、美好之义，而她小名又是蓁蓁，听着便知是一个生机勃勃感情浓烈的女子。

为她取这个名字，她的母后应当是用了不少的心思，也是极爱护她的。

至少不像自己，将卫迟生下来之后就再也没管过他，连一个单名的迟字，都是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中的一声感叹——他来的太迟了。

他生逢在那样一个不恰当的时机里，自己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什么，未教他读书习字，亦未亲眼得见他长大成人，他却反倒因为自己的身份，给了他这一生最大的累赘，甚至还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如今他娶妻，她更是无从知晓。

既然没有给过他一分关爱，那她又有什么理由能够苛责他抑或是苛责他爱的人呢？

方才宁云蓁忐忑地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她清晰地看到了卫迟眼中的担忧，那是毫不掩饰的，在她看到的时候，心中甚至十分高兴。

昨夜她见自己这个儿子眉目冷峻，生得也是冷心冷清的样子，唯恐他是因为这满身血脉仇恨迷失了自己，心中也再无其他东西了。

如今看到他会爱护关心身侧这个女子，知晓他心中尚有方寸温暖之地，她其实是欣慰的。

她略略颤抖着低下头，瞧着茶盏里打着旋儿的茶叶，垂眸抿了一口。

宁云蓁有些惊喜地抬头看她，她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似乎连呼吸也一并屏住了，眼见她将茶盏轻轻搁到一旁，才试探着开口唤道：“夫人...”

无人知晓，她此刻满身都是冷汗。

冯氏抬眼看着她，眸色辗转，只道：“你同你的父皇，倒是极不像的。”

她从前乃是大魏皇后，虽身在后宫，但燕祁面见大臣从不避讳着她，因为他相信她，所以有几次她去御书房找他的时候，他都让自己在一旁等着他。

因此，她其实是见过宁渊几次的。

宁渊这个人，在后来手握重兵之后，周身更添狠戾，做事也是杀伐果决到了极致，到了后期眼中的贪欲几乎是毫不掩饰。

偏偏燕祁这个人向来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八个字，还反过来安抚她是看错了。

他总是这样，对待所有人都是宽容而悲悯，会怜惜体谅旁人的难处，也正是因此他心中是时刻牵挂着百姓的，他将帝王这一身份做的极好。

他这一生无愧任何人，要说真正亏欠的，恐怕也是卫迟这个幼子。

思绪回神，冯氏听见宁云蓁愣了愣，而后道：“我同父皇...的确是极不像的，旁人都说我自幼便很像母后。”

冯氏似乎对她这句话十分感兴趣，问道：“你的母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发生宫变，宁渊登基后封后封的是哪家的小姐，她就不知了。

宁云蓁想了想，清浅的眸色染上几分温暖，有些想念地道：“我的母后生得很漂亮，整个人是很淡雅的，喜爱读书也颇有些心软，最爱种植各式不同的花草然后慢慢看它们长大。她自幼便待我极好，每回我生病的时候，她都会在我身旁守着我一直等到我好起来，只可惜...这样好的母后，父皇却不喜欢。”

说到后头，她眸色有些黯淡，同冯氏先前看到的总是鲜活明艳的模样有些不同了。

她屈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心中有几分明了，叹道也是个可怜人。

卫迟感受到宁云蓁的情绪波动，一双极漂亮的凤目闪了闪，一只手当即在她后背拍了拍，还顺势抚了抚她的发，如同在诱哄着什么小动物。

宁云蓁沉浸在回忆里只知道他在宽慰她，其余的便也没想太多，反倒是冯氏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

卫迟沉吟片刻，抬眼对冯氏道：“母亲饮了这茶，可是接受了蓁蓁？”

问完这句，他顿了顿，似乎想到昨夜桂嬷嬷的一番情状，忙不迭又道：“无论母亲接不接受，蓁蓁都是我这一生所爱，同她的身份同旁的什么人都没关系，我心中只会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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