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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值得


霍黎安的死似乎对霍江没有什么影响,这件事之后,他就恢复正常工作和生活。而《幻夜幽冥》的大卖让所有人都很振奋,程岸甚至悄悄告诉陆泽漆,现在的成绩已经超过了他当初的预期,“柒念”这个名字在平台也渐渐地受到更多重视。程岸跟霍江商定至少三年的连载期,霍江没有意见。

除了工作,霍江把主要精力放在陆泽漆身上,每天跟陆泽漆聊创作。可惜陆泽漆懂的理论知识比他更多,他常常说不过,只好督促陆泽漆去构思自己的新故事,两人之间好像反过来一般。这期间,上市成功的哆看漫画为了拉拢作者,在沿海旅游城市举办创作者峰会,霍江作为主笔被要求到场。为了多给陆泽漆一些自己的时间,他决定一个人去,给陆泽漆和杨珏放个假,休息几天。

但真到了那个场合霍江还是浑身不自在,会议才刚开始,就忍不住给陆泽漆发信息:“哥,你在干什么?”

陆泽漆在整理架子上收藏的什物,他看了一眼工作台上空白的屏幕,低头回复:“在构思。”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脸有些发烫。这是他今天的工作计划,但他一大早在工作台前呆坐了两个小时之后,突然发现桌子角落有些灰尘,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为防霍江追问,他又发了一条:“会议开始了吗?”

“嗯。”霍江很快发来回复,“很无聊,我宁愿在家干活。”

陆泽漆几乎能想到他臭着脸坐在会议室中的样子,轻笑一下,哄他:“听说会议后的海鲜大餐不错,可以期待一下。”

“可我想吃排骨。”

陆泽漆笑了起来,回复:“等你回来给你做。”

“粉蒸排骨。”霍江开始点菜。

“好,那你回来之后直接过来。”陆泽漆说,他这边各种厨具都比较齐全。

两人正聊着,门口响起敲门声。陆泽漆走出去开门,是从安城县寄来的快递,收件人是霍江。在安城医院时,霍黎安的妻子曾跟他要霍江的地址。想到她儿子曾对霍江做的那些事,陆泽漆就有些怀疑,所以只是把自己的地址给了她。

快递还真不是什么遗物,而是一封带着法院红头印章的文件,陆泽漆皱眉。

霍江发了几条消息没收到回复,忍不住又担心道:“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来了个快递文件我去看看,你好好开会。”

陆泽漆回了一条语音,放下手机拆开信封,里面是强制执行通知书。霍江几年前欠了一家叫易洲商贸的公司一笔欠款逾期,易洲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霍江因此被限制消费。不用想也知道这易洲商贸跟阿水脱不了干系。

霍江说过不在乎那母子俩做过什么,陆泽漆也尊重他的决定,但现在对方还死咬不放,陆泽漆就没办法再坐视不管了。

陆泽漆盯着手上的单据思考一阵,拿起手机打电话:“陈叔叔,我有个事情想麻烦你……对,有一家叫易洲的公司,我觉得他们的经营状况有点问题,帮我查一下……对,不用告诉我舅舅。谢谢陈叔!”

陆泽漆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自己出门跑了一趟。

三天后,霍江行程结束,陆泽漆一大早驱车赶到三百公里以外的酒店,霍江正站在酒店门口,皱眉盯着手机。

“嗨!”陆泽漆摇下车窗跟霍江打招呼。

霍江抬头,意外地看着陆泽漆:“哥,你怎么来了?”

陆泽漆弯唇一笑:“突然想吃海鲜了。你吃过饭没?没有的话一起吃完饭回去。”

“好。”霍江把行李丢进车后座,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我正要订机票,还好没成功,不然就错过了。”

陆泽漆眼睛盯着前方:“不是哆看帮你订吗?”

“我想提前走,所以跟他们说了自己订。”

“这样?”陆泽漆轻哼了一声,“那看来你是没时间陪我吃饭了?”

“只要你开口,不管什么时候我永远有时间。”霍江偏头看向陆泽漆,说得无比认真。

陆泽漆本来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霍江竟然这么认真,当下就有点不自在起来。他趁着红灯,腾出一只手盖住霍江的头顶揉了揉:“算你识相。”

这座城市陆泽漆很熟悉,直接把车开到海边小渔村的农家乐,要了渔民们刚捕回来的新鲜渔获,在岸边简陋的草亭里吃饭。霍江终于注意到陆泽漆眼睛下的黑眼圈,有些疑惑:“你想吃海鲜的话,怎么不让我给你带回去?”

“有些美食值得亲自跑一趟。”陆泽漆剥好一只虾,放进霍江碗里,“你试试看,是不是跟你这两天在酒店吃的不一样?”

霍江听话地尝了一口,然后点头:“是不一样。”

“是吧?”陆泽漆继续剥自己的那一份,慢慢地说,“虽然你带回去也就几个小时,但环境、心态都变了,味道自然也就变了。”

“一起吃饭的人也很重要。”霍江回想前两天索然无味的聚餐,随后又疑惑地看向陆泽漆,“哥,你心情这么好,难道是构思有结果了?”

陆泽漆沉默一下,把手里的虾往碟子里一扔:“我就不能休息一天了?”

霍江顿了一下:“那……就先别想了,吃饭。”

饭后,两人驱车往回赶,到家时已经是深夜。陆泽漆开了一整天车,累得进门就趴下了。

三天时间没工作落下了不少进度,陆泽漆第二天就列出追赶进度的工作计划。但霍江只肯让陆泽漆工作八个小时,留出时间做自己的事。

霍江本来也没什么高消费,陆泽漆又掌管了他的财政,他还没有发现自己曾经变成失信人员,事情就被解决了。

半个月以后的周末,《幻夜幽冥》的进度追平,陆泽漆才在家兑现粉蒸排骨的承诺,霍江在旁边帮着洗菜剥蒜。

“做个悬疑类的怎么样?”陆泽漆忽然说,“最近大火的少年漫画中,奇幻、冒险、都市、神魔占有很大比例,是长盛不衰的选题,而悬疑是都市类中一大热门题材,虽然数量不是最多的,但大火的精品基本都是悬疑,容易有话题。”

霍江点头:“可以啊,我觉得会很不错。”

“真的吗?”陆泽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觉得不错?”

“嗯?”霍江停了一下,“因为每个题材都有好故事,而每个想法都有成为好故事的可能。理论技法什么的,你已经懂得了,剩下的去做就好了。”

去做就好了?霍江的鼓励让陆泽漆失笑地摇摇头:“只有你们天才才能说这种话,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实现梦想要翻越几座大山,画工只是最基础的,还有人设、剧情、世界观,哪一步没做到都会影响整个故事的人气,就算都做到了还有平台推荐、同行的竞争、读者的喜好……”

霍江低头弄着葱叶,他不太喜欢陆泽漆“你们”“我们”的说法,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下,说:“可是,这些大山你都翻六年了,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觉得已经过去了呢?而且,平台、同行什么的,不是有程岸和我吗?”

陆泽漆笑了一下:“是啊,好在有你们。”

“那么……”

“好了!”陆泽漆抬起沾着面粉的手戳了霍江一下,在他额头上戳出一个白点,“我已经有一点想法了,接下来我就做个提案出来,到时候大家看看怎么样。”

霍江这才点头,还想说什么,但门铃响了起来。

“可能是外送的蔬菜到了,你去拿一下。”陆泽漆头也不回。

霍江听话地走出去,好一阵也没有回来,陆泽漆觉得奇怪,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往外走。

霍江站在门口,外面站着的是霍黎安的妻子,怀里抱着一个纸箱。她看着霍江,态度竟然比上次软了许多,脸上看起来也更加愁苦的样子。

“这是一些遗物,我给你送过来。”她说着叹了一口气,“看在你爸爸和这些东西的份上,就饶过阿水吧。”

霍江听到脚步声回头,无措地看着陆泽漆。

“怎么了?”陆泽漆问。

那女人见霍江不接箱子,便收回手,叹了一口气:“阿水说你没那个本事,不可能是你做的,可我知道就是你,除了你没人这么恨我们。这几年来你也很不甘心、很想报复吧,可这样的日子你只过六年,而我们可是过了二十几年……”

陆泽漆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她的话:“您说的是易洲商贸的事吧?”

“你知道这件事?”女人看向陆泽漆,更加笃定地说,“陆先生,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也是个好人,你劝劝霍江,那公司怎么说也是他爸爸一手挣回来的家业,毁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对谁都没有好处?”陆泽漆被她睁眼说瞎话的恭维逗得笑了起来,“至少,这样一来阿水先生就没能力再对霍江咬着不放了吧?”

女人愁苦的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意思是……”陆泽漆说着,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女人,“易洲商贸的事是我做的,跟霍江没有关系。”

霍江意外地看向陆泽漆。

“你?”女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陆泽漆,“你一个外人为什么这么做?我们母子跟你无冤无仇……”

“你们是跟我无冤无仇,可霍江是我弟弟。”陆泽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得越发瘆人,“他说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做过什么他也不在乎,那我就懒得跟你们计较。但你们到现在还死咬不放,我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那女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好一会儿才吞了口口水:“你……我知道阿水他做得不对,可是那些事情也不全是阿水做的,能不能看在他爸爸的份上,就放过他这一回?”

陆泽漆打断她的话:“你们打压霍江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看在霍叔叔的份上?我已经看在霍叔叔的份上,不想影响他的清静,所以这次只是停产歇业,没有追究责任,否则,以你儿子接手后做的那些事情进去十年二十年的都抵消不了。”

女人看着陆泽漆:“我不信,商场上的事难道你说了算?”

“你可以试试看。”陆泽漆说着。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外送小哥从电梯里走出来往这边看:“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谢谢。”陆泽漆接过来递给霍江,看向那女人,“您还有别的事吗?”

女人犹豫一下,转身要走。

“东西留下。”陆泽漆叫住她。

霍江这时才开口:“哥,我不想要……”

“那也应该由你自己来处置。”陆泽漆态度坚决。

那女人递上了箱子,似乎还想再说什么,陆泽漆却迅速地接过箱子,回头、关门,一气呵成。他把箱子往鞋柜上一放,靠墙、抚额、叹气:“竟然跟个无知的中年妇女争执,太难看了。”

“哥,怎么回事?”霍江虽然猜到一部分,但还是一知半解。

陆泽漆打开旁边的柜子,拿出那封被他截留的文件递过去:“我一收到这信就知道是他们做的。之前也隐隐觉得不对,阿水接手易洲之前从来没做过生意,怎么就把易洲维持下来甚至扩大经营的?所以找人查了一下,果然是有人钻了霍叔叔车祸后的空子,利用易洲做一些违法的事,阿水只是傀儡,他手上的权力也只能拿来为难你罢了。现在揭出来,其实是帮他脱身,算是便宜他了。”

说到这里,陆泽漆轻轻摸了摸鼻子:“那笔钱我暂时先还上了,等清算过后,钱会优先退给我的,你放心。”

霍江敏锐地反应过来:“你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那些人针对你怎么办?”

“他们要是聪明的话,打听一下我是谁就消停了,你用不着一个人去应付。”陆泽漆说着轻轻咳了一声,“不告诉你是怕影响你的心情,毕竟霍叔叔刚走。”

“可你不是不喜欢用家里的关系吗?”霍江还是有些不舒服,“就为了这种事打破你的原则……”

“喂,谁说我不喜欢了?”陆泽漆啼笑皆非地打断他,“关系这种东西那么方便,为什么不用?只是要用在值得的事情上,我说过不会让你再遭遇这种事情的。”

“可我从来没见你为自己用过。”霍江看着他。

陆泽漆歪头想了想,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能做得到的事情用不着,而我做不到的事靠关系也没有用。”

他做不到的事……霍江沉默了片刻,抬头:“哥,我欠你的怎么才能还得清?”

“谁让你还了?”陆泽漆一巴掌盖上霍江的脑袋,转移话题地拍了拍柜子上的箱子,“这些东西怎么办?”

霍江看过去,皱眉:“那……你帮我处理吧,怎样都行。”说完,站起来往厨房走。

霍江进去以后,陆泽漆才打开那个装着遗物的箱子,里面大部分是照片,还有霍江小时候出的绘本、得的奖状,有些东西被撕碎了又重新黏合起来。由于保管不善,大多数非常陈旧了,但其中有一个卷轴筒,看起来被一直珍视着。他打开来,里面是一幅油画,画着男人、女人、小孩和一只猫。

画上没有什么技法技巧,像小孩子的涂鸦,人物的五官非常扭曲,眼睛放大,目光中透出一种奇异的温暖。

这是《全家福》,是霍江参加世界青年艺术大赛得奖的作品,也是这幅画让霍江提前被德国艺术学院录取。

关于这些东西的去处,陆泽漆纠结了很久,还是找机会把东西带到了霍江的工作室。

储藏室看起来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放的都是不常用的东西,很适合存放这个箱子。陆泽漆趁霍江出去买东西,把箱子带了进去,里面只剩最上方还有个空格,陆泽漆艰难地踩在椅子上,举着箱子往上放。椅子不够高,陆泽漆够不着只好踮起脚尖,谁知重心不稳,箱子翻倒下来砸到他的头上,他忙乱中伸手一抓,抓住另一个箱子一起摔了下去。

陆泽漆觉得自己这一大把年纪的被摔成了好几段,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来。嘶,还真有点疼。

两个被封好的纸箱都摔破了,里面的东西撒落了一地。

仔细一看,被他带落下来的纸箱好像是上次搬家时那个“重要”的箱子。

“这不是霍江的重要物品吗?可别摔坏了!”陆泽漆一下子顾不上自己的老腰了,连忙去看那些摔出来的东西。里面都是一些装裱好的画框,上面都蒙着白布,陆泽漆有些好奇这几年霍江都画了什么,想了想还是没动,目光在它们之间巡视着。

忽然他注意到几幅画中间夹着半张被撕开的画,他觉得有些眼熟,从那堆东西里面翻了翻,找出另外半张拼在一起,竟然是他自己的脸。

画面上的陆泽漆眉宇间尚有一丝青涩,目光温柔,脸上虽然没有笑,却饱含暖意。

这是十六岁的霍江眼里的陆泽漆。

陆泽漆伸出手,抚平中间的缝隙,一直被他回避的过往忽然浮现在眼前。

六年前……不,已经是七年前了。

陆泽漆第三次参加德国艺术学院的入学考试,却又收到遗憾的结果。因为前两次的失利,陆爸爸陆妈妈这次专门赶回来陪着他,得到消息之后也都在想办法安慰他。就连陆心藜也不再挤对他了,看到他就一脸心虚,乖巧异常。

陆泽漆不忍心看家人都因为他而小心翼翼的,表面上强装没事,还主动让陆爸爸帮他分析问题,以备来年再考。好不容易安抚了家人,他收拾行李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散散心,调整一下心理状态,但临出发那天,出国参加艺术大赛的霍江回来了,追到机场,当时,霍江的手里就拿着这幅画。

“哥!”十六岁的霍江身高已经跟他齐平了,他满头是汗地跑到他的面前,眼里盛满了笑意。

霍江只有开心至极才会露出这种憨笑,但在当时的陆泽漆看来颇有几分刺眼。

再忍耐一下。

陆泽漆心想,再过一会儿他就可以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什么都不用管地尽情发泄自己的不甘。

“你怎么来了?不是出国比赛了吗?”

“嗯。”霍江把自己手里的画递给陆泽漆,“这个,是送给你的。”

陆泽漆接过,却没有心思仔细看。

“谢谢。”

霍江看起来十分紧张,他咬了咬嘴唇,一双眼睛清亮地看着陆泽漆,说:“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能等我回来再说吗?我马上就要登机了。”陆泽漆看了一眼手表。

“不行,一定要今天说。”霍江双手紧紧地攥着背包的带子,“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在今天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陆泽漆深吸了一口气,他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怎么就这么难?

他维持最后一丝理智:“对不起,我忘了。是什么好消息?”

霍江也觉察到陆泽漆心情不太好,但他太兴奋了,自信地说:“你听完之后一定会高兴的,我被德国艺术学院破格录取了,以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德国上学……”

陆泽漆猛地抬起眼皮,目光像刀子一样看着霍江,像不认识他似的:“你说什么?”

“我们可以一起去德国。”霍江伸出手抓住陆泽漆的衣角,“哥,我们可以一起去德国上学,我们要做同学……”

霍江的话说到一半,被陆泽漆打断。

“所以,你是迫不及待地跑来炫耀了吗?”陆泽漆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看向霍江的目光里也不再掩饰地充满恶意,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逼近了霍江,“你们这种天才真是了不起啊,轻轻松松得到别人想要的一切,把别人的努力踩在脚底下!”

霍江后退了一步,目光中透露着惊慌和不安:“哥……你怎么了?”

“我不是你哥。”陆泽漆一把将那幅肖像画撕成两半,一步一步逼近霍江,“我也不会跟你一起去德国,更不会再跟你一起画画,我受够你了!”

说完,他把撕毁的画塞回霍江怀里,转身走向登机口。

陆泽漆没有回头,但他从前面的玻璃镜中看到霍江的身影,霍江苍白无助地看着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那次,陆泽漆去了西藏,却没能像无数游记里写的那样成功洗涤自己的心灵。他用了半年的时间辗转到各地,最后又在一个贫困的小山村里当了半年美术老师。但无论他走到哪里,霍江在机场的身影都会见缝插针地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根本无法平静。

起初,他以为是霍江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了。过了很久,他才逐渐承认,那是因为他知道霍江是无辜的。而他利用霍江的信任和依赖,把自己的愤怒全部宣泄在对方身上。那可是他的弟弟,不同于陆心藜那样生来的血缘关系,霍江是他自己找来的弟弟,一笔一画地教对方,真心疼爱,可以交换一切秘密的弟弟。

在那样肆意伤害过霍江之后,陆泽漆觉得自己的心也自此烂掉了,不配得到任何安宁。

这一年里,他谁也没有联系,只是偶尔往陆老爷子的手机上发个报平安的信息,隔年回家的时候,霍江他们一家也已经离开近一年。他一直在说服自己,他们搬走跟自己对霍江的伤害没有关系,却带走了他道歉或弥补的机会。

他的愧疚只能在他的心口,长成一个难以磨灭的疤痕。

这疤痕平时不痛不痒,但每次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杀了自己才好。

这幅画一直被霍江小心藏起来,依然是他“重要”的东西吗?陆泽漆犹豫着拿起被撕成两半的画,收进一个卷轴筒里。

陆泽漆扶着腰走出房间,杨珏在工作台前画背景,一看他这样出来吓了一跳。

“陆哥,你怎么了?”杨珏上前扶着他。

“没什么,刚刚摔了一跤。”陆泽漆摇摇头,“我先回去一趟,你跟霍江说一声,就说……”

陆泽漆迟疑,杨珏却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受伤了要回去休息,我会跟柒念老师说的。”

“我没事……”陆泽漆说到一半停下来,“算了,我自己跟他说。”说完,他摆摆手走了出去。

霍江在路上收到陆泽漆说有点累要提前回去休息的消息,这有点不像陆泽漆,但他巴不得陆泽漆多一点休息的时间,所以虽然觉得有点突然也并没有多问。直到回了工作室,杨珏开口搭话:“陆哥跟你说了吗?”

“嗯。”霍江点头。

“那他去医院没?”杨珏也有点担心,“我刚问百度,说伤到腰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

霍江猛地转头看向杨珏:“他受伤了?”

“他刚才摔伤了,痛得都直不起腰来的样子。”杨珏抓了抓头发,“他没跟你说吗,是怕你担心吧?”

霍江丢下东西就往外跑。

“哎?”杨珏傻眼地看着他,“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工作啊?”

霍江人已经在外面了,他给陆泽漆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应。

难道陆泽漆伤到回消息都困难?霍江更是心急如焚,去药店胡乱买了一大堆药品赶到陆泽漆家,用密码打开了房间,意外地发现陆泽漆就站在清空的桌子旁,背对着门口,低头忙碌什么。

“哥?”

陆泽漆回头,手突然抖了一下,手里的裁刀“当”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而他的手也立即流出鲜红的血。

“哥!”霍江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却在看到桌上的东西时呆住。

被撕成两半的画平平整整地贴在木板上,中间已经看不出一丝缝隙。陆泽漆正在处理边缘,手一偏割中了自己的手,但他来不及处理伤口,第一时间拿了纸巾吸走白色衬纸上的血迹,以免污染到画纸。

“这个……”霍江愣愣地开口,“怎么会在这里?”

陆泽漆顿住。

“对不起。”陆泽漆艰难地开口。

霍江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他拿出电视柜下面的医药箱,用酒精和棉签帮陆泽漆擦掉伤口上的血迹,又涂上碘酒。

陆泽漆痛得一缩手,霍江又放轻了动作,接着拿出纱布。

“不用,创可贴就好。”陆泽漆连忙说。

霍江看了一眼:“伤口太深了。”他把纱布剪得小一些,缠在陆泽漆的伤口上,小心地固定好。

陆泽漆一直盯着霍江的手,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对不起。”他再一次说。

霍江动作僵住,慢慢地松开了陆泽漆的手。

“那箱遗物里有你那幅《全家福》,我想至少它不应该被扔掉,所以我想把东西放进你的储藏室。”陆泽漆顿了一下,“发生了一点意外,那个箱子被我摔坏,所以看到这幅画还在里面。”

霍江还是没有说话。

“那次……在机场那次是因为别的事情迁怒于你,当时我的情绪失控,说了什么话我自己都不记得。”陆泽漆自嘲地笑了一下,“看到这幅画之前,我还一直欺骗自己,我只是发了一场脾气,直到现在才想起我到底说了什么。这几年来,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都已经过去了,你不需要道歉。”霍江走到桌边拿起那幅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我……先回去了。”

“画还没有修好。”陆泽漆拉住画板的另一边,“得再等两天才能完全修复。”

“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霍江抠了抠画纸的边缘。

“可这幅画……”陆泽漆有点艰难地说,“不是送给我的吗?”

“这个……”霍江低头看了一眼,抿起唇,“不够好,它还配不上你。”

当年志满意得,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描绘出陆泽漆的样子,实际上,那时的他根本不懂陆泽漆,现在懂得了,才觉得那幅画太过表面。

陆泽漆一怔,在心里叹息。

霍江拿着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哥,你既然受了伤,这两天就在家休息吧,不用过来。”

“好……”

陆泽漆的声音跟霍江在外面关上门的声音重叠,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举起手看着刚包扎过的伤口。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那幅画了吧?

果然,他还是不配得到原谅。

陆泽漆感觉自己的心乱糟糟的,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楚,在这之前他没办法做到一如往常地面对霍江。

所以,暂时不用去也好。

陆泽漆一整晚没有睡着,到了早上起床的时间习惯性地从床上坐起来,想起不用去霍江那里,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躺到中午才起床,随便塞点东西在肚子里,下午睡了个午觉,醒来天都黑了。

接下来一星期也是一模一样,除了去楼道里丢个垃圾之外,陆泽漆连门都没出一步。

他看着自己伤了的手。这几天他完全做到了卧床养伤的标准,现在伤口上的结痂都开始脱落,活动起来也完全没有感觉了。

他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霍江,但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陆泽漆走进卫生间收拾自己,刚打开水龙头,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是杨珏发来的微信:“陆哥,柒念老师说《幻夜幽冥》结束了,不用再去工作室了,这是真的吗?”

陆泽漆一愣,赶紧擦手准备回信息,紧接着电话铃声就疯狂地响了起来,是程岸的号码。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按下接听。

电话一接通,程岸连个招呼也没打就直接开问:“你在哪儿呢?”

“在家。”陆泽漆说。

“哪个家?”程岸莫名其妙地问,“你没在霍江家?”

“嗯。”

“我说你们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电话那头的程岸头疼得皱起眉,“这周该交稿的时间到了,但你们俩都没发稿子给我,我就打了个电话过去,他说他画不出来了,《幻夜幽冥》要断更。”

“你说什么?”陆泽漆不好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我说,霍江要结束《幻夜幽冥》。”程岸又说了一遍,“现在我手里只有之前的几条存稿,最多能坚持一个月。”

陆泽漆挂上电话,跳起来就往外跑。

陆泽漆一路风驰电掣地冲进霍江家。工作区、客厅都没有霍江的影子,主卧也没人,直到他打开次卧的门才看到霍江坐在地板上。霍江正在把那些装裱好、用白棉布蒙起来的画一幅一幅地拆开,画框和画纸分开,所有的画纸都卷起来,有些还揉成一团,看架势似乎打算毁掉。

听到开门声,霍江抬头看了一眼陆泽漆就垂下眼睑。

“你在干什么?”陆泽漆问。

霍江也不说话,继续手里的活儿。

陆泽漆上前拉住他,阻止他的动作:“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才不在几天你就不交稿了?”

霍江抽回手,继续手里的事,力道却更重了。

陆泽漆顿了几秒,把他手里的东西都拿走放在一边,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盯着他的脸,摆出哥哥的威严。

“说话!”

“我画不出来了。”霍江还是没有抬头看陆泽漆的眼睛,地上的东西被拿走,他就从箱子里拿出另外一幅被蒙上的画,继续拆。

“为什么?”

“没有灵感了。”

陆泽漆上前,再度把霍江手里的东西抢下来丢到一边。霍江要过去捡,陆泽漆半跪在地上拦住他,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怎么会忽然没有灵感了?上次不还说想到结局了吗?也答应程岸连载三年。”

霍江看着陆泽漆的眼睛:“你多久没看过我的分镜了?你知道结局是什么吗?”

陆泽漆愣了一下,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过霍江的新分镜本了,但他只是想保留一点悬念,让工作更有趣。

陆泽漆没有解释:“我现在就看,好吗?”

“不必。”霍江生硬地吐出两个字。

“别闹别扭。”陆泽漆发现自己生不起气来,他叹气,“要结束,总要给个原因吧?现在《幻夜幽冥》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程岸、杨珏……还有我都付出了很多,更别提那些天天盼着你更新的粉丝。”

霍江又不说话了,陆泽漆只好再次打破沉默:“结束以后呢?是有新故事想做吗?”

“不是。”霍江摇头,停顿一下,有些脆弱地说,“以后……我大概会找别的工作。”

“别的工作?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画了?”陆泽漆不敢置信地看着霍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任性也该有个限度!你走到现在容易吗?说不画就不画了?”

霍江转开视线:“我这几年做过很多事情,除了搬砖,我还帮人洗过碗、送过外卖,还有很多你想都不能想的事情,但我从来没用你教我的东西去赚钱,这几年没有饿死,以后也不会。”

陆泽漆想到他这几年吃过的苦,不由得放柔声音:“你这几年经历的事情,我没办法亲身体会,但能想象到你受了多少苦。既然这么艰难才走到这一步,你应该更珍惜这个机会……”

“不,你想象不到。”霍江抗拒地转开身,去收拾地板上的东西。

陆泽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将他拉回来,半是故意半是失控地说道:“好,你有才华、有天赋,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你说浪费就浪费!”

“我为什么不可以浪费?”霍江把手上的东西一扔,“这种所谓的才华、所谓的天赋我早就不想要了,谁想要谁拿走!”

“如果可以拿我还等到现在?”陆泽漆提高了声音。

霍江偏过头:“我本来不喜欢画画,因为你教我才学的。”

“霍江!”陆泽漆打断他的话,“那是小时候,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霍江的声音破碎了,他摇摇头,“哥,别再说了,别管我了。”

“别管你?”陆泽漆心里那股压着的火气倏地完全冒了出来,烧得他的冷静不剩几分,“如果你真的要这样,那我是不该管你。”

说完,他就往外走。

霍江看着陆泽漆离开的背影,直到门在他眼前合上,他也没有再尝试挽留。

陆泽漆开着车在城市里毫无目的地乱转,两侧的车窗敞开,让外面带着尾气和噪音的风吹进来,却怎么也吹不冷他躁郁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调转方向往老宅开。

天气热,陆老爷子让人把书案搬到院子里葡萄架下,正在那里闲适地画画,陆泽漆打了招呼走过去,自觉地帮陆老爷子磨墨。

陆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怎么忽然回来了?”

“刚好没事,回来看看您。”

“心藜前两天回来,说你们忙得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怎么忽然就没事了?”陆老爷子一边说话,手上丝毫不停地稳稳落笔,“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有没有心事我还看不出来吗?跟霍江闹别扭了?”

陆泽漆心里一直堵得慌,既然老爷子发问,他就把事情前后跟老爷子交代了。

陆老爷子听完之后叹气摇头。

“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陆泽漆闷闷地问他。

陆老爷子慢慢地画完手上的那一笔,把毛笔扔进笔洗中,这才抬起头看着陆泽漆:“我问你,我们陆家为什么被外面传说是艺术世家?”

“当然是因为您老是当今世上最富盛名的国画大师!”陆泽漆连忙说。

陆老爷子拿起一旁装饰用的拐杖点点地:“我一个国画大师,我儿子去学音乐,我女儿是舞蹈演员,娶回一个儿媳是歌唱家,好不容易有个孙子学画画,画的还是什么现代画,我说什么了吗?你才教霍江画了几笔,就这么在意他画不画,他就得什么都听你的?”

“可他那么好的天赋……”

陆泽漆说到一半就被陆老爷子打断了:“那也是他的天赋,用不用、荒不荒废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替他做主?”

一天之内,陆泽漆已是第几次哑口无言了?

陆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好好想清楚,那些事情到底是你自己想做的,还是霍江想做的?”

这当头棒喝击中陆泽漆,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把对自己的期待转移到了霍江身上,就像一个没能力的父母,把自己完不成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

“我。”陆泽漆讷讷地开口,“那是我想做的。”

陆泽漆陷入沉思,陆老爷子在一旁缓缓开口:“你是有执念的,这对做事来说是好事,就是太着急了。人这一辈子有一个梦想就很难得,为什么要急着在年轻时消耗掉?”

陆泽漆表面上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他有时也告诫自己不要急于一时,但有霍江这么个人在身边,这真的很难做到。

“你该好好静静心了,不行就回来跟我学国画吧。”陆老爷子说。

这话让正在反省的陆泽漆惊得目瞪口呆:“您每次一看我画画就皱眉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学国画,或者是觉得我资质太差。”

陆老爷子气得举起拐杖朝陆泽漆打去:“好不容易有个孙子学画画,学的还是现代画,我能不生气吗?”

“可您从来没有说过想让我跟您学呀!”陆泽漆这是真的被吓着了,甚至忘了躲,背上挨了一下。还好老爷子举得高,放得轻,打到身上也就是捶背按摩的力度,但这并不妨碍陆泽漆大叫着跳起来四处乱窜。

“你以为我为什么教你鉴赏国画?为什么教你修复古画和装裱艺术?为什么带你见我那些学生?”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还要我老头子亲口求你来学不成?”

“收个徒弟还这么委婉,难怪您到现在也没收到关门弟子。”陆泽漆想起老爷子对霍江也只是各种暗示,再加上有意无意的指点。

陆泽漆对这事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想到在自己身上老爷子也是这样。

这话让陆老爷子更加生气,又打了好几杖,陆泽漆哪儿能老实挨着,早跑得老远。等陆老爷子追累了,他才慢慢挨到陆老爷子身边:“爷爷,您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吗,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解决。”

“我都开口了,你还犹豫?”陆老爷子瞪眼。

“这不是您说的不着急吗?”陆泽漆连忙安抚,“您老人家门生众多,桃李遍天下,不在乎家里这一个两个的。”

陆老爷子气得丢下拐杖,坐进宽大的太师椅里。

陆泽漆心虚地捡起拐杖放好,站到他身边替他捏捏肩膀:“爷爷,您现在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打人,真是老当益壮。”

陆老爷子却没有吃他这一套,叹口气说:“我这一辈子,养了这些孩子都只希望你们自由随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拘束。你爸、你妈还有你姑姑,他们倒是自由得很,你妹妹也算是任性妄为,偏偏只有你,也不知道随了谁,天生这副爱操心的性格。”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一家子老的小的全不靠谱!他再不操点心,这个家得成什么样子?不过这话陆泽漆可没胆子说出来。

“也是你爸妈自由过度,满世界乱跑,把你丢给我这老头子,后来还有了心藜。”陆老爷子难得的有些沮丧,“有一次,我和心藜染了流感,病了,你爸妈他们赶不回来,只能交代你照顾爷爷、照顾妹妹,可你才几岁的人?自那以后,你就养成了这份爱操心的性格。”

陆泽漆沉默不语,原来这些事老爷子都知道。

“你是善良的好孩子,可什么都替别人着想,就会丢了自己。”陆老爷子叹口气,“你的人生还长着,能替别人过一辈子吗?”

可霍江不是别人。

陆泽漆默不作声,陆老爷子也就没再管他。

他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了一会儿,忽然打开手机一看,里面已经塞满了程岸和杨珏的信息,都是来问霍江的情况的。

他先回复了程岸:“你那里是不是有后半部分的分镜和大纲?发我一下。”

消息刚发过去,两个文件就发了过来。

“到底什么情况?”程岸问他。

陆泽漆直接回了语音消息:“我现在也还不清楚,你那里不是有一个月的存稿吗?你先发着,给他放几天假吧。”

他一边回复一边快步走进二楼书房,打开电脑。

“行,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陆泽漆没再继续回复,直接打开分镜浏览。

片刻后,他放松自己靠进椅子里,盯着屏幕上的分镜大纲。如果不是太了解霍江,他也不会发现这分镜里有任何的不妥,但他还是看出分镜跟之前有一定的差异,人物状态有了一丝犹豫。

或许这就是霍江现在的心理状态,难道是因为霍黎安的死?可是前一段时间明明还好好的,也就这一个星期没看着……

想到这里,陆泽漆打电话给杨珏。

“陆哥,你终于回我消息了!”杨珏激动的声音传出来,“是不是问题解决了?我可以回去工作室了?”

“还不行,你暂时先放几天假。”陆泽漆打断他,“我是有点事情想问你,这个星期你去工作室几天,有没有看到霍江有什么不同?”

“这个星期你在家休息,我担心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请了假每天都过去。”杨珏声音十分疑惑,“可他除了进度慢一点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很正常地赶稿。陆哥,你可要管管他,《幻夜幽冥》不能断更。”

陆泽漆也没真想从杨珏这里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听他这么说还是有些失望。

“我知道了,我会……劝劝他的。”

挂电话之前,杨珏忽然又喊了一声:“对了,这几天柒念老师有跟我讨论漫画的画法来着,大概是想教我……不过,他说漫画很简单,就画就好,可能是我太笨了,理解不了他这种天才的想法。”

“嗯,我也……”陆泽漆下意识地认可杨珏的说法,但心里一跳,隐隐有种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的感觉。他收回后半句,直接挂掉电话,下楼跟陆老爷子招呼了一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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