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最初（一）
大年初一夜晚，那家三姊妹不约而同在梦里回到最初的起点，这栋房子的前世。
1982年7月9日
凌晨四点，天才麻麻亮，宁家村家家户户主要劳力推开院门开启一天劳作。
东北冬天来得早，劳作时间有限，普通农民全靠地里这点收成养家糊口，地上的伙计比什么都重要，特别是马上进入收获阶段的稻谷。
特别是那家，家里三个孩子，个个上了高中，村里人没少背着他们说闲话。
八十年代还住在泥砖房里，跟村里的懒汉差不多，把钱全砸到孩子读书上面，往后家里小子还要结婚，哪来的钱娶媳妇。
季大美从鸡窝里摸了三个鸡蛋放在锅里，家里没钱买不起好的营养品，好在鸡鹅养的多，家里不缺鸡蛋吃。
多亏前几年分田到户，他们家才能过上现在的日子，以前哪敢想天天吃鸡蛋。他们家一家五口，每天吃八个鸡蛋，孩子们一个煮鸡蛋一个开水冲鸡蛋，他们夫妻各一个冲蛋。
四年下来三个孩子身高往上窜了一大截，他们夫妻俩的身体比之前好不少，悠关身体健康他们家从不含糊。
那季华从农具房拿着两把锄头出来，夫妻俩在院子中汇合，一起朝着院子外面走去，碰上住在隔壁的那家大哥大嫂。
一行人迎着朝露朝田里走去，两家的分的田紧挨着，每次出工都一道。
“弟妹，小慧情绪还好吧？”那家大嫂看了眼院子，眼底满满担忧，“要不复读？小慧成绩在学校也是数一数二放弃了可惜，我家有钱能借个你们，上个月小涛给家里汇了不少钱。”
季大美叹气，“嫂子不是钱的事情，家里还有点钱，复读够用，小慧不愿意复读，说县城师资力量不行，继续读也考不上大学。”
“之前涛子说过类似的话，”向来沉默寡言的那家大哥说道，“你们夫妻现在是什么打算？是打算在附近找工作还是？”
“我们夫妻属意在附近找工作，女孩子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平安安的，在我们身边有我们帮衬，”说道这里又是他们夫妻的难题，他们与女儿并没有达成一致。
那季华道，“我们打算花钱给小慧在机械厂买个工作。我找人打听过，县市各个工厂几乎满员，想去工厂不仅要考试，还要塞钱打点关系。”
“那很贵吧？”那家大嫂摇摇头，继续说，“以我对小慧了解，她不会同意。”
“昨晚刚提，就被那丫头否决了，”季大美道，“她说要去洪市打工。”
那家大嫂点头，“蛮好的，洪市工资高比咱们这里高太多了，小慧又是高中生，说不定能安排个坐办公室的工作。”
季大美道，“我和她爸爸还没决定。”
嘹亮的女音喊住她们两人，邻居从家里出来，去劳作的队伍再次加大，从村里一路朝着田里，路过一块块田埂，继而又一个个离开。
躺在床上的那慧，眼睛无神盯着炕上叠放在一起四只木箱子，身旁的弟妹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家里存款她多少知道点，不足三百块钱，这还是爸爸每年十月之后县城当小工，妈妈养了很多鸡鹅卖钱攒下来的。
家里田地收成最多能供他们三个读书，在农村攒个钱不容易，特别是还要供三个孩子读书，更是难。
这次高考不用等结果，她也知道自己肯定名落孙山，她的英语、数学基础太差了，上了考场才清清楚楚知道县城与市里学校差距。
听去转学到市里的同学说，市里有各种补习班，而且老师很专业师范大学毕业。
不像她们学校的老师，大部分是近几年从中专毕业的，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几岁，有些知识自己懵懵懂懂，更不提教学生。
那慧侧身看向睡熟中的弟妹，他们俩马上要上高中，她不能让他们俩重蹈覆辙，必须改变自己以及整个家庭的命运。
高中刚开学校长说现在国家百废待兴，只要肯努力不怕没回报，当时她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后来。
读高中让那慧最开心，是能去县城图书馆借书，阅读华国历史脉络，从古至今事情发展有规律，她终于彻底理解开学当日校长说那番话的含义。
他们这代人必须跳出农门，不然下一代会更难，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说服父母。
堂哥说，洪市工资是县市的三四倍，关键是只要胆大心细，还能赚外快。
天空渐渐明亮，那慧起身趿拉着布鞋，轻手轻脚朝厨房走出，把昨天弟妹从山上割回来来的青草野菜剁碎拌上米糠，鸡鹅吃了长得壮实。
他们这里盛产稻谷，打完米剩下的米糠多家家户户喂牲畜，也是大部分家庭经济收入之一。
村里其他家庭和她们家差不多，基本都是女人在家养牲畜，男人十月结束农忙去县城当小工。
也有些家庭孩子们打大了，会外出务工，有人外出务工的家庭，在村里能过上体面的生活。
她看了眼家里泥砖房，她也想给家里建红砖房，他们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泥砖房。
要不是为了读书，他们早该住上红砖房。
手边上野菜全部被剁碎，那慧取了一只木盆端着去厨房后边的屋子，从麻袋里挖几大勺米糠放到盆里，回到厨房拌上野菜，端到后院分别喂给鸡和鹅。
忙活完这些，弟妹起床洗漱，那慧把昨天的剩饭炒了一下，炒了个长豆角，用开水冲了五碗鸡蛋茶。
－－
洪市一中附近小巷
早上六点，欧阳家锅碗瓢盆上演交响乐，周边邻居探头听乐子，他们家的事情可比看电视有趣。
欧阳豪又又挨揍了！
骂骂咧咧声音里，隐藏着几声婴儿的哭泣声。
见过皮的没见过这么皮的男娃，一个顶两个，他们家的老大欧阳海那叫一个乖，巷子里那个不夸，成绩好长的好嘴巴甜，多少父母心中理想儿子。
原本在小巷中数一数二的家庭，因为去年下半年刘兰玉怀孕彻底打破了，孩子没被引产，先是欧阳宏板上钉钉的升职被打回来，后是刘兰玉职称收到影响收入大减。
一家人生活质量大减，每天吵吵嚷嚷的，烦心事多，要他们说欧阳校长是得陇望蜀，他们家现在的日子都比他们好过。
有独立的带院子住房，两个人工资比他们普通工人强多了，孩子大也好管，这又来个贴心小棉袄，神仙般的日子还不知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欧阳宏拿着教鞭怒斥眼前的小儿子，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蛋，“你要是有你哥一半省心，我也不用给你托关系送进工厂，读书读书不行，要你去工厂上班你不愿意，你想怎么样。”
站在欧阳宏背后的欧阳海得意地朝着欧阳豪笑了一下，在这个家他是胜利者，他晃了晃手腕上的来自瑞士的梅花牌手表，托关系花了五百块钱，他能在欧阳豪面前勉强炫耀一辈子。
“不怎么样，”欧阳豪不耐烦顶了回去，“摩托车厂我是不会去的，以前没管现在也别管。”
“不去，可以！”欧阳宏冷哼一声，“有本事别借用我的人脉，别人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儿子的面子上，会给你行方便？别逗了，离开我，你狗屁都不是。”
欧阳豪摔门而出，他很明白欧阳宏所言非虚，他如果要留着在洪市，必然逃不过借用欧阳宏的人脉。
或者说，欧阳宏能利用他的学生把他按死翻不了身，现在社会没有人脉寸步难行，想做生意各个各个环节都要打通，不然三天两头有人上门别想好好做生意，各种巧立名目的钱款能叫小摊小贩叫苦连天。
“爸，您别生气，等二弟想通就好了，他会理解自己去厂里上班，”欧阳海给欧阳宏递了一杯凉白开，“你也不用太操心，累坏自己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个小妹，你和妈两个人要保重身体，现在我放假由我带小妹好了。”
他眼底难掩烦躁，恨不得冲上去揍两人，老头子老太婆两个老不羞，一把年纪弄出个三胎，巷子里哪家不说，快报孙女的年纪，弄出个小老三。
副局长能和校长比吗？简直没把他给气死！
“哭哭哭，又在哭！”欧阳宏不悦地低吼，“真想弄死她！你别管，专心备考，给你估过分，这次上线几率渺茫，我给你报了复读班，你安心读书，其他的事情你别管。”
欧阳海暗自窃喜，他只是说说而已，就知道老头子会阻止，“好的，爸，我会努力的，不会让你和妈妈失望。”
坐在椅子上的欧阳宏满意地点；点了点头，不愧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离开家的欧阳豪脸上没有丝毫愤慨，他早习惯区别对待，从十四岁那年开始他清楚知道自己不是被偏爱的。
当偏心成为常态，也就习以为常了，他不在乎父母这些零碎的所谓爱，让他去工厂上班无非觉得当个体户丢他们的脸。
他走出巷子，熟门熟路坐上7路公交，跟着公交车一路坐到终点站下车，步行五百米来到收音机厂外。
说是收音机厂实际上是私营小作坊，只不过挂靠在国营厂。跟门卫钟伯打声招呼，一路去往装货车间，一辆带棚卡车正在装货。
“大豪，你来了，”年轻人皮肤黝黑，咧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就等你了，装完车我们可以出发了。”
“大豪试试钢管趁不趁手，”另一个年轻人男人将手中的削减的钢管丢过去，“我刚刚试了下，效果很不错，那些拦路的小瘪三就等着吧，这会儿我非要报仇。”
欧阳豪拿着钢管挥两下，上次他们吃亏在武器上。
从车厢里下来三个年轻人，同样手持着钢管，他们这趟目的地两个月前去过，他们那会儿年轻不懂道上的套路，带了个木棍出发，要不是机灵，差点人财两空，索性只是点皮外伤，胳膊上缝了几针。
这会儿再次出发，他们几个人特意带来装备，押一次货司机二百，他们其他几个人三百，说得好听是押车，实际上是打手。
这活不是天天有，一趟三百老板不傻，好几个月才有一次，稍微近点安全点的地方，都是厂里人自己去的。
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途经的地方不太平，一路要遇上不少拦车抢劫的，看似钱多实际全是拿命换来的。
六子拍了拍手上提着的袋子，“饼干汽水，我们未来二十小时的餐食。”
欧阳豪笑着问，“现在去搓一顿？一想到将近一天一夜要吃这玩意，我噎得慌。”
几个人年轻人纷纷响应，跟库管告假，走出厂子找了家小炒店，点了八个菜，菜上齐几个人话不多说，直接开吃。
“我们上次去鹭城，老乡说七月当地桃子熟了，味道很好，关键是价格便宜，听说去年五分钱一斤，我们要不要带点回来卖？”欧阳豪琢磨这件事很久，他自己今年跟着押车攒的钱花了些，还剩一千做生意做生意只能小打小闹，不好和老乡谈价格，“空车回来不如多赚点，咱们这边水果都是外调进来，刚好回程是空车，趁这个机会多赚点。”
几个人筷子停下，思考片刻，除了司机和六子拒绝，其他人都准备赚点外快，这年头谁还能嫌钱多，不论是直接转手，还是自己买都很不错。
他们这边工厂发达，耕种土地少，以前出了名的穷，现在不一样了，一家家工厂建起来，家家户户都有钱，对吃舍得花钱。
像桃子运回来，批发出去三毛多，再给司机和六子一点钱，他们也能赚不少，这种机会不是次次都有，干一次结婚就不差钱了。
至于六子和司机大家理解，一个家里有生病的老娘，不能承担任何风险，三下五除二几个人把事情商量差不多。一个孩子多家庭负担重。
欧阳豪出钱最多，占股百分之六十，除出资外还负责销售，其他三个人占股剩余百分之四十，司机和六子不参与。
其他三个人回家拿钱，欧阳豪跟着司机和六子去厂里开车，到时候顺路接上他们。
欧阳家午饭发现少了个人，刘兰玉和欧阳宏没作声，自顾自夹着碗里的韭菜炒鸡蛋，7月韭菜便宜，顿顿饭桌上都有韭菜。
欧阳海挑挑拣拣夹里面的鸡蛋吃，“小豪还没回来，要不给他留点？”
“吃你的，不用管他，”欧阳宏面无表情地说，“往后家里不用给他留饭。”
欧阳海心中暗自窃喜，脸上尽是担忧，“这不好吧？爸，小豪还没赚钱，哪来的钱吃饭，饿坏了对身体不好。”
“这次我非要治治他，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欧阳宏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你们两个不用给他说情，也不许额外给他钱。”
刘兰玉、欧阳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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